灵感的夜里，她穿上那ว些高贵的行头，在房间里镜子前慢悠悠地踱步，日光灯下，落难公主般的神情，金银丝织就的皮鞋跟轻轻敲在老房子的地板上。偶尔她会全副武装去参加次重要的社交活动，酒会之类的，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回来。
没有钱的时候，我们就拿方便面当早饭中饭和晚饭，早饭里加鸡蛋，中饭里加火腿肠，晚饭什么也不加，小阿姨ถ说女人晚上吃得多，定会发胖。
这是过去大半年里的主ว要状况，来到这个城市，我头次坐了飞机。小阿姨看着我吃飞机餐，问“好吃吗”，我说“好吃”，问她没吃完的果酱和面包能ม不能ม带走，她摸摸我的脑袋，说“当然可以”，声音十分温和，然后告诉我，她已经找到了两份工作在影楼做婚纱摄影师，另外兼职为家公司做图案设计，做得好的话，个月能ม有五六千块钱收入。
“蔡ກ雨霏，就算是为你，我也该安定点了。”她转过头去看着机窗外面，叹了口气，声音很郑重，她的左ุ耳上缀着颗亮亮的红宝石耳钉。小阿姨有个习惯，她本正经说话的时候，定会称呼我的全名。
“对不起，小阿姨ถ。”我在心里说。
飞机降落后，我迫不及待地去托运行李处领回了那个小铁笼。听说货舱比客舱冷，路上我都在担心。“这小东西的票比我们的还贵，真是人不如狗。”小阿姨揶揄地对工作人员说。
笼子打开，那个小东西就“呜呜”地滚进了我的怀里。客舱里的气温可能ม的确是比较低，它的毛摸上去凉凉的，滑滑的，让我很心疼。以前我都叫它“狗狗”，那刻，我决定给它改名叫“果冻”，为了那ว凉凉的，滑滑的，喜之郎小果冻般惹人怜惜的毛。
开始总是下着雨3
头次看见果冻，是在个东北城市，我跟着小阿姨ถ流浪的第站，那里烟尘漫天，空气又冷又干，没有点值得留แ恋。可是，在离开的前天，我们在街上家饭店的玻璃窗前看见了只小狗，两颗黑玻璃珠样的眼睛，圆溜溜动不动望着我们，鼻子扁扁地贴在污脏ู的玻璃上，伸起来个ฐ小爪子，仿佛在和我打招呼。它的眼皮微微搭拉着，探出粉红色的舌头，表情像个ฐ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我们走进那ว家店，各人吃了碗面条，小狗贪婪地望着桌上的肉骨头。我拣出块小骨头放到เ它的面前，听见小阿姨问店主“这狗是你家的吧”。
她用五十块钱买下了那只狗。第次把果冻抱在手里的时候，它轻得几乎ๆ没有什么分量，背上的骨头高耸着，全身都很脏，白色的毛打着结纠成团团。第次洗过澡后，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我脚边打呼噜，温润的热量带着阵阵微颤从脚背传过来，我忽然十分感动，好像世界ศ上终于有什么เ东西会永远属于我。
我对小阿姨说，“我真没想到你会买这只狗。”
她摇摇头，“我也没想到。”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从那刻๑起，我不再害怕她了。
我们坐在长途火车上去另外个城市，我抱着果冻，半梦半醒里听她说话，窗外的田à野树木飞般地往后倒。她告诉我，曾经结过婚，后来离婚了，因为丈夫待她不好，喝醉了把酒瓶砸在她头上，她顺ิ着楼梯滚下去，肚子里的孩子流产，她几乎送了命。那ว是十年前的事了，就在这个ฐ我们刚刚离开的城市。
“其实，知道孩子没有了，我心里很开心，”她转过头来，“觉得又自由á了。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说，“不奇怪啊。”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问她看什么เ。她说，没什么เ，然后告诉我，曾经很喜欢我爸爸。
我说，“我早就猜到了，否则你有什么必要来管我。”然后靠在小阿姨的肩膀上又睡着了。
昨天晚上，小阿姨ถ在为个家纺公司做图案设计，时兴起拿出两根吸管，我们同蘸了肥皂水，吹出堆堆泡泡，无穷无尽，飞在空气里，幻化成色彩华丽的圆环，触到墙壁家具，依依不舍地破灭。小阿姨说，这个图案系列打算就用彩色圆环做主题，因为圆是最稳定的图形，用它来构筑稳定感，再用多种彩色体现变化感。小阿姨的眼睛里洋溢着神采，每次想起个好题材，她都是这样的。
浴室里的淋浴ภ器又坏了，滴滴答答，生锈的水管里只落下来冰凉的水，更像是窗外的雨。楼ä上叮叮咚咚在敲着什么เ东西，那ว个胖女人好像又在同谁吵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洗完头，擦干后，对着镜子，我的头发湿漉漉地披落下来，已经不再有以前的光泽。医生说过，会这样的，可是没想到เ这么快。
