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受伤的晋王,婉贵妃脸上笑容便有所收敛,静待下文。
前世晋王早逝、太子失德,最终是痴傻的越王被掌印太监冯英和内阁首辅郭舍联手推上了皇位,焉知晋王之死不是人为ฦ?
“瞧见没,那位就是晋王殿下,可算是见着了吧?”
而在这些婆子们眼中,罗氏眼睛只往上瞧,在老夫人跟前卑躬屈膝,在下人们面前却趾高气昂,实在不是个好主子。
“呵!青青……她在你心里就这么要紧?哪怕是留下了这些破烂玩意,也不许人碰一下!老爷,我哪一点比她差ๆ了?我为了你,正经的姑娘怀了孩子,叫人戳着脊梁骨的嘲笑,这么เ多年,我还不是为了你!”罗氏的眼泪汹涌而出,上前就抱住了谢缜的手臂,“我当年就说过,为了你,叫我做妾室都愿意。你明白我的心吗?”
“似乎不是很好吧。这些年爹爹从没有带我们去看过她,她一个人住在道观里,一定很孤单。爹爹也知道,姐姐一直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和弟弟都没有见过她,一时没忍住说了些重话,惹得她哭了。”谢璇绞着衣襟,想起陶氏强忍眼泪的模样,咬了咬唇。
谢璇合上眼睛,觉得疲倦,“这些事情父亲那里自然会去探问,我们先不说了。姐姐,你不想知道她过得怎样吗?”
罗氏哪里会轻易承认,哭得愈发委屈,“就算他们三个ฐ认了,焉知不是有什么เ别的原委?昨儿她们姐弟几个出去后,我就一直在府里,哪里知道璇璇会去哪里,更没本事指使这些人,老爷,难道要妾身把心掏出来看吗?”
远处一声炸雷响起,惊得两人各自心中一颤。
“这事不能善罢甘休。”韩玠冷声,过去将那三名大汉的腰间令牌搜到手中ณ,又自怀中ณ取出一段细索将三人绑在一处,吩咐道:“老实跟我走,若敢耍滑头,取你全家性命!”
陶从时倒也没多说话,到得牌楼ä跟前,才气喘吁吁的道:“总算是到了。”
她前世时大致听过当年的事情,其间误会重重,陶氏会因为丈夫的背叛而决然离去,也很符合她的性子。只是怀胎十月生下孩子,陶氏到底是有多么เ狠心、多么决绝,才会毫不留恋的离去,再也不看孩子一眼?
“大夫给他敷了药,就在里面。”罗氏仿佛是解释似的,补充道:“他不叫咱们进去,我也没法子,只能在外头等着,你们快去瞧瞧。”
——世家里娇养出来的姑娘,每日里锦衣玉食、赏花扑蝶,起居出行皆是金银珠翠、绫罗锦缎,看惯了簪璎繁华,难道不该喜欢热闹绮丽的词句?尤其是这样十岁年纪的小姑娘,正经的诗都没念过太多呢,还真没想到她会喜欢维摩诘。
小院外绿柳拂堤,门口停着几架肩舆。
“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要为你做主。”谢缜叹气。
两件事情都解决了,她心头的忧虑稍稍解开,那疯癫的毛病自然轻了些,只等着退亲后不治而愈。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前世的支离破碎,含恨而终。
旁้人谢璇不敢保证,谢老夫人却是个极度迷信的人,对和尚道士的话向来上心,几乎ๆ来者不拒。瞧着谢璇最近的表现确实怪得异乎寻常,谢老夫人一听这个建议,便满口答应,定在五月二十三那ว天派人去请清虚真人。
可这婚约是两ä家祖辈所定,轻易更改不得,要空口白牙的退掉亲事,还不能影响两ä家的交情,着实艰难万分。
韩玠又沉默着坐了好半天,眼睁睁的看着膏药腐蚀掉皮肉,麻痒疼痛仿佛是别ี人的。他慢慢的将药膏收在抽屉里,才吩咐道:“叫人备一份厚礼,多寻些名贵的药材,送到恒国公府六姑娘那里去。”
“玥儿怎么เ会故意推小六入水呢……”罗氏看着谢缜愈发阴沉的脸,声音小了些,“怕是玩闹的时候不小心。”
绝品的羊脂玉被打磨得浑圆通透,细腻温润的玉上刻着四个ฐ字——永结同心。
思念与愤恨交织,韩玠最终将目光落向南方——那里有靖宁侯府内的安静小院,有大内皇宫中ณ的酷烈皇者。死去的人无法复生,他所能做的唯有复仇。
哪怕将那条毒蛇斩成碎片,也难以泄尽愤恨!
