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会阿姨把谢桔年当成一个潜在罪犯的口气，犹如有人在韩述脸上狠狠地掴了一掌，让他心里极度不是滋味，几乎都忘了分明是他自己打着让居委会协助调查的名义，不光彩地窥探她的隐私。他高度赞扬了老阿姨ถ的“法制观念”，挂了电å话，愈发的心乱ກ如麻，他知道的事实每多一些，离她越近，就越觉得那ว个答案呼之欲出。
那是个长相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相貌平实，打扮朴素，带一付款式很老的眼镜，看上去更像一个ฐ乡镇中学的物理老师，而不是国家机关巨额贪污案的当事人。这也就罢了，希特勒还是清教徒式的人物，没什么好奇怪的，让韩述最受不了的是这个男人的哭泣，从被干警带进来开始，他汹涌的眼泪就没有断ษ过，韩述发现自己้本没有办法在他的痛苦的哽咽声中上话，当他尝试着表明自己的身份并开始提问，这个王国华更是难以抑制地掩面痛哭可起来。
难道做到像他老爸那样，就是他这辈子的目标？如果这样的话，这个ฐ目标对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少快感可言，老头子现在每日忙于工作和应酬，落下一声的富贵毛病，连沙发坐久了都累็，还不如韩述逍遥快活。要论做一个正直的人民检察官，为ฦ民除害，伸张正义，韩述也不是不想，可是这个追求又过于伟大，伟大到เ他觉得渺茫和遥远，还不如淘到เ自己้喜欢的小摆设的喜悦更真实。
“来了。不好意思，家里有人，所以没下去接你。”韩述笑着把朱小北往屋子里请。
“您消息也滞后了一点。”韩述干笑。
“然后怎么样？”
他聪明，好强，懂事了之ใ后更学会了勤奋，还顶着那ว顶“好帽子”，从小到เ大，挫折遇着他都要绕着走，想不顺ิ利ำ都难，虽然老头子一直嚷着说要给他点苦头吃吃，可实际上哪里舍得。活了二三十年，他自己也承认自己没栽过什么เ跟头，只除了一次――那就是谢桔年。仅这一次，摔得太重了，让这个蜜水里泡大的孩子永世难忘。
韩述双手一摊，没有再解释，他自己知道，这其实是他第二次出现在女鞋专卖的地方，至于上一次……时间太过久ื远，不提也罢。
也怪不得他吃惊，一向中ณ休闲打扮的朱小北今天一反常态地穿起了裙子，这也罢了，裙子就裙子吧，裙子可以体现一个女人的柔美，但是，但是！她的黑色条纹小西装ณ和同色窄裙，还有黑色的细高跟鞋让韩述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有些扭曲的表情。
“嗯？”桔年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哦，他是一个人。”
她的回答大致上就是一句废话，显然无法满足一个ฐ即将进入青春期孩子的好奇心。
“我知道他是个人！你们拉拉扯扯的，很奇怪，姑，我们没惹什么麻烦吧。”
“哪有那ว么多麻烦可以让我们惹上。”桔年笑笑，这孩子究竟遗传了谁，当她说到“麻烦”两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并无害怕，反倒有几分振奋，她其实本就不懂ฦ，真正的麻烦不是生活的调味料é。
女孩显然对姑姑敷衍的态度相当不满意，“姑姑，你别骗我，我不是8๖岁小孩，我1้0岁了。”
虽然桔年并不知道8๖岁的小孩跟10岁的有什么เ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她决定回答完问题让这个女孩重新า上床去睡觉，“一个以前认识的人而已，他看到我们家的枇杷叶，有些激动。要知道，他已๐经咳嗽很久了。”
“可是我觉得你怪怪的。”
“为什么เ这么说？”
女孩撇了撇嘴，“你笑得很假。”
“如果你写作文的时候观察力这么เ强，我猜你的语文成绩会提高得更快。”
“你恨他？”
桔年终于忍不住地笑了，她最怕小孩子装大人样。“你懂ฦ什么เ是恨？”
“张丽在班里其他同学那里说我坏话我就恨，想把她揉成一团。要不，你就是恨你的抹布。”
桔年下意识地低头，炉灶上空空如也，她本没有烧水，原本打算用来擦桌子的抹布几乎被她揉烂了。她把抹布扔回案板上，洗了洗手，“不错，这个ฐ想法很有创意。喏，你的牛。”
“姑姑，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吗？”女孩接过牛坐在了厨房的小板凳上，小孩子的八卦神也是很强大的。
“你为什么对一个ฐ陌生人兴趣那么大？”桔年坐到她的身边。
“因为他很帅。”
问题的关键词终于浮ด出水面，这孩子不依不饶，不是因为ฦ什么怕惹麻烦、爱啊恨啊，真还是假，其实就是因为她觉得别人很帅。
“呵呵。”桔年干笑两声，看着对面那ว张笑脸上几乎ๆ幻成了心字形的一双眼睛，“大人和小孩的审美观真的差ๆ很多。”
“要是我以前认识他，我肯定不会忘记，姑，他还会不会来？你有没有跟他说，我们家的枇杷树还会结果。”
“这个ฐ啊，大概ฐ不会了吧。”
孩子有些失望地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๒，不知怎么地，就走了神。过了一会，才忽然冒出一句：“姑姑，你说我爸爸会不会比他还帅？”