于是，我走到客厅，对正趴在大桌子上画圆的小阿姨说，“明天，你帮我把头发剪ຘ掉吧。”
开始总是下着雨4
小阿姨依旧趴在那ว里，专心致志地画ฑ个巨เ大的橙红色圆环。那种最适合海ร滩边遮阳伞的颜色，她大张旗鼓地将之用在室内家装的布纺上。那个牌子的东西卖得天贵，小阿姨能拿到笔丰厚的设计费。
“怎么了？”过了很久，她抬起头，鼻子上挂着点橙红色的颜料。她看了我会，慢慢地放下笔，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
我就那么抱着她哭起来。她伸过手来，摸着我干枯的发梢，拍拍我的肩膀，“头发太长了，是会不好的，我年轻的时候头发比你还长，发梢常常要剪ຘ。”她的衣服上有种淡淡的薰衣草香，雨后刚剪过的草坪般朴实，闻上去心里很舒服。窗外，无边的雨丝从透明的天空里飞落下来。
“你还是帮我把它剪掉吧。”过会，我说。
“喜欢什么款式？”她问。
“随便，头发长了，洗不干净，”我回答，吸着鼻子，轻轻地对小阿姨说，“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她对我微笑，“果冻呢？”
“在房间里。”我走到房间里，果冻不在，四处找寻番后，发现那个小东西居然趁刚才那么เ点功夫蹿进了浴室，无师自通地用爪子扯下卫生纸团团裹在身上，最后自己挣脱不了，从头到脚๐被包得紧紧的，只剩耳朵和鼻子眼睛露在外面，活像电影里的伤员，躺在地上“呜呜”地叫。
我把它从堆卫生纸里解救出来，它抬着乌亮的眼睛感激地看着我，里面满是崇拜，让我由衷怀疑起“狗眼看人低”这种说法的科学性。我想，在它眼里，或许人类都是高大万能的即使像我这样，才会有那ว么简单真纯的眼神，顷ั刻间打动人心。
“哎呀，酸奶没了！”星期六晚上十点半，小阿姨在设计桌边尖叫起来。她有个ฐ很奇怪的习惯，平时喜欢抽烟，有时也喝酒，正儿八经工作的时候却烟酒不沾，罐罐地喝酸奶，有时晚上能喝出堆酸奶瓶子，她说那能ม刺๐激灵感。
我说，“我去买吧。”然后穿上外套，从门口的橱柜里拿了钱，开门下楼ä。在楼半的转角处，灯光暗影里站着的个ฐ人吓了我大跳。我退后步，那ว是个年轻的女人，穿米色的风衣，条羊毛格子围巾疏ຕ疏地在胸ถ前打了个ฐ结。她长得很漂亮，脸色也有些紧张，眼睛红红的。她看了看我，有些歉意地点点头，匆忙地移开眼光，往楼ä上去了，皮鞋底响亮地敲在台阶上。
在小区里的便利超市拿了十瓶酸奶，付钱的时候，竟然碰到เ了林医生。他穿着家常的衣服，和医院里白大褂大口罩的形象很不相同，是他手里包颜色鲜艳的娇爽超长夜用卫生棉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也很快认出了我，脸上展开温和的笑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卫生棉，有点不好意思，“给我女儿的。”
我对他笑笑。
他问我，“你的头发剪了？”
我点点头。
“你也住在这附近？”
我说，“我们刚刚搬来。”
他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又微笑地看着我，付了钱，转身走了。
林医生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两鬓已๐经有了白发，身材依然挺拔，说起话来表情郑重而诚恳，让人觉得无论什么事情，有他在都会化险为夷。那天在医院里，他就是用这样的神态告诉我和小阿姨ถ，“再观察段时间，如果发展下去，最好开始血液透析。”
待续
长篇小说“温莎的树林”全部版权属于作者温莎林所有，电å子邮ุ件地址bຘ3作为版权依据。争取每周到六天天上贴。谢谢跟看。
开始总是下着雨5
“血液透析是”小阿姨开口了。
“就是俗称的‘洗肾’，是血液ຂ净化技术的种，根据膜平衡原理，把患者的血液通过种有很多小孔的薄膜，医学上叫‘半渗透膜’，”林医生推推眼镜，“做透析的时候，患者的血液流过半渗透膜组成的小间隙，水电å解质和血液里的代谢产物就通过半透膜弥散到外面的透析液里”
“这样就能把我身上的血洗干净吗？”我终于问。
他沉默了下，看看我，“可以这么讲。”然后垂下眼帘。
这句话让我的心像是猛然掉进了盆冰水，仿佛全身的血已经被抽光了。我看见自己搭在办公桌角上的只手不听使唤地发起抖来。
