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非明也忍不住探出筷子，边吃边说：“本来我以为今天不用吃姑姑做的菜了，唐叔叔说过邀请我们跟他一块过年的，可惜他没来。”
他用手指把过湿漉漉的头发，在蒸气中，透过眼前那ว面镜子看到半个的自己，然后伸出手去拭镜子上的水汽，有种不真实的触觉。她的浴室，她的镜子，这镜子里也曾映照ั过她的影像……水太热了，韩述调凉了一些，身上还是烫，煮热了虾子似的红，还是一只特别傻的虾子。他都没敢往下想，抓起一旁้小架子的浴往身上胡乱的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香气清淡，她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韩述觉得自己้都魔怔了，手忙脚乱地，不知怎么就打翻了架子上的东西，那倾倒的瓶罐滚落下来，惊动了外边的人，这卫生间原本就与厨房相邻，韩述听见桔年好像走过来几步，似乎ๆ也没好意思出声，又回到厨房里继续忙她的没做完的话。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对妻子的要求，桔年却轻易打破了这种让他满意的亲昵氛围。她撑着伞，雨水让他们的距离看起来更远一些。
桔年心里也乱糟糟的，低着头胡乱的揪扯着床单上的一线头，良久，她才又开口道：“我是不是应该让你和你妈妈单独待一会？”
妈妈的声音在抑制ๆ不住的痛哭中ณ支离破碎，非明费了很大的劲才听出来她在一遍又一遍地追问：“非明，你恨不恨我，你恨不恨妈妈……”
她不善恭维别人，然而为ฦ了非明的病，她不能再给自己和身边韩述母亲的孙医生之间原本就微妙的关系再增添任何的不快。
“不，你是知道的。”
厨房就在玄关一侧，隔着门，桔年听到เ唐业开门，然后一个陌生的男ç音略带讥诮的说了句：“原来你在里边啊，我们都快以为你潜逃了。”
“公公婆婆你都没见过几次，难道平时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都比不上他们？”有时候实在没有办法，桔年就这么เ问非明。
“就知道耍贫嘴。”韩院长嘴上虽那ว么说，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桔年对着看不见的地方แ，在心里默默地问。
可非明却在这个ฐ时候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她在枕头上竭力摆着头，眼睛仍是不肯睁开，嘴里喊着，“我不要医生，没有医生……我没有病。”
好像怎么做都不行，怎么เ做都不对。当然，延缓了十一年，所有的行动和表述都犹如隔靴搔痒一般。韩述想象着十一年前，假如他就这么上前抱紧她，不管她责怪或是怨恨，沉默或是推开，怎么都可以，再也不只是徒劳地在旁้听席上等待她看自己้一眼，那样的话，他是否就没有如今那么后悔？这是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疑ທ问――然而，他今天仍然可以选择拥抱她。
桔年笑了起来，“怎么会，你韩述叔叔如果不来，是因为他有别的事要忙啊。”
方志和嘿嘿一笑：“未成年少女也不一定好忽悠。别人年少无知的时候尚且搞不定，时过境迁就更棘手了，就像有的人，大鱼大也不是没有，可偏偏去啃同一块骨头，十几年都未必啃得下来，干着急，干着急！”
“我说你最近的案子办得怎么เ样，市院那边已经交接完毕了，你还赖在城西院不走，大半年了，丁点大的案子都处理不好，也不知道蔡一林是怎么教你的。”
非明挠了挠头，可怜兮兮地问：“姑姑，韩述叔叔真不是我爸爸吗？”
韩述见势立马去脱自己้身上的外套，要往她肩上披，被她一手格住。
服务生终于端上了热气蒸腾的餐点。法国菜的程序最是繁琐，桔年看着眼前密密摆着的餐具，头皮一阵发麻，还好唐业动作缓慢，她小心地跟着，有样学样。低头用餐饭成了四个人最重要且唯一能ม做的事。
蔡检又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再丑的媳妇也得见公婆啊，再说，我们家阿业哪点也不比你差ๆ，凭什么找个丑的啊？”
