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撩开素绫，我放轻脚步走进去，感觉右手中银针凉凉的，有些湿滑。
赫连家的那位小主人，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连四个堂主那般厉害也都被她制服，掌柜们定是被她使了手段，威吓住了，说不定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人家手里……
“切——我们组也是刚刚ธ外勤回来呢，审计报告交给部门经理了，还在审核。”她哼哼了一声，手指滤着那一沓资料，刚想再说什么เ，电话铃忽然响起。
我经过的时候，他们抬眼瞥上一下，又立刻๑低了头，继续热烈而小声的议论。
那三人死死瞪着他们，却苦于无力动弹，只有咬牙切齿干瞪眼的份儿。
“谢小姐赏赐。”她眉开眼笑，乐颠颠地捧了盒子，带上房门去了。
“嗯。”我点点头，默然无言。尽管已经过了许久，沉痛的回忆却丝毫没有减退，仍旧ງ忍不住为逝者伤神。
“不不，属下谢小主ว人恩赐。”他们立刻毕恭毕敬地施礼，各自伸手端起一个杯子，只不过，二人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几滴水从杯中溅出，落在托盘内的锦缎上，登时浸晕开来，大红锦缎的颜色变得越鲜艳。
晚饭时候，频频想起那两张狼狈的脸，中间喷了好几回汤。
“不，不是，是……去寻了，却没寻着。”
“唔，今夜良辰美景，我理当要来的。”他嬉皮笑脸地凑近，折扇轻摇，“七夕鹊桥飞渡，正合踏月而来。”
落雁掀起轿帘ຈ，我下了轿，抬眼四处打量。街边一家门面古朴的小店，匾额上写着：青黛老字号，里头摆满了胭脂ฦ水粉。在这家店面的旁边是个ฐ药铺，匾上三个ฐ大字：和善堂。
她缓缓伸出双手接了，指尖微颤，凝视着花笺上的字迹，眼神迷离恍惚，似乎朦朦胧胧地罩了一层水雾。
自有安排？嗯，也对。想来落雁已经将我前些时候的各项举动详细汇报过了，所以，他很清楚我的顾虑和做法，也就无须再多加解释。啧，这样也不错，我乐得省心。
我双手撑在窗台上，迎了夏风，向外微微倾身。楼下的湖面碧波粼粼，反射着强烈的阳光，仿佛铺满一池碎金，星星点点地刺眼。
“云儿回来了。”他笑眯眯地站起身，走到近前，伸手来牵我的手，“不是解闷，而是祈่福。我想亲手结成百索，保佑我的云儿安康。”
他笑嘻嘻地瞧着我，眨眼道：“端阳天中重午日，兰汤留香沁凝脂。”
叩叩——
“小姐，明日便是端阳佳节，我特意为小姐绣了一只香囊，不知小姐瞧着是否合意。”
“这个……我能不能不学什么高深的、成套的、复杂的东西？你只捡个最简单的，随便教上一招半式就好。”我看着他，堆起一脸讨好的笑。
“哦，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撩起一缕头，拨弄着梢，“可是，齐副堂主也是堂主啊，人就温和多了。”
他并没有像我猜测的那样，继续找个ฐ什么借口推搪过去，而是不着痕迹地直击冷初晴的背后真意。
啧啧，说得很准确啊，和我所见所闻的信息一般无二。单凭你能这样不暇思索地纠正我的错误，就已经很不谨慎地泄了自己的底儿。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冷小妹妹，你是冷家的小姐，却这么惦记我家的事儿，你说我该做何感想呢？
我莞尔摇头，请他里面坐了。落雁重新奉上茶来，我俩开始不着边际地闲话一通。
“公子真是君子之风。”隐娘笑逐颜开地伸手理了理头，“但不知公子来此何为啊？”
“正事？什么正事？”他懒洋洋地打个哈哈，说得理直气壮，“我是个ฐ闲人，哪有什么正事？”
一双小手轻轻落在我脸上，视线又被扭转回来。楚歌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瞧着我：“莫莫，你想学什么功夫尽管说，我一定倾囊相授。”
有琴听雨慢条斯理地缓步而行，春风扑面带起他的衣袂飘拂、广袖微扬。一片花瓣摇曳而下，落在衣襟上，他伸出两指轻轻拈起，回眸冲我悠然一笑：“云儿猜猜看，这花瓣是生生被风吹落，还是它自己้情愿落下？”
扣扣——房门被轻敲了两下，门外传来落雁的声音：“回禀少主ว，侍儿来报，偏厅客已到齐。”
“莫莫，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去找你。”楚歌一笑冲我扮个鬼脸，走到桌边和那妖孽对面而坐。
“是啊，继续住。”我瞧着他笑眯眯，“能在别人家里白吃白住，为什么不住？”
“莫莫还要不要？”木麟抬起袖子给我擦着嘴角，乐呵呵地询问。
我心中大骂，忽然呜咽出声，一低头，把脸埋在他肩上抽泣，嘴巴凑近他的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极小声音咬牙切齿：“你想死么？！”
“赫连家的财势虽为有琴代管，但仍旧存在。赫连家的血脉ำ因为有你，也仍旧存在。”
冰冷的匕贴着脖子动了一下，我清楚感觉到เ锋利的刀刃划开自己้的皮肤，有一道热乎乎的液体沿着脖颈่细细流淌下来，蜿蜿蜒蜒的，就像什么东西在脖子上爬。
继续闭了眼睛趴着，呼吸渐渐深长。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人家说，没事做做瑜伽的完全式呼吸对身心放松有好处，不知道真的假的。
“嘻嘻，云儿当真可爱得紧呢，就这样把茶喝了，你不怕我在茶里下药吗？”轻软的声音带着调侃，有琴听雨眨着那ว双星曜般的眼睛，笑得美不胜收。
