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年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跟陈洁洁说过话，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高傲，相反，陈洁洁虽家境很好，但据说家教很严，完全没有一丝骄傲轻狂的样子，待老师，待同学都是礼貌而和气的，怎么看都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模样。在真正的公主面前，桔年就像童话里充当背景的一只缩缩兔子。
语文老师的弹指神通永远都是那么准，不管桔年的头埋得多深，总是恰恰中ณ招。她不识趣，每次都“哎哟”一声，大大地满足了发功者的成就感。
那天，桔年起得很早ຉ。每当第二天有特殊的事情，前一晚她必定睡不好，在这个ฐ问题上，桔年对自己้很失望。穿好了自己้熨了两遍的校服，妈妈竟然说她这么打扮很不错。虽然这让桔年怀疑ທ自己天生长了一付修女的模样，但是她仍坚持妈妈这一次的审美是正常的。
“不关巫雨的事！”桔年反手拖住就要往门外冲的姑妈，“是林恒贵，姑妈，跟巫雨没有关系，巫雨是看到เ林恒贵欺负我，才跟他打起来的。林恒贵后脑แ勺那ว一下，也是我打的。”
两人并肩站在满是鹅卵石的河岸，前方，是一望无垠的灰色的芦苇，河水就在芦苇的另一面静静流淌。他们就这样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林恒贵死了吗？那一下是否足以要他的命？接下来他们自己该怎么เ办？
大半个月后，中ณ考已经结束，成绩还未放榜，正是暑假时分，某天，忽然传来惊人消息，谢茂华丢了饭碗。原因是他作为公职人员，违反国家计划ฐ生育政策，经人举报查实，被予以开除公职的处分，同时还必须交纳为数不少的“社会抚养费”。
可是巫ใ雨不以为然，他说萧秋水这名字跟女孩子似的，哪像什么大侠。大侠就要像萧峰一样，江湖称道，塞外纵横。他还说，他祖上就是西北人，总有一天，当他长大了，就离开这里，到塞外去生活。
桔年记得最清楚姑夫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就是她刚到เ他们家时，姑妈带她去看她的房间。房间里收拾得倒还干净，桔年原也没有期待会有一个温馨乐园。然而当她打开衣柜，准备把自己้的衣服往里面放的时候，才发现衣柜里塞满了小男ç孩的衣物。
“记得路了吗？”姑妈问。
桔年更不爱说话了，可是她在她自己的世界ศ里恣意地笑，生活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枯燥乏味。
桔年的母亲原本没有工ื作，后来因为丈夫的关系，在市院的职工食堂里做临ภ时工ื。她虽说受的教育也不多，可道德感非常之ใ强烈，自己้平时当然是端端正正，衣着打扮清汤寡水一般的素า，见到稍微外向热情的女，或者太过耀眼的打扮，最爱私下愤愤不平地表达她对于这种“轻佻”的厌恶。
谢桔年真的是在那ว里，她忙了一天，现在才下班，布艺店离这就两个ฐ路口，非明去上羽毛球训练课，孩子不在家的日子，她通常很少开伙，随便找个地方就地解决肚子问题。
“你先说。”韩述打住自己้临时起意要跟朱小北好好谈谈的迫切念头，遵循着女士优先的原则。
谢桔年有些意外，但还是相当地配合。她答道：“打完折6๔5元一米，很优惠的，先生。不过店里的存货估计也只够一个窗子用了。”
韩述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对这些问题一无所知，说服一个小孩子，他自信还是可以的。
“我知道他是个人！你们拉拉扯扯的，很奇怪，姑，我们没惹什么麻烦吧。”
“呃，看起来你今天不太认同我的幽默感。”朱小北干笑两ä声，“我收回刚才的话，说吧，韩述，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王国华低头抽噎，不作声，韩述有些沮丧，他翻了翻手边的宗卷，“假如你觉得你自己是无辜的，那也应该为此作出一些姿态，否则目前的证据对于你来说非常不利。听说你有个儿子在加拿大读书，是个ฐ高才生对吧，他肯定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父亲像现在这样，除了哭，什么都不做。”
“谢桔年……桔年。”韩述艰涩地开口。可是喉咙里如堵着棉花，她并没有回头。
“荣幸荣幸。”朱小北坐不住，又站起来四处打量，嘴里“啧啧”有声，“……这个茶几不错……哎呀，这套忍者神你也有啊，那次我在xx路也看到เ了，太贵，没舍得下手……我的妈啊，这个套娃我也喜欢……”
“放什么心？我看心理医生也不用找了，直接在神病院给他联系个病房，送进去，免得危害社会。”大概ฐ很少人能ม够想象修养颇佳的韩院长暴怒时候的样子。
谁此刻๑孤独，
韩述敲着检察长室的门时，心里也有些叫苦不迭，一秒钟็后，听到那一声威แ严而冷静的“请进”，还是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这句话朱小北不过是信口说说而已๐，韩述确当了真，他停下脚步，“也是，择日不如撞日，要不逛完之ใ后一起回我住的地方，我的西餐做得还可以下咽。”
“叫你别说这个字。”
韩述咳了一身，慢腾腾的走到桔年面前。
“我，我原谅你了。”桔年坐在凳子里，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
“我还没开口呢，你着什么急。”韩述嗤笑，看他的样子，桔年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还他没风度的千古罪人。
“对不起了，谢桔年同学，是我不小心，请你原谅我。”韩述之前看起来虽不情愿，但道歉的时候还是一本正经的，甚至还弯腰举ะ了个躬。
桔年的脸又红了，慌慌张张的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哦，平……平身。”
她说完之后，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跟什么เ啊，她绝对是种了武侠小说的毒。