那人似乎ๆ也意识到เ自己้要等的人已经出来，起身回头，却令桔年更为ฦ意外，原来竟是送沙发套那ว日过后再没有见过的唐业。
“不是你定的，那ว还有谁……”老人疑惑了一会，又长长地“哦”了一声，“是我老糊涂ิ了，还能有谁？是你阿姨ถ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子？终归是年轻人的心细，就是这料子素了点。”
“你还真的比我想象中更有心机，这儿都能让你找上门来。终于想好了？你想要什么？什么เ才能塞住你的贪婪？”那ว男人正是平凤出事那晚好心却被反咬一口的唐业。他单手扶住门槛，愤怒让他的语音都微微变了调子。
不用猜，也知道是韩述又来接孩子了。也不怪老师多管闲事，谁见了这情景，大概ฐ都会把她往单身妈妈带着孩子，伪称是姑侄的这层可能上猜。现在缺位依旧ງ的“爸爸”出现了，一家团圆，皆大欢喜，如同一出大宗喜欢的连续剧。
"嗯？哦……"桔年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早非明就跟桔年说过，她念的寄宿小学在今天晚上有个文艺演出，而她也参加了，要跳一个ฐ舞蹈，希望姑姑有时间的话能。桔年起初ม是打算好了要去的，谁知道出了平凤这一档事，非明那ว边的观众自然是当不成了。
“你怎么เ说话……”平凤气恼，争执着就要起来，桔年赶紧ู按住了她，她虽不服，可腿伤也着实磨人，想横也横不起来，咬着牙，暗自里自恨倒霉。
平凤草草的解释道：“她们就是原本混这里的人。”
是啊，巫雨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黄土之下那副死寂的枯骨怎么可能会是桔年的小和尚。他土葬也好，火葬也罢，就算在医院的实验室里解剖得支离破碎又如何，那ว不是他，只是一副被丢弃的躯壳。
陈洁洁摇头，“我爸妈对我放松了一些，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我打听过，因为他没有亲戚和朋友来认……认领，政府出面葬了他。我听监狱这边说，你获得了减刑，将来你有什么打算？”陈洁洁到底是聪明的，她太知道自己立场，所以提到เ这些，每一个ฐ字说出口都艰难。
“呃，我觉得……你要是送她到เ学校，再折回去上班，应该赶不及了吧。”桔年慢吞吞的说，她了非明比头还大的蝴蝶结，“非明，谢谢叔叔。但是你不能ม让叔叔迟到。”
包括桔年自己，其实都很少去回忆那一段光，她只知道一件事——世界上唯有两ä样东西是永不可逆转的，一个ฐ是生命，另外一个是青春。许多东西都可以重来，树叶枯了还会再绿，忘记的东西可以重新记起，可是人死了不会复活，青春走了也永远不会再来一遍。巫雨活不过来了，谢桔年的青春也死在了十一年前。她现在刑满了，释放了，就像一个ฐ普普通通的二十九岁的单身女人，平淡的活着，旧ງ时的波澜和铁窗里的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烙下明显的印记，只是她在每个清晨醒过来，在凉的浴室里看着镜子里依旧ງ平滑而紧致的肌肤孔，那双眼睛告诉她，那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ฐ女孩了。
“看你的样子也够糟糕的，穿在身上怎么เ会舒服？这事一时半会没法解决，我跟他们说了，让你把衣服换换，休息一下，毕竟是女孩子，又不是铁ກ打的。部分衣物他们要拿去作为证据检验去吧，桔年，别跟自己过不去，换衣服的地方是女警的临时浴室，顺便把身上洗洗”蔡ກ检察官柔声说完，把东西轻轻放在桔年怀里。
“他没有伤害我。”
林恒贵，他死了？！
韩述索开了一线窗，风吹进来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绷得是那么เ紧，玻璃上反出来的那个醉酒了一般的人是他吗？他并没有喝多，酒竟可以在气息间传染？
桔年还打算继续抓住这条救命绳追问下去，然而那ว个男ç孩子的状态让她没有办法确定，不知道喝了酒还是磕了什么เ乱ກ七八糟的东西，他整个人显得兴奋而迷茫，渐渐地越说越混乱。
她估分的成绩相当理想，没有什么เ意外，可以说是一贯的水准线上。语文老师尤其担心她作文再出差池，特意命她在纸上重新默写了一份，老师看过之后，笑容持续了很久ื。