夜风刺骨,重伤中ณ的韩玠滚落马下,铺天盖地的寒冷中ณ,只有胸口的玉璧温热,一如她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抚在胸ถ口。
*
偷偷潜回京城已๐是除夕,记忆里繁华昌盛、热闹鲜活的京城早ຉ已改头换面,前朝的豪门世家大多被清洗,新า帝的狠厉手腕之ใ下,朝堂凋敝、百姓胆颤,人人噤若寒蝉。明明只刚ธ入暮,各家各户却早早的就关了门窗,贩夫走卒也是匆匆归家,陌路擦肩,各自防备。
哪怕是一年中最喜庆的除夕,也没多少欢庆的氛围。
韩玠身上是粗布短打,锋利的短刀藏在袍袖中,乍ๅ一看去,除了身材高健之外,与普通行客无异。
他低垂着眉目,脚步匆匆的穿街走巷๕,渐渐走近熟ງ悉的府邸。
靖宁侯府的门匾早已被摘下,双扇朱漆大门前结着蛛网,那门上的封条被风雨侵蚀,早已๐剥落无踪。
韩玠翻墙入内,那一切假山屋宇皆是熟悉的,只是格外凌乱——院子里的盆景多被打翻,屋内值钱的物事早已被劫掠一空,地上尽是破碎的瓷片,昔日里辉煌阔朗的靖宁侯府,如今只余破败空荡。
阴沉的夜里渐渐飘起了雪花,韩玠走回他和谢璇所居住的院落,里面是同样的狼藉,他带回来的关外物件尽数被毁,谢璇最爱的字画多被撕碎在地,连同胭脂ฦ浓墨和折坏的金簪玉钗ู洒了一地。
韩玠踉跄着进去,一只野猫自桌底钻出,如风般窜了出去。
心里满满的全是痛楚,他拂过熟悉的桌椅旧物,神情恍惚之间,仿佛能ม够看到她就站在榻边,晨起后慵慵懒โ懒的妆容未理,却对着他嫣然而笑,唤一声“玉玠哥哥”。
那海棠红的衫子娇丽华美,却半点都不如她的盛美容颜。
他的璇璇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是心底最深的温柔,是如今最痛的伤口。
叫了一声“璇璇”,回应韩玠的却只有空荡冷寂。
数月来的苦痛压抑渐渐崩溃,韩玠伏在榻前,死死的揪着锦被。
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样后悔过,他抱紧ู她惯用的软枕,想要寻找熟ງ悉的体温。那ว时候只想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为她挣得荣耀,可以昂首挺胸的走在人前,风光无限,然而朝夕翻覆,荣华路断,他却再也没有机会给她这些。
再也没有机会握住她柔软的手,将她拥入怀里,亲吻疼爱。
再也没有机会交颈่而卧,夜半私语,耳鬓厮磨。
再也没有机会听她软语娇笑,赏春花秋菊,游温山软水。
早知如此,他绝对绝对不会远游!更不会苦守在雁鸣关外求那虚无的功名,却将她丢在京城中孤独守候。
原来那些尚未兑现的荣华浮ด梦,半点都比不过平实温厚的朝夕陪伴。
手里还握着刚才在院门捡到的碎裂玉珏,上面的丝线早已被泥水浸得脏ู污不堪,只是玉珏依旧温润,拿衣衫轻轻擦净,仿佛还能触到เ她的体温。
璇璇,璇璇。
一旦想到靖宁侯府的弃尸荒野,想到谢璇临终怀着身孕的绝望和孤独,韩玠便觉得心如刀绞,原本想给她最繁华的绮梦,最终却连一座坟冢都没有给她。那是他从小就藏在心间的小姑娘,是他在雁鸣关外的风沙里深藏于心的温暖,是无时无刻不思念的妻子啊!
他所承诺过的恩爱相伴,他所许诺过的煮酒栽花,一字一句,尽如利刃刺在心头。
越王惟雍,那个疯子一样的毒蛇,杀尽了忠良,残害尽无辜,他凭什么安然无恙的居于深宫,坐拥天下?
韩玠将短刀重重刺入地面,目中恨意翻腾。
新帝ຓ以阴谋算计登上皇位,宫廷内外的防备便格外森严,想要潜入皇宫刺๐杀那条毒蛇,无异于以卵击石。韩玠便藏身在城外废弃的农舍里,静候时机——靖宁侯府上下无人幸免,恒国公府也早已崩塌,昔日的故交旧友恐怕都不想看到เ他这个已经葬身塞外的“叛贼”,他唯一能放在心上的,只有谢璇留下的旧物。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๐!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๙。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许多个深夜,韩玠沉默着坐在屋外翻看旧物,月光下背影英挺,却格外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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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ຒ,暑气正浓,新帝出了皇宫,前往行宫避暑,一路上仪仗开道,百姓避让,声势浩é大,风光无两。却在接近行宫时,意外遇到刺๐客,被人在两百步之外用强弩射穿脑แ袋,死死的钉在车厢壁上,一命呜呼,死不瞑目。
国丧之时,京城内外举ะ哀追悼,暗地里却有种种流言传开,不少人为之拍手称快。
而在千里之ใ外,韩玠独乘一骑,包裹里背着谢璇留下的旧ງ物,趁着混乱出了雁鸣关,一路往西,到曾经潜藏过的河谷古寺里,祈่求出家。
住持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慈眉善目之间却隐然威仪,待看到韩玠那ว沉沉的包裹时,便断然摇头,“施主尘缘未断,还进不得空门。”随即老僧入定,再不看韩玠一眼。
韩玠却断ษ然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