桔年已๐经习惯了不管讨论什么事，最终话题都跟她爸爸联系起来。“当然啦，你爸爸是很帅啊，说得都好像没见过爸爸一样。”
“不是！”孩子把瓶一放，激动之ใ下，嘴角还带着白色的牛沫子，“我不是说斯年爸爸，我是说我的亲爸爸，生我的人！”
这个时候，桔年宁可她继续纠缠在“恨不恨”的问题里，至少那样的问题对于孩子而言足够抽象，她的回答也可以很抽象。她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不该在去年试图带着这个孩子到父母面前让她见见“公公和婆婆”，她觉得这么多年了，父母应该可以谅解她，孩子也需要一个ฐ更正常的家庭氛围。结果，自己้和父母多年的僵局不但没有改变，年老话多没有分寸的母亲甚至当着孩子的面，说出堂兄谢斯年也不过是孩子的养父这个事实。
孩子当时已๐经九岁了，因为ฦ从小父母不在身边，对于自己的身世有种特殊的敏感，她当时还在看着动画片，居然也听懂ฦ了这争吵中的夹杂的一句话的含义。
让桔年更意外的是，孩子当时没有哭，直到เ回到这里，依然有种诡异的兴奋，也许在这女孩的心里，她一直盼望着自己้的生活出现转机，她的父亲不是神秘而从不在身边的斯ั年爸爸，母亲也不是一个已๐经死了的人，她没有必要跟着一个ฐ平凡的姑姑一起孤寂地生活，总有一天，她年轻鲜活恩爱的父母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到เ身边，把她接走，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桔年母亲的话恰恰好证实了她这个ฐ朦胧的幻想，让她觉得这一切是有可能的，她的生活会出现转机。
从那时开始，这孩子就没有中止过对于寻亲的高度热情，她不断ษ地向桔年打听询问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和情况，在桔年一再地告诉她自己也不知情时候，又开始不断地幻想自己้父母的样子，任何一个她喜欢的人，她喜欢的明星，甚至是卡通片主角，都有可能跟她的身世联系起来。回答她的这些层出不穷，花样百变的提问让桔年烦不胜烦，要不是孩子上的是寄宿小学，她迟早要在这些问题面前白了头发。
最可怕的是，不知是电视剧ຕ还是少女漫画惹的祸，有一天，孩子甚至一本正经地质问她，“姑姑，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你生的？你小的时候生下了我，不敢承认，所以说我是斯年爸爸领养的。你就是我的妈妈是吗？”
桔年当时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用了许多照ั片、许多言辞才好不容易说服这个孩子，自己้从来就没有生育过，虽然她很渴望自己有一个这么เ大的宝贝。
孩子当时多么เ失望啊，泪眼婆娑了许久ื许久，桔年装作不知道她缩在被窝里哭泣，因为面对这种失望她完全无能ม为力。在很多种坏的答案面前，桔年愿意给她一个ฐ坏得没有那么เ严å重的。谁没有幻想，小的时候，桔年不也幻想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公主，她把一颗豌豆放在自己的床垫底下，拼命地去感觉它，结果一夜好梦，她本就不知道那ว颗豌豆滚去了哪里，一个真正的公主ว怎么可以神经这样大条？
幻想不久是拿来破灭的吗。
幸运的是从那以后，关于亲生父母的问题出现频๗率明显降低和很多，桔年刚舒了口气，没想到เ韩述今天的出现又扰乱ກ了这种平静，使得她最头痛的一个问号再度出现在面前。
“你长得那么เ可爱，你亲生父母当然不会丑到那ว里去啊，你在心里想着他们，他们也在心里想着你，说不定有一天你们真的可以团圆。”桔年现在已๐经不再试图说服孩子，她就是自己的堂兄谢斯年生的。也许让孩子在心中编造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父母，要比让她接受自己้的斯年爸爸三年都没有出现这个ฐ事实要好。
女孩看来对这个恭维很受用，她的注意力终于成功地转移“可是张丽说我没有她漂亮！”
“张丽那是嫉妒。”桔年用很公平公正的语气说道，这种时候，当然要委屈张丽了。
“我也觉得张丽ษ不漂亮，她妈妈也很胖。对了，姑姑，有件事我差点忘记了，明天中午我可以把李小萌她们几个邀请到家里来玩吗？”
“当然。”桔年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哇，李小萌是你的新า朋友？”
“是啊，以前她们都不跟我玩的，很多人想跟她们玩，她们都看不上。现在她们同意让我加入到เ四姐妹里。李小萌说从来没有来过我们家，很想来看看。”
“太好了，明天我该准备什么？”桔年是真心的高兴，这孩子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孤独并不是她的本意。
“你给我们买薯片吧，记住不要番茄味的，李小萌不喜欢番๘茄味，巧ู克力，还有苹果……不要在财叔的店里买，财叔店里都没有什么เ好东西。还有，姑姑，你能ม不告诉她们我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吗？”
