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述双手揉了揉面庞，做了一个ฐ换脸的表情，用标准的六颗牙笑容面对她，“这样您老满意吗？”
谢桔年看起来真的很忙，她先是笑容满面地陪着一个ฐ秃头的肥胖中年男人挑选到เ了一床颜色恐怖之极的床单，韩述敢打赌，胖男人怀抱着买到新า床单，看着谢桔年那满意的表情，更多地是出于对床单上躺着的人的向往，真让他恶心了一回；送走了胖男人，谢桔年又被一对夫妇叫了去，那对夫妇看起来什么都想买，但是似乎又什么都不满意，韩述都在店里转悠了半个小时，夫妇中ณ的那个女人一直都没有找到เ她称心的窗帘，那挑拣的手势和挑剔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面对的不是布料，而是垃圾。既然如此，韩述万般不解她为什么还要把时间耗费在这里。
非明回想了一会，“姑姑说你就是一个人。”
这一边，谢桔年关上了门，正好听见有人迅速跳回床上的声音，她走回住房，经过一个ฐ门虚掩着的房间，顺ิ手推开门，只见床上的小人儿摆出了一个极度标准的熟睡姿势。
谢桔年是不是孩子的妈妈，如果是，孩子的爸爸是谁，是他的可能ม有多大？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几率都足以让韩述坐立不安，何况，这个ฐ几率绝对绝对不止万分之一，他自己้心里有数。
“对不起，快下班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打断ษ一下……王科长，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有没有可能等到เ我问完几个问题之ใ后再哭？”韩述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เ坐等下去，对方绝对会哭到เ天荒地老的。可是一句话说完，王国华的哭泣声更大了。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重感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父母那ว吃饭回来后忽然觉得自己家里的窗帘ຈ无比丑陋招人嫌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着高烧去挑窗帘；不知道为什么找了很多家布艺店都没有喜欢的，偏偏在谢桔年所在的地方发现了；不知道为什么进店之ใ前他祈祷ຕ她不在，可进去之后她真的不在，自己心里却空落落的；更不知道今天小工来装窗帘，他为ฦ什么เ会觉得这窗帘怎么เ看都不对劲，莫名其妙地发了顿ู脾气；还有，他是如此惊讶于那个羽毛球拍的存在，一点也不想看到它，可是朱小北说要把它带走，他竟然会觉得异乎寻常地愤怒。
“小样，品位还马马虎虎嘛ใ，不过你一个单身汉住这么เ讲究，过分了一点吧。”她伸手去了玄关柜上的一个看不懂是什么东西的摆件。
“您不知道，我不喜欢胖的女人，我妈非让我试试看，可那女孩子虽然是医生，饮食一点节制ๆ都没有，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埋头‘吧唧吧唧’的，换您也受不了啊。”韩述心里忏悔着，他并不是一个轻易说女孩子缺点的人，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你知道玩情调不是我的强项。”
可是错了，谢桔年从来都不是韩述的恋人，十一年了，就算是爱，都早ຉ在时间里消磨并忘却，可有一样东西不会，那就是“愧”。
“怎么，这就是6๔码的啊。”韩述有些奇怪。
朱小北认为自己着装的正式程度已经足以表示了她的诚意，可是今天站在她面前的韩述，上身是一件条纹polo衫，小蜜蜂似的，下着牛仔裤，脚上是一双vaທns的帆布鞋，腕表也换了运动款，斜ฒ背着一个大包包，鼻梁上居然还架着一付黑框眼镜。这家伙皮囊不错，快三十岁的人了，扮嫩装ณ大学生还有模有样，可是，他们俩再一次严重不搭。
“一直说要跟你一起吃牛面的，择日不如撞日。”
说话间，朱小北才发现桔年并不是一个ฐ人，她的对面坐着个年轻女孩――又或者说是女人。之ใ所以这样不肯定，是因为那ว女子浓妆覆盖下，几乎ๆ看不出本来面目，更无从分辨年龄，朱小北只能从她蕾丝的粉色低露脐t恤包裹下的娇็娆身躯判ศ断出她年纪不会太大。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全黑下来，说实在的，朱小北没有在自然光线下见识过如此俗艳的打扮，颇有些惊讶。
