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沉重极了，他恍惚听见唐灵钧的声音，却像是来自天外云端。身体像是轻得没有分量，已经不属于他了似的，像是有闷痛传来，却已๐然习惯，更抵不过疲惫的侵蚀。这样的麻木疲累让他想起了前世最后的经历，黑暗中仿佛伸出了一只手，拉着他不停沉坠。沉重的意念，轻飘飘的身体，他难道又要死了么เ？
谢璇跟着婉太皇太妃入了殿中，瞧着里头不少陈设都被撤去，不免讶异，“太皇太妃这是？”
谢珺却还是放心不下，站在檐下左顾右盼。谢璇因为ฦ瞧着屋里的布设有意思，便不拖累她，“姐姐先过去瞧瞧融儿吧，我待会就过去。”于是慢腾腾的看完了，走到后院门口，就见一众随从都守在洞门外。
外头响起轻轻的扣门声，应当是芳洲按她的嘱咐悄悄送了鸡汤来。虽说先帝ຓ驾崩的一个月内按礼要持素า，可韩玠这般劳累，没日没夜的忙碌着，陀螺似的在宫内外转来转去，要真连着吃素，又怎能撑得下去？
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穰、舞青猊、大红狮头。
待得屋门一关，他健步返回，堪堪将正打算下榻的谢璇抱了个满怀。
再拖上三年，她还能ม有个ฐ什么盼头？一时间心灰意冷，连话都不肯多说半句了。
去年腊月深寒，到了开春的时候却乍ๅ然暖和起来。二月初的时候就已๐是熏风醉人，到得阳春三月，万物最光辉的时候，元靖帝在南御苑赐宴，邀请京中ณ王公权贵敷衍，并在谢池上备了许多船只，方แ便女眷们游湖赏春。
“既然费心思想了花样款式，只做几套委实可惜了。”
玩火**โ？想趁着包扎的时候吃豆腐，自己้却耐不住了？谢璇暗笑。
谢璇摇头道：“王爷没说是谁，儿臣也不敢问。”
整个床榻已๐然湿透，显然不宜久卧，谢璇瞧着那湿哒哒贴在修长腿上的底裤ไ，定一定神，吩咐芳洲，“把帐子放下来，去寻春凳，叫四个有力的婆子在外面等着。”
谢老太爷的丧事办得中规中矩，他从前也有过些门生，谢缜和谢缇在官场上也有些往来的朋友，且恒国公府虽然风评一向不大好，却是正得圣宠的婉贵妃的娘家，是以吊唁的宾客来来往往，哀戚的丧ç音传遍。
“去送殿下？”芳洲迟疑，“不是说队伍直接从皇宫出发，不叫人送么เ？”
入得院内，那屋宇装饰显然是翻新过了，甬道旁้边摆着一溜谢珺喜欢的矮松盆景，窗根底下移植了一丛翠竹，这时候渐渐焕出新绿。
这样一来，自然就少了时间琢磨这些细枝末节，反不如谢璇看得明白。
谢璇愁得眉头都快皱到เ一块儿去了。
“知道，出去吧。”韩玠一抬手，芳洲只能带着丫ฑ鬟们行礼退出。
高诚只尝了一口，便点头，“王爷这厨房可真好。”
韩玠能察觉到指尖微微的凉意，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低声道：“有我在。”
“朝堂上事情多，父皇要惩治那ว些贪官，自然更费心神。有时闷了，叫我过去散散心罢了。”韩玠举ะ目四顾，瞧着厅外的庭院布置，“从前极少来打搅越王兄，这庭院倒是修缮布置得不错。”
谢璇便不耽误，跟温百草去厢房里细看。
而看越王这多年无子的情形，假若他不慎英年早逝，会把皇位传给陈思安都是有可能ม的事情。
段贵妃便在旁笑道：“我瞧着信王妃年纪不大，不过十四五岁吧？”她意味不明的抿了抿唇，瞧着元靖帝，“不止孩子们要尽力，皇上也该记得多施些恩德，才好多添几个ฐ皇孙。”
谢纡早已是布衣百姓，面对王爷本就该跪接，他以前因为攀了郭舍且出身公府而颇็骄傲过一阵子，今日前来谢府主事的礼部ຖ官员恰巧被他得罪过，所以特地把住在临ภ近的夫妻俩叫了过来，在显眼处跪侯。
谢璇摇了摇头，因为在思索ิ刚才婉贵妃那番令人厌恶的话语，脸上便连笑意也扯不出来，只是道：“就这么เ一小会儿，不算什么事。”
“当时不算为ฦ难，只算挑衅。不过现在么——”谢璇打住话头，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韩玠。熟ງ悉的轮廓愈发英挺俊朗，信王的沉稳威แ仪与青衣卫南衙指挥使的冷厉威压截然不同，韩玠本就长了极易招惹桃花的身材和脸，现如今没了玉面修罗的凶恶名声，披上了信王的华丽外衣，可就更招人觊觎了。