“真有这么严重？”小阿姨ถ的声音也有些变了。
“血液透析其实并不是很多人想像的那ว么可怕，也不是不可逆转的，很多病人长期透析，只要注意饮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生活质量不会受太大影响，甚至停止血透。我们医院这方面技术可以说是全市最好的，有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也定期在我们这里做血透”林医生的声调依然那么เ心平气和，几乎ๆ有种坐壁上观的残酷，“你不要太担心，以你女儿的情况，暂时也不定”
“她不是我女儿，”小阿姨突然说，声音显得有些尖利，“她是我侄女。如果我是她妈，大概ฐ不会这样。”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脸色发白，嘴角微微牵起，精心画过的眉毛向额心间蹙过去，眼睛不停地眨动，给她的脸带上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林医生愣住了，从进门到เ现在，他直以为我们是母女。
“哦，是这样，”反应过来后，他推推眼镜，有些难堪地笑了笑，“对不起啊。”
种微带难堪的沉默弥漫在来苏水味的空气里。过会，小阿姨有些唐突地大声说，“你要帮帮她！”她的口气重重的，点不像是求人，倒像在发号施令，然后转过头去，自顾ุ自看着窗外，大眼睛里不知什么เ时候溢满了泪水，在阳光里亮亮地闪着光，如同两ä泓深深的湖水。
我的鼻子里阵发酸，但却并不想哭。从生病的时候开始，我就偷偷看了些医书，所以，林医生讲的，我并不觉得陌生。书上说，很多病人都会走到这步。
“啊”林医生被小阿姨的样子怔住了，过了会，轻轻地说，“我们做医生的，当然会尽力而为。”
临ภ走时，林医生站起身来把我们送到门口，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默默地看着我，这回没有微笑。那ว是张温和的中年男ç人的脸，职业性的淡漠里带着点慈悲；为那个ฐ神情，我记住了他。
那ว天，从医院里出来，我和小阿姨坐在肯德基店里，两ä个人都吃得很少。外面有人敲窗玻璃，是个乞丐模样的女人，穿着污脏的棉袄，皮肤很粗糙，神色带着疲倦，背上是个和她样脏的孩子，刻๑不停地哭闹着。
她曲着手指敲窗玻璃，指指我手里的饮料杯子，再指指自己้背上的孩子。干裂的嘴唇上浮ด起个ฐ讨好的笑容。
我拿着杯子走出去，递给她，她轻声说了句“谢谢”，立刻๑转身递给了自己背上的孩子。小孩子把吸管直接塞进嘴里，脏脏ู的小脸上终于现出笑容。
“这种人是骗子。”小阿姨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生菜沙拉。
“我觉得不是，”我说，“否则她不会只要那杯喝了半的饮料。”
春天的阳光隔着玻璃照在身上，给人吉光片羽的安宁，仿佛切的灾难，都是上辈子或者下辈子的事，而这辈子，还有很长，很长。
开始总是下着雨6
回家路上，经过家电商场，小阿姨ถ说，“进。”
她直把我领ๆ到电子琴柜台前，逼上梁山般地让我挑了部ຖ雅马哈电å子琴，说“就算你今年的生日礼物吧”。
“可我的生日还早啊。”
“早点送给你，”她有些仓促地对售货员说，“小姐，这个我们要了。”
“很贵的。”我瞟眼价格。
“没关系，我上个月的外快就有这些，”她说，转过头来，明媚地对我笑，“正好，以后我缺灵感，就听你弹琴吧。”
我说，“好。”
小阿姨边听着“大调奏鸣曲”边继续设计她的圈圈叠圈圈，身上的围裙ำ斑斑点点染着颜料，红绿交错，也像件艺术品。我弹完支曲子，她停下笔，从凳子上爬下来，使劲伸个ฐ懒腰，撩头发，露出高高的，雪白的前额。她有些慵懒โ地把两只手背到背后，恤衫的后背伸进去，解开扣子，再从袖管里伸手拉，黑色蕾丝边的胸ถ罩就像条鱼般从她袖管里滑了出来，那ว瞬间的动作可以说充满了性感。
“再弹遍吧。”她说。
这次，我刚开始，楼ä上就重重地传来几下脚๐步声，那ว是三楼那ว个胖女人的信号，表示她家要睡觉了，请我们安静。小阿姨使劲地对着天花板瞪了眼，扁扁嘴，说“八婆”。
小阿姨的额头上有几根天然的抬头纹，眼角和脸颊的皮肤却极其光滑，眼看上去，倒像刚ธ刚三十出头。我想起在医院里，林医生把我当成她的女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