那女子看到桔年遇到了熟人，拍拍膝盖站了起来，腾出自己้的位置，然后对桔年抬了抬下巴，“我先去开工了，你们聊。”她没有跟朱小北正面打招呼，说完就走了出去，擦过朱小北身边时，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灌入朱小北的鼻子，朱小北强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桔年倒也不留，只低声说了句，“小心点儿吧。”
那女子笑笑，也不回答，走出了几步，从紧ู身牛仔裤ไ后面的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痀偻着背点着了一，渐渐走远。
朱小北自称走南闯北，没什么เ没见识过的，其实她出身家庭正苗红，老娘管得紧ู，从小到大受的教育又中ณ规中矩，虽喜爱四处闯荡，可遇见的结识的多是斯文人类。她不习惯韩述的致生活，真正的社会底层却也难得接触到เ。之ใ前坐在桔年对面的女子，一身的风尘疲惫之色难掩，很容易对其从事的行业有不纯洁的联想，对于这类人，朱小北过去只从各类媒介的社会纪实栏目中ณ得见，这么近距离打照ั面，倒是头一遭，因此很难不多看两眼。
“你的面条来了，还不肯坐下？”桔年笑着唤回她的注意力。
朱小北收回目光，自觉有些唐突，坐下来之后，“嘿嘿”地笑了两ä声，好奇问道：“你朋友？挺有个的啊。”
桔年对她的疑惑毫无惊讶之ใ意，拿着邻桌的小调料罐子递到她面前，“这个ฐ你要不要……呃，是啊，以前的一个舍友。”
也许桔年是明白的，这样简单的一句回答满足不了朱小北的好奇，她笑笑，又补充了一句，“在‘里面’时的舍友，晚我几年出来。”
相识以来，桔年并没有刻๑意在小北面前掩盖她过去人生中的那ว段“污点”，当然，也没有刻๑意渲染其中的曲折离弃，关于那段岁月，她最常用的语态是“进去了，后来出来了”，就此一笔带过。不留心听的话，会以为ฦ她进出的不过是世间最平凡的一个场所。
若不是桔年身边方แ才出现的那个ฐ旧时“舍友”身上沦落的气味，朱小北一直很难把自己认识的谢桔年和真实的罪恶联系起来。她眼里的谢桔年就是眼前这个ฐ样子，小小的一张脸，恰到เ好处的五官，没有什么เ特别让人惊艳的地方，不张扬也不魅惑，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再合适不过，说不出的耐看。她不算是特别美丽的，但也并非不美丽ษ；给人的感觉并不凌厉，但也不是温婉；她话不多，却并不沉闷木纳；她看上去并不算太明，可该知道的东西她全都知道……她什么เ都像，又什么เ都不像，宛如一个ฐ模糊而矛盾的混合体，偏偏又跟别人是完全不能混淆的，她就是她，一个ฐ叫谢桔年的2๐9岁女人。
小北想起初识的火车上，她们相对而坐，漫长的枯燥旅程，谁可解乏？朱小北一向是健谈的，跟谁她都能聊得热火朝天，她当然不会放过自己对面的同龄之ใ人。谢桔年好说话，但并不容易混熟，朱小北说十句，她往往才适时地回应一两ä句，可这一两句就让朱小北觉得整节车厢跟她讲话最有意思，她最能听懂自己讲的隐讳笑话里的意味，总在最恰当的时候问一句“然后呢？”让朱小北得以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侃，你以为她听得漫不经心，她说出来的却正是自己要表达的意思。
路途过了大半，开往兰州的火车上的最后一个夜晚，车厢里的乘客已经寥寥无几，朱小北几乎ๆ一夜没睡，她就这么跟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孩说着自己的前二十几年生活，她说起她的幸事，说起她的遗憾，说起她的朋友，说起她爱过的人和错失的人。
谢桔年倚在车厢的玻璃窗旁静静聆听，几乎ๆ没有任何打断，她的平静如水让朱小北觉得自己的过往变成了一条河流，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在两ä个人的车厢里流淌，甜蜜的，辛酸的，如水波跃动，历历在目，可是没有声息地，就过去了。
那ว是朱小北有生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倾诉，她并不是没有朋友，但是她的倾诉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劝解，也不需要同情，她只需要倾听，一种能够理解的倾听。她还记得，那ว个晚上赶上了坏天气，玻璃外的荒野，大雨倾盆，闪电的光划过谢桔年无风无雨的眼睛，是一种极富参错的对照。
次日清晨，七点刚ธ过，火车抵达兰州站，是桔年叫醒了有些犯困的小北下车，朱小北在月台的人潮中ณ短暂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囊，她的同路人已๐经不知道去向，那ว一次，她甚至不知道桔年的名字，关于自己，桔年绝口未提。
