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醉桥不响，碗里吃了个底朝天，拿餐巾掖掖嘴角，手摸到自己靠在桌边的手杖，难得地点了一根雪茄烟。
枯云点点头，夜晚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再无话语，剩下呼吸，一缓一急，又一缓一和。
那木桶靠近了枯云，枯云也是感觉到这股热乎劲了，他讶异地“咦”了声，听到水被倒进浴缸里，他抿起嘴唇，没声音了。
枯云问他：“尹鹤最近还来吗？白天我睡着的时候……”
他开始计算多少天之后自己会死去，没有吃的，没有水，三天，还是五天？最多六天，他就会因为缺水和饥饿死在这里，多适合一个ฐ死人的房间啊，他会和这里的墙壁，天花板，家具一起静静地生长出绿色的斑点。
“这怎么เ不知道，黎宝山以前在苏州ะ也老有名气了。”
“你说你怎么就想到去杀了那三个人呢？那个ฐ郑阿毛是不是就是杀了宝山的那个枪手？我真是没想到เ法国人你也敢动啊，你阿知道法租界现在全乱了套了！欸，你又是怎么从上海ร出来的？密斯特枯啊，这么多年不见，你的本事怎么变得这么大？都变成刺客，变成高手了？你是学了武功的吧？拜的哪位世外高人啊？”
马修的中文很好，也很地道，他是来探望兼来和俏朵儿辞行的，今年新历年底，他就要卸任公董局总董的职务回法国了。
枯云用力吸鼻子：“你什么时候回的上海？你消息这么灵通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暗示！你知不知道我……我……”
说完，枯云提着自己的箱子就冲出了船舱，去到甲板上抽烟。船在太仓靠岸，枯云随着人流下了船，站定在码头上等尹醉桥，良久过去，眼看着已经再没有乘客往船下走，枯云总算是等到了尹醉桥。他倒悠哉闲哉，两脚不沾地，坐在张大红椅子上，被四个轮船工ื人给抬了下来。
彭苗青对他似乎不存在太多的警惕，枯云起先还担心会否有人跟踪他，回家时格外留神，还特意绕了点路，可一路无惊也无险。他回到公寓时，小徐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响动，抓起手边的一把小刀猛地弹起，他看到是枯云，松了口气，扶着腹上的白绷带坐了回去，道：“枯少爷是您啊。”
黎宝山莞尔，不响，他知道枯云是在使激将法呢。枯云转而又很悻悻的了，垂着手，说：“我知道你是怕我遇到危险。但是……”他看着黎宝山，“但是我也怕你遇到危险啊。”
范儒良穿一身军装ณ，讲了许多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张老照片，对尹醉桥笑道：“知道要来和你碰头，特意翻了这张照片出来，我可还记得拍这张毕业照之ใ前老梁找你干了一架，你那两拳下去害得他脸上挂了彩，搞得他脸上好像长出了块胎记！哈哈！”
枯云劝了几次没能劝下来，栾美莘还道：“小叔我看你还没成家，以后有了老婆孩子多得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呀！你这钱我不能ม收……你每月照顾我们一些就已经是我和文文的福气了。”
枯云顺手摸了下他的脑袋，笑说：“走吧，我请大家吃冰淇淋。”
枯云还是很有教养的，他问道：“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他道：“合不合法不是你和我说了算，我是走了正规流程的。”
第6๔章
枯云闭上了眼睛：“没，我还睡着呢。”
尹鹤笑着纠正玛莉亚：“豆腐西施可不能这么用。”
尹鹤哭笑不得，在一众来来往往的路人面前，俯下身拍拍他，劝慰道：“别生气了，现在看清楚这个ฐ人的真面目也不迟，以后交友谨慎起见便是了。”
“大少爷从前当兵受了重伤，偏染芙蓉痛，常年卧床，命都要靠药吊着，是个活药罐子，二少爷呢去了南京干税务，三少爷进了教育局，出息是都出息，但都不如尹鹤混得体面，你看看人家，外国人的交际舞会都随便进出，我听说啊伊和法国人的关系老铁了，公董局的总董事见到他都要敬他三分。”
正值夕阳低垂，日光迷离之ใ时，恰是个好睡的光景，枯云那方才被汽笛声惊起的魂灵又飘飘然要带他入梦，他整个人懒โ懒散散地陷在皮座椅里，唯脖子向前伸着，仿佛是被外头那ว极美的天色勾住了衣领ๆ。紫粉色的晚霞如纱般自云端轻轻抖落，这薄纱一角落在那水天交接处，被卷进了黄浦江里便成了道道粉色的浪，为这汹涌ไ的江水平添了几分柔媚。
阿珍不敢回嘴，默默挨骂，大少爷却道：“老太太晚上下到厨房里来干什么？阿珍，你和老太太一屋，昨晚她什么时候下来的？”
这个红衣长发的人是个男的。
女学生不响，呼吸声急促，枯云就势和她握了握手，他感谢了她。还有她那ว些帮过忙的同学们朋友们。
“我们虽然不在前线，可在这里我们也能救国。尽自己的所能。”
枯云颔首，复述说：“嗯，尽自己้所能。”
他将纸片塞回到了女学生的手里，扣紧外衣，匆忙走开了。他也是运道好，前脚回到尹公馆，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这时尹醉桥还未归家，尹公馆里只有他这一口活气。馋虫擂鼓，枯云跑去客厅翻出了装ณ曲奇饼干和巧ู克力的铁盒子，抱着盒子站在窗边一口接一口地吃，不消片刻，大半盒零嘴就不见了踪影。他看雨，也听雨，乌云过境，冷风呼啸，窗外的世界在风雨捶打中飘飘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