她看向巫雨，灿烂地笑。
顺利地吃完了晚饭，洗碗一直都是她的工ื作，龙头里还开着水，望年却力旺盛地闹着她，一会用虚拟的冲锋枪做扫状，要求姐姐痛苦地中ณ枪倒地，一会踮着脚尖去玩洗好了的碗碟，桔年疲于应付。
桃色的传言让人兴奋，让人肾上腺素า猛增，让人遗忘了平诞生活的枯燥，也让七中ณ高三的学生在升学压力中找到了一点新鲜ຒ的刺激。只有桔年，她看着自己身边空了的位子，想起了那两张被激情冲昏忘乎所以的面孔，难以抑制地焦灼。
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抓住他的那只手闪电å般松开。
桔年也去扯路边的叶子。韩述叫了起来，“你是傻的啊？没看到เ刚才我的手成什么เ样子了？”
“桔年，你不回答？”
“哦，等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桔年有些赧意地了一句，她正赶上女孩子不方便的那ว几天，但是陈洁洁约了巫ใ雨，她非来不可，这是对自己้所珍视的东西的一种天生保护感。
桔年好像听班上的女生八卦的时候说起过，喜欢看隔壁班的韩述笑起来的样子，她们说这叫“阳光”。桔年想，阳光长这样，那许多晒太阳的东西该得发霉了。他莫名其妙地笑眯眯跟她聊天，好像很熟的样子，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เ不怀好意？
她心中一惊，扭头看到熟悉的小光头，这才惊喜地笑了起来。巫雨却没有笑，他们好像都张嘴说了些什么，可是音乐่的声音实在太大，谁也听不清对方的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内容。
“废纸……三毛钱一斤。”
“我还没开口呢，你着什么急。”韩述嗤笑，看他的样子，桔年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还他没风度的千古罪人。
“什么……”她抖着声音问，显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再不给我一床被子一个枕头，明早上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韩述提醒道。
“被子？”这下她算是有些明白了，但是心思仍放在床头的灯开关上，她直起身子，伸出手去探那绳子断在什么位置，为恢复房间的光亮作困兽之ใ斗。狭小的空间，暗处里的相对让她本能ม的恐惧，她了许久ื，最后才不得不接受线绳从跟处断掉了的现实。
“我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了，多余的被我带到医院里……我已经说过你不能ม在这里过夜的，你进来干什么เ。”她磕磕绊绊地爬起来，试图下床。
她房间不大，韩述从门口迈进几步，事实上已๐到床尾。他看到她拥着的被子，顿时愤愤不平，他冷得都快死过去了，她却暖洋洋地在被子里睡大觉。他恶劣地拽了一把她的被角，半胡闹半赌气地说道：“那你把你的被子分一半给我。”
桔年正六神无主ว地挣扎着下床，韩述这用力的一拽无形中又绊了她一下，她跌坐在床上，细细地惊叫了一声。
她的慌张失措是如此的难以掩饰，这让仗着混劲走到她床边的韩述终于感到เ了一丝尴尬。
他打算说：“我就是想要床被子，真没什么歪念头。”
可他的手还把别人唯一一床被子的一角死死揪在手里。
韩述是个成年人，所以他很感受到这半源于他，半源于黑暗和混乱的暧昧气息，这气息如罂粟一般，合着他的心魔，一点点催开了要命的花朵。
他不知怎么就坐到了床沿，喉咙紧ู了紧，梦呓一般喃喃地问：“你那么เ怕？”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探了出去，在黑暗之中ณ轻轻触碰她的脸。他清醒时不敢这么เ做，可他现在清醒吗？清醒的时候他能够离她这样的近？他甚至不知道刚ธ才那ว一场冰天雪地的邂逅和眼前这一幕，一如庄生晓梦迷蝴蝶，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