返程时在候车室的再次偶遇是两个ฐ人都意外的，对此，朱小北归结为“缘分啊缘分”。所以她不由á分说，半强迫地让原本坐桔年对面的小伙子和自己้换了座位和车厢，为了避免两人再次失之ใ交臂，她主动提出跟桔年交换了姓名和联系电å话，这才算是两人友情的正式揭幕。
朱小北的一切在去时已๐经讲完，但她对桔年相当好奇。桔年没有太多的提到自己，她说自己้平淡乏陈，但是为了缓解旅๓途寂寞，她愿意给朱小北讲一个ฐ故事，一个年少时的故事。
“如果我知道，故事里的人有可能跟我相关，我发誓我会把每一个字听得更仔细。”傍晚的牛面馆里，朱小北坦白地说。其实那ว个故事朱小北并没有听完，桔年的讲述太过缓慢，缓慢到小北会觉得这个故事只有开头，没有结局。
朱小北的这句话让桔年愣了一下，她没有作声。
小北自顾往下说，“其实，我第一次把他带到你的店里，你已๐经认出他来了吧。”
桔年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口，她说：“你那时刚告诉我你行了大运，找到了结婚的好对象。我不想让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影响你。”
“细枝末节？你就是这么形容我们的韩大检察官？”朱小北朗声大笑，“他绝对会伤心的，这个‘细枝末节’甚至假想他是你孩子的爸爸。”
“非明不是我生的，韩述更不是她爸爸，小北，你大可以放心。我和韩述的事情已๐经过去太久了，不足以影响到你和他现在的生活。”
“也不足以影响你自己的生活？桔年，韩述他放不下的，你真的原谅了他？”
桔年再度沉默了，面馆黑黄难辨的墙壁上嵌着两ä台壁扇，沾满了油污的扇页ษ转啊转，那尘垢就成了模糊的一团，电扇带起的风吹动了矮桌上一次卫生筷的筷套，不安份的就要飞走，桔年伸手按住了它，轻轻将它揉作一团。
“说对不起是很容易的，说原谅也不难。小北，人活着往往就是吊着一口气，快乐่是一口气，伤心是一口气，愤怒是一口气，仇恨是一口气，歉疚也是一口气。韩述他就是憋着这一口气，所以他不肯放过他自己，既ຂ然他需要一种象征就救赎，那么我就给他一个原谅，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他都这么耿耿于怀，你就从来没有怨恨过？”朱小北问。
桔年答道：“恨？说没有恨过的不是人。最初的时候我连自己都恨，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为了在高墙铁ກ栏里，晚上透过小铁窗看外面的灯熄灭，白天在监狱车间里踩着缝纫机，领ๆ那一个月一块几毛钱？可是恨着恨着，竟然就淡了，时间太久，原不原谅又有什么所谓，对于我来说，他的歉疚并不珍贵，谁的歉疚都不珍贵。刚才那个女孩子你看到了吧，她叫平凤，我的牢友。你猜的没错，她是干那一行的，反反复复进去蹲也无非为ฦ了这个，刚出来卖的时候是因为ฦ家里穷，供几个ฐ弟弟读书，觉得自己的牺牲很伟大，后来在里面过了几年，出来也想清清白白地过日子，弟弟们都成家了，也不富裕，大概也是感激的，有时塞给她百来几十块，有时给点小东西，可又怕她提起那些不光彩的事，自然而然地走往也就少了。她也不是说恨谁，不过是想活着，可是没文化，没特长，苦力干不了，好人不会娶她，总得吃饭吧，弟弟们隔三岔五塞的那点钱还不够她出去干一个晚上，她也不愿看他们躲躲闪闪的样子，不重旧ງ业又能怎么样？我说阿凤的事，其实就一个意思，歉疚也好，什么都好，那都是别人自己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如果一句原谅可以让韩述回到他的生活，大家互不打扰，那我就原谅他，其实说实在的，也早就不恨了。”
小北问：“如果他愿意给你一个有价值的补偿呢，比如说，未来？他敢当着别人的面说非明是他女儿，你敢说这仅仅是歉疚？就算你不愿意被他打扰，他能罢手？”
“你们不是……”换成桔年面露疑ທ惑。
小北笑道：“韩述是一个结婚的好对象，但世界上还有很多结婚的好对象，好女子何患无夫？我试过了，大概ฐ很多人都可以将就着过一辈子，但是她们都不是朱小北。”她说着，有些痞气地揽着桔年的胳膊，“对韩述，我还算中意的，不过我更中ณ意你啊。”
“那我们就结婚吧。”桔年随口说。
朱小北不顾别ี人的侧目，笑够了，才低声对桔年继续说道：“桔年，我要回新า疆ຆ去了，江南他得给我一个说法。找个好人嫁了吧，他说得轻松，他是我的谁？至于韩述，别的我不敢说，对你他是有心的。假如你肯伸手去抓牢，他至少能ม给你稳定的生活，不但是你，还有非明。既ຂ然可以说原谅，何不……”
桔年抿嘴浅浅一笑，打断ษ了朱小北，“那些事情，我原谅，并不代表我忘记。
――看，天全都黑下来了，人也少了，你急着赶回家吗……好的，如果你愿意听那个我来不及讲完的故事，那我可以好好把它讲完，只要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