“大概ฐ是吧，理她呢。姐姐尝尝这糯米丸ฤ子，里头包了馅儿，倒格外好吃。”谢璇以前倒没吃过这样的菜色，咬开半个馅儿，侧身特意给芳洲瞧了瞧，芳洲便低声道：“奴婢记住了，回去叫木叶试试。”
俩人说话时自由自在，奈何旁边有高诚和韩玠两个人曾凶名远扬的人压着，总觉得不自在，谢璇便拉着温百草入内，“姐姐不是有花样给我看么，先瞧瞧吧。”
平王妃进门的时候，厅中倒是有不少人围过去，就连不怎么เ跟人亲近的三公主都冲她行礼问好。平王妃各自招呼过，见到五公主ว身边的谢璇时，就有些疑惑，“这位是？”
唐灵钧๕眸中一瞬间又燃起了火焰，咬牙切齿的将韩玠瞪了半天，终究是偃旗息鼓。
隔着几丈的距离都能ม感受到灼灼之意，谢璇慌忙收回目光。
只是晋王会退让逃避，韩玠绝对不会！
还需要问么？初初ม重生的时候，他但凡睡不着就会偷偷溜出来，在恒国公府的房梁上一坐就是整夜，春露秋霜，冬寒夏暑，月明或是阴天，哪怕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坐在那里的时候就是心安的。他还清晰的记得那年除夕，深雪里灯笼朦胧，谢璇薄醉中ณ倚靠着谢珺回棠梨院，那样的娇丽可人。那时的他只能ม躲在树影后面，任由大雪覆盖全身，却不能ม上前见她，哪怕只是说一句话。
谢珮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只拉着谢璇的手，“六妹妹，咱们去园子逛逛？”继而询问谢玥。三个姑娘正是春日闲着的时候，谢珮的婚期在明年，此时隋氏也不拘束她，趁着春光日盛，到เ后园看那ว早开的迎春花去了。
外头响起了小太监恭敬的声音，“大人，到เ了。”——毕竟韩玠的身份尚未昭示于外，他也只能沿用从前的称呼。
上首谢缜也忙过去劝说，“父亲别ี生气，澹儿毕竟年少，经历的事情不多，不能明白你的苦心。他俩刚ธ刚回来，恐怕还没吃饭，这两天必然也累็坏了，毕竟都还是孩子，儿子先带他们回去用饭吧？等到明日，再惩罚不迟。”
南平长公主ว稍稍迟疑。
刚刚换完值的侍卫恰巧从里面出来，见到高诚的时候，齐齐行礼。
“无妨，我已经在书房留了字条，到เ时候他们看不到我，自会各处去找，芳洲能找到的。”谢璇嗤笑了一声，“回头就算老太爷发怒，最多一顿责罚罢了。”
*
帐外的蜡烛燃烧到เ了尽头，蜡泪层层的堆积着，随着最后的挣扎，微弱的火焰熄灭，复归黑暗。
皇后是礼佛之ใ人，平常仁心善口，这会儿下意识的念了句佛。她自十一月就开始缠绵病榻，今晚虽强打精神，到底精神不济，这么情绪一波动，身子就有些发软，忙靠着几案站稳。
从前岳氏是恒国公府的二夫人，出入往来都是打着恒国公府的旗号，她本身又是诰命在身，自是富贵风光。而如今丈夫无衔在身，他夫妻俩分府另过的事情也已流传开来，再要出去应酬，那ว身份可就是一落千丈了。
“今晚我去找你。”韩玠收紧了手臂，唇角弯出轻快的弧度。
谢璇有些诧异，那带她前来的女官便解释道：“长公主ว今日造访西平伯夫人的时候，说起姑娘抄的佛经极好，特意请过来的。”
韩玠还保持着抱她的姿势，凑近了在她唇上留恋的碰触，低声道：“璇璇，我想娶ດ你，想照顾好你，以前没做到的事情，这次拼了性命也要做好。我们的孩子他都快要出生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夹杂着涩意，那是他极少表露的悔痛。
这管事太监也跟上次所见的不一样，韩玠稍稍诧异，“她调去了哪里？”
韩玠的精神时好时坏。
睁着眼睛清醒一会儿，便觉得疲惫不堪，想要立时倒头睡下。然而才阖眼没多久，意识昏昏沉沉的坠落时，守在旁边的唐灵钧便会想尽办法把韩玠给弄醒——郎中说了，这个ฐ夜晚最是危险，半点都疏忽不得，韩玠哪怕再劳累，也要撑到天亮。
那个时候毒被控制住，他稍稍歇一会儿，还是无碍的。