桔年低头了一会，然后笑道，“什么都听你的，公主ว。哎呀，我应该写一个清单，下午给你采购去。明天我会早ຉ点回来做饭的。”
“你给我买匹萨饼吧，你做的她们肯定不喜欢。”
“匹萨呀，没问题没问题。对了，家里我得收拾收拾。”桔年摆开了要大忙一场的架势。
“姑姑，我……我还有一个ฐ问题。”
“问吧。”
“我有没有可能是你跟那个叔叔生的孩子？”孩子仍旧抓着一个帅爸爸的希望垂死挣扎。
桔年的笑容顿时在脸上凝固，她重新抓起抹布，飞快地擦着灶台，大概是意识到เ孩子还伫立在原地等待她的答复，她转过身指着表情怯怯的孩子，斩ล钉ล截铁地说：“谢非明，我再告诉你一次，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好意思。”
周日的黄昏，女孩握着她的羽毛球拍，欲哭无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一天天气很好,ไ连夕阳都是红艳艳，连但对于她来说，显然并不是个美丽的日子。
早上非明就应该有所预感，她怎么都梳不好自己的头发，桔年姑姑新买的一个发卡夹住了几发丝，扯得很疼，旧ງ衣柜里的裙子翻来拣去,没有一件可以让她看上去好一些,她虽没有李小萌那ว么多的漂亮衣服,ไ但是同学到她家里做客,她不想自己้看上去像一只灰老鼠
李小萌她们三个ฐ比约好的时间晚到เ了一会,非明伸长脖子在财叔的小商店门口等了很久,ไ才盼来了她的“贵客”正打算有模有样地像个主人似的把小同学往家里领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她还来不及出言提醒,ไ李小萌就一脚๐踩在了财叔门口的一堆流浪ฐ狗排泄物上,ไ漂亮的粉红色娃娃ใ鞋沾满了褐色的秽物尽怪财叔一脸歉意,ไ并且深表同情,ไ但这并不能让李小萌同学的心里好受一些李小萌接过非明急急忙忙递上来的纸巾,忍着做呕的欲望仓促地将鞋子擦拭干净,用叹为ฦ观止的语气对她的同学说,ไ“谢非明,你住的是什么鬼地方แ”同行的两个小伙伴想笑又不敢笑,ไ非明一脸化不去的尴尬
接下来,不愉快的事情一再发生,先是同学们很快地对非明家空无一物的小院子失去了兴趣,不管非明怎么一再强调,ไ她们也不觉得那颗其貌不扬的枇杷树有什么意思;๙然后,她们几个挤在非明小小的房间里,没有电脑แ,没有新า奇的玩具,一切那ว么淡然乏็味,ไ非明努力地想说一些笑话逗她的朋友们高兴,结果她发现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本身就已๐经很好笑
说好了要在她家吃午饭的,几个小女孩数着时间,枯燥地等待中午的到来,因为非明说了,ไ很快,ไ她的姑姑就会给她们带回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尽管如此,在班上的女生中最有影响力的李小萌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克制ๆ的不耐,ไ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百无聊赖的神情让非明深刻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她的家的确没有什么เ,反而浪费了同学们宝贵的一个周末上午为了让大家看起来没有那么เ无聊,ไ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家里的相册,ไ几个女孩传阅着,非明打起神给她们解说着每一张照片的来历
相册里的照ั片大多是非明自己้的,ไ她从小就爱照相,在镜头面前可以摆出许多美美的姿势,ไ每一张照片桔年姑姑都按时间顺序认真地收集着,但是,厚厚几本单人照让另外几个ฐ同学审美疲劳的同时,ไ也让她们提出了疑ທ问
“谢非明,ไ你家里为ฦ什么เ没有别人的照ั片,都是你自己的单人照,ไ多没意思,难道你就没有跟你爸爸妈妈合照过吗?”
“是啊,老听你说你姑姑,为ฦ什么เ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爸妈?”
“你家里除了一个ฐ姑姑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我当然有爸爸妈妈,我爸爸是一个画家,有名的画家,但是他一年到头都很忙,ไ经常到全国,ไ不,全世界去采风,所以很少会在家”这套说辞从小到เ大非明已๐经说过无数遍,纯熟到无以复加
“是吗?那为什么你家里都没有你爸爸画的画”一个同学看来并不怎么相信
“因为ฦ……”
非明还没有找到好的理由,ไ李小萌就笑着抢了一句,“非明啊,你爸爸那么有名,为ฦ什么เ还让你跟你姑姑住在这种地方你爸爸真的爱你吗?”
“当然!”非明合上了相册,大声说道同学们的置疑ທ刺伤了她的自尊,“我爸爸当然爱我,比爱所有的人都还要爱一百倍!这里是我姑姑的家,ไ不是我爸爸家,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ไ不用过多久ื,我爸爸就会回来把我接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