韩述听了，表情相当古怪的瞄了西红柿一样通红的桔年一眼。又弯了弯腰，大声说了句：“谢主ว隆恩。”
周亮、方志和都喷笑出声，就连老师和值班医生也一付忍俊不禁的样子。
桔年不想再久留แ了，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眼睛不敢看旁边的任何一个人，用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说：“我先走了。”
“老师，我们也可以走了吧。”韩述和他的两个ฐ同班同学也问道。
桔年的班主任对他们摆了摆手：“走吧，别闹了啊。”
“走，韩述。”一胖一瘦的另外两个男生推着韩述往医务室门口走。
男孩子走路都不安分，一阵风似的，桔年在门边侧了侧身子让他们先行。
韩述经过桔年身边的时候，嘟囔着对周亮他们抱怨：“都怪你们瞎比划，什么เ太极剑法，还武当绝学，简直是一塌糊涂ิ，算了，懒得再说，我得去把我的扫帚ຐ捡回来，迟一些还要还给劳动委员。”
“嘿，我哪知道你的‘剑’长了眼睛，要不待会我们再练练？”
“省省吧，还嫌麻烦不够多。”
韩述几个ฐ边说边走，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些异样，回过头，桔年正走在他身后三米开外，看见他停了下来，她不由得也驻足不前好象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
“你跟着我们干吗？老佛爷？”韩述语气不无挖苦，他好像忘记了这是离开医务室的唯一一条路。
桔年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她知道韩述肯定会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笑，可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呃，那ว个，那个什么太极剑法，其实我想说，它……它不是武当派的。”
韩述直勾勾的看了她几秒，好像那是一个从月球上坠落的怪物。
“她说什么？”他转而向自己的同学求证。
方志和忍着笑回答韩述的问题。“她说你的太极剑法不是武当派的。”
韩述上前一步，桔年又悄悄退了一步。
“好吧，你继续说，一次说完。”风间同学露出了一个快要崩溃的表情。
“太极剑法就是太极门的。武当派有太乙玄门剑、八仙剑、九八卦剑，龙华剑……就是没有太极剑。”桔年看到เ韩述板着的一张脸，他小时候是个近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视力纠正手术，眼睛长得挺好，乍一看很容易让人误认为含情脉ำ脉的——假如不是放着凶光，如冰似雪的话。
“对不起啊，我不是找你的碴，你那ว剑法也挺好，挺好！”桔年忽然觉得，对于这个人，还是少说一句为妙。
韩述拖长了声音，“那ว请问您，我那应该是什么剑法啊。”
桔年了还在疼得后脑勺。
“辟邪剑法！”她说完，贴着路边的四季青，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韩述着自己的下巴。
辟邪剑法？
好一会，胖子周亮才小声地提示接触闲书比较少的韩述。
“想起来了吗……林平之……岳不群……欲练神功，必先自！”
韩述恍然大悟，指着桔年迅速远离的背影跳脚道：“好啊你，还骂人了！”
桔年装作耳聋，成功逃回实验楼的草地附近，正赶上陈洁洁运完最后一车树叶返回。
“真不好意思啊，这本来是我要做的事情。”桔年很不好意思，她没有想到เ陈洁洁真的顶替她把垃圾倒完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洁洁放下推车。“她们说你的头被韩述用扫帚ຐ砸中了，他那家伙，真是过分。”
陈洁洁和韩述同是七中初中部升上来的，过去是同班，桔年听说过他们交好的传言，甚至有人在背后传他们其实是一对，虽然从来就没有得到เ求证，但是在他们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看来，天造地设的两ä个人本来就是应该在一起的，就好像班长就是该跟文娱ຉ委员关系暧昧的中学生这一定律一样。所以桔年决定不再陈洁洁面前对扫帚时间做任何评价，她又了自己伤处，“哦，没事。”
回家的路上，桔年还真担心，该怎么เ跟妈妈解释她头上的伤才好，她知道，就算据实以告，以妈妈的习惯，估计只会说：“肯定有你的原因，要不那扫帚怎么不砸伤别人，偏偏砸伤了你？”
还好，事实证明桔年的担心是多余的，到家之后，她发现爸爸也出车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过了反，桔年洗碗，洗澡，回房，睡觉，本没有人发现藏在她后脑勺头发里的那ว个包。她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就像前几个月的某一个ฐ周末，她偷偷跑去找巫雨，可巫雨不在家，她一个ฐ人在竹林那条小道上晃荡到เ差不多天黑，惴惴不安的回家，以为会挨爸妈好一阵责备，结果，爸爸没回来，妈妈带着弟弟串门去了，全世界没有人知道谢桔年曾经消เ失了一个下午。
桔年躺在小床上，拿出白天收得好好的那片枇杷叶。她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幸运，毕竟还有一个人是在乎她的。
其实她也不需要太多的关心，什么东西都一样，多了就拥挤，她的心是藏在深山密林里的小房子，本也不期待人来，只等着归客轻轻叩门。
夜深了，桔年回想着白天跟巫雨重复的每一个细节，怎么都睡不着，当然，也许还因为后脑勺的伤在作祟。
她翻身起床，偷偷点亮台灯，像所有青春女孩一样，在抽屉的笔记本里一笔一划誊抄下让她喜爱到怦然心动的句子。
——妾在巫ใ山之ใ阳，高丘之阻，旦ຆ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这本是高唐赋中巫山神女在梦中对楚怀王许下的鸳盟，桔年无意中从书上看到了，就爱上了。她忽略了这个典故后面藏着的那个暧昧的成语，只记取文字面上的美好，就像她一直以来读诗看书阅人的习惯，总选择用自己喜爱的方式来解读，至于后面真正的意义แ，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