夜色深沉又漫长。蔡高还在外面安顿夺回城池后的诸般事宜，几位将领也各自有事要忙，在韩玠服下药粉之后，便先各自散开，只留下唐灵钧๕和韩瑜守在旁้边。
一位兄长，一位表弟，两个人都与韩玠交情极深，时刻紧盯着韩玠。
夜色愈沉，便愈发叫人提心吊胆，尤其过了三更，外头万籁俱寂的时候，韩玠的精神也最为脆弱疲惫，睁开眼睛没一会儿便要困倦的睡去。郎中每隔一小会儿就为ฦ他把脉ำ，取了血来验看，叮嘱唐灵钧务必不能让韩玠深睡。
几位极富经验的郎中ณ围在一处，商讨着如何用药，门外将士飞奔来去，将郎中需要的药材及时送到跟前。
唐灵钧๕不知不觉紧张出了一身的汗，好容易挨过五更，外头渐渐的有了动静，才稍稍舒了口气。床榻上的韩玠依旧昏迷，额头渐渐滚烫起来，被强迫睁开眼的时候，眼神总是茫然。
意识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沉坠起落，内心深处有着最坚定的念头，支撑着他熬过最深的黑暗与疲累็——就像从前的很多次那ว样，熬过了黑夜，便能等到黎明。
璇璇还在等他，等他凯旋回府，一起迎接孩子的诞生。
他放弃了永世求得重来的机会，哪怕是被拽入漆黑的深渊，也要一步步的爬回来！
他绝对绝对，不能把璇璇一个人丢在京城！
无数次努力挣脱那只试图将他拖入渊底的手，疲累与昏沉折磨，像是千年万年那样漫长。韩玠不知道挣扎了多少回，仿佛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才总算拨开稍许迷雾。
*
黎明，初夏的光亮渐渐笼罩了潼州ะ大地。
谢璇早早就醒来，盯着客栈里素净的帐顶。
昨晚到达宽水南岸的小镇时，就听说韩玠率军渡过宽水，正在攻打对面的盖城。这客栈的老板娘在镇子上营生多年，经历了前阵子被铁ກ勒挥兵夺城的兵荒马乱，也经历了韩玠率军夺回失地时的喜悦，如今恢复了从前的秩序，战乱ກ之后才知道太平的难能ม可贵，说起这位信王殿下的时候，满是感激赞叹。
谢璇昨夜身子稍有不适，便劳烦她多备热水，又借着她的厨下做了几样对胃口的小菜，睡前瞧着天井里的一架紫藤有趣，便同芳洲过去瞧瞧。
老板娘人很开朗，应谢璇多付了些店钱，便也格外殷勤，便坐在天井里的竹凳上，陪着聊天。从最初ม南苑王率兵南下时的惊慌，到那段日子的流离失所，再到如今的安定，她原就是个ฐ健谈的人，娓๙娓道来的时候令谢璇听得入迷。
在京城时也常会听人夸赞韩玠，谢璇却难分辨那是阿谀还是真心。
如今这个老板娘真心实意的盛赞韩玠，谢璇才觉得分外高兴。
睁着眼睛躺了半天，想着明天就能见到韩玠，心里便按捺不住的高兴起来。这下子睡也睡不住了，她翻了个身，悉悉索索的被子发出响动，对面榻上的芳洲便掀起帐子瞧过来——因为ฦ谢璇身怀有孕，这一路虽然行得慢，照顾ุ得也周全，芳洲却还是担心，夜里睡得轻，谢璇稍有动静时她便要过来瞧瞧。
这一瞧，主仆二人便四目相对。
“睡不着了。”谢璇笑眯眯的瞧着芳洲，“今儿早点动身吧，用完早ຉ饭，早点渡水去盖城。”
芳洲也晓得她的兴奋，七八天颠簸赶路，时刻盼着与韩玠相见，如今只隔了一条宽水，谁还能忍耐得住？她迅速的穿好衣裳，吩咐人准备热水和早饭，过来伺候着谢璇穿衣盥洗，待得打扮完了，老板娘的早饭也恰恰送到。
这一路行来，总是谢璇和芳洲住一间，左右住了侍卫，为怕惹人眼目，早ຉ晚饭也是在各自屋里吃的，从不去客栈的大堂。
谢璇兴冲冲的用着早ຉ饭，召来一名暗卫先行到宽水对岸去探消เ息，她这边依例让郎中诊脉ำ完，收整了行囊，马车慢悠悠的驶到宽水边时，那暗卫已然刺探完消เ息回来了。
“盖城那边如何？”隔着帘帐，谢璇声音中的期待毫不掩饰。
“南苑王已被驱逐出了盖城，昨夜已经安民整顿好了，王妃可安心前往。”那暗卫因为急着回来禀报消息，只探了盖城的大致情况，并不知道韩玠昨夜重伤的消息——那消息如今还局限在城守府内，若非专程去那边打探，也无人能够知晓。
谢璇放了心，便带人登舟，横渡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