林林总总全都透着诡异，让我深感不安。可是，现在我却忽然现，之前那些诡异全都不算什么了，此刻最让我觉得诡异的，竟是身边这个十岁的孩子，我们最初ม所接的镖物——楚歌。
“没听过。”我眼皮不抬，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
我不禁心头一震，这个味道……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并不只我一个ฐ。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哥二哥和归家三人轮流赶车、轮流休息，马车昼夜不停地在路上飞驰。早日到达目的地，是我们所有人唯一的想法。
哈，瞧这话说的，是啊是啊，夜路走多了，迟早遇到เ鬼。我在心里偷笑了一下，自从觉这位乌ไ鸡少爷也是个ฐ玩深沉的以后，我对于他所说的话，都会不自觉地在心里掂量一下。
“什么意思？”
“我叫云莫，是你舅舅钱员外请来护送你回京的镖师。”
小包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数个小瓷瓶，用盖子塞得紧紧的。打开那些颜色各异的瓶塞，里面装着的有药丸ฤ、药粉、药水，一股股熟悉的味道让我不禁吃了一惊。
按照ั指引来到刘宅，现果然是个ฐ有钱人家，朱门粉墙，很有些气派。看门人听说是来找账房先生的，就带我们去一间小厅里候着。不一会儿，来了个三绺胡子的中年人，报过姓名，我拿出包裹，他验看了，便掏出半吊钱来。我接过钱放在手里掂着，凉丝丝沉甸è甸的，叮叮有声，那感觉可真踏实啊。
忽然，一声尖厉的唿哨响起，划破了一派祥和。鸟儿被这声音一惊，呼呼啦啦成群飞起，带得枝叶一阵摇摆。
连做几次深呼吸，轻轻敲响房门。半天过去，里面没有反应。继续敲，还没反应。我迟疑ທ了片刻，伸手一推。
咿呀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屋里仍旧安静，苏合香的味道淡淡的，层层素绫虚掩一室寂寥，不见半个人影。
我默默不语，在房内静立一会儿，又悄然退了出去，带好房门，踏上另一条小路。
书房离此不远，只要五百多步。再一个拐弯就可以看见房门，那房门……目光所及之处，我不由一愣，房门开着，而且，里面人影晃动。
脚步越走越快，几乎跑了起来。我径直奔到门口，扶住门框微微喘气。
书房不大，里面站着很多人。那些人穿的什么，我没注意，拿的什么，我没注意，说的什么，也没注意。我眼里看到的，只是那群人对面，坐在书案后的身影，熟悉的身影。
他靠在座椅里，正阅着面前的卷宗，一如往常的悠闲从容。上元夜的记忆仿佛只是个ฐ梦，他还是以前的他，朗然如明珠在侧，一样的光彩照人，没有半点变化。这样……真好。
我扶着门，望着他，不知不觉慢慢笑了。
“赫连小姐。”里面一众人等瞧见了我，个个ฐ恭敬施礼。
他闻声抬头，目光与我相接，仍是那双墨玉星曜般的眼瞳，清澈湛然，光华流转。
“俗务缠身，失迎了。”他看着我，微微点头，并没有起身，也没有让我，而是又抬起手来，拿起桌上另一份卷宗，翻开放在面前。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抽了一下，忽然收得紧紧的，很痛。手指用力抓着门框，指甲喀啪一下，自己清楚听见了劈裂的声音，奇怪的是，手上竟觉不到痛楚。
“哪里，不知诸位忙于事务，是我冒昧打扰了。”我动了动嘴角，突然觉得想扯出一抹微笑，竟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
“此时仍有春寒，书房清冷，不似容云阁温暖。我杂务羁绊，恕不相送了。”他略一颔，又垂下目光，专心察看桌上的卷宗去了。
我站在门口，慢慢垂下扶着门框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在这一刻，我忽然无比希望自己้是个骄纵蛮横、任性妄为的小丫头。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赶走屋里其他的人，扔掉桌上所有卷宗，责怪他为什么不好好休息，质问他为ฦ什么不想见我，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给他看。
可是，我不能。
他是有琴听雨，我是赫连容云。面对一众有琴家的下属，赫连小姐不能没有分寸，有琴少主必须悠然从容。我，不能让他为ฦ难。
有些事，不可以。我知道，而他，同样知道。
“抱歉打扰，我告辞了，保重。”努力让自己脊背挺直，面带微笑，我轻轻点头，转身离开。
旋身的一刹那，眼眶再也收不住泛滥的湿意，泪水纷如雨下，热乎乎地浸染了脸颊。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咫尺天涯这个词，竟是如此伤情。
此后十数日，我又见过他几次。
可是，每次总有许多旁人在侧。他似乎ๆ陡然忙碌起来，片刻不得空闲。那忙碌，绝不是装出来的，这让我不禁又想起以前。如果眼下的忙碌并非偶现象，而是他的常态，那么，以前的空闲便是他刻意为我留出来的。只可惜，彼时的我并不在意。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๐惘然。
我想，自己真算是个又迟钝又糊涂的杯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