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疼不疼?”马从戎一边问一边扫了他一眼。霍相贞没回答,但是马从戎看到了他额角上隐隐暴出的青筋。
霍相贞点了点头:“越是离家近,越是要小心。”然后他忽然探头看了元满:“你干什么呢?”
顾承喜连忙笑了:“秘书长,你也跟着大帅去西安?”
他感觉白摩尼这话很幼稚,所以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道:“生完了再结婚。”
霍相贞一脸嫌恶的皱了眉头,正要说话,客厅帘子一掀,却是马从戎快步走了进来。停在霍相贞面前弯了腰,他开口说道:“大爷,聂人雄已经到京。”
顾承喜洗了脸,梳了头,换了整洁的军装。嘴角的疮是没办法遮掩了,只能由着它红艳艳的像是要开花。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他现自己面无血色,居然带了一点病容。心中不由得生了感慨,他想平安真是了不得,自己这样铁ກ打的体格,竟会禁不住他的一怒一罚。
顾承喜人高马大的站在赵良武面前,皱着眉毛问他:“你是不是吃不饱饭?”
军法处的处长扯着大嗓门笑嚷:“前天是前天的,前天一顿饭,还能管到今天哪?今天这客你得请,我们都喊你一声侄少爷呢,你不能让我们白喊啊!”
吃饱喝足之后,团长派出一队人马,护送他们上了路。顺顺利利的到了家乡,城里的县知事和保安团长全都毕恭毕敬的迎接了他。当初毒打过他的赵家保安队长,则ท是一路逃去了乡下避难,赵老爷也领ๆ着孙男娣女慌忙出城,走亲戚去了。
马从戎盛了一小碗粥,无声的放到了他的面前。霍相贞盯着他的手——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得几乎半透明,指甲â修得圆润而短,看着很稳妥,很干净。
白摩尼偷偷的睁开了眼睛,斜斜的窥视他:“我要是又淘气了,你会不会还像原来一样教训我?”
元满看了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哎哟,顾团长,你怎么瘦了?”
马从戎又问:“大爷,年末了,用不用给您报一次账?”
马从戎低声下气的开了口:“大爷息怒。反正一万只顶一年的官。明年我把他们尽数撤了便是。”
霍相贞面无表情的解释道:“红。”
顾承喜知道他有实力,背了人,敢拿着霍相贞随便打趣。现在不是替霍相贞出头的时候,所以他只笑了一下:“大帅说现在城里不太平,让我来保护连师长。”
一夜过后,他醒了酒,蹲在院子里嚓嚓的刷牙哗哗的洗脸。最后对着镜子正了正军帽,他英姿飒爽的出了门,要去霍府陪白摩尼玩七巧板。小林无可奈何的望着他,看他回家是这个德行,出门是那个德行,简直都不像是同一个ฐ人。
白摩尼横了陈潇山一眼,然后趴上了顾承喜的后背。顾ุ承喜背着他直起了身,三步两ä步的就走到了汽车前。汽车夫正在汽车里打瞌睡,如今骤然受了惊动,惶恐得不知怎样才好。而白摩尼钻进车里坐了,越想那“铁拐李”三个字,越感觉刺心。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几乎就是喜怒无常。方才看电影看得嘻嘻哈哈,如今却又悲愤得恨不能ม叱天骂地。双手捧着脑袋俯□,他紧紧的闭了眼睛,一时间痛苦得几乎要窒息。
霍相贞喝了一口热茶:“你是不是想换差事?”
白摩尼抬手环抱了他的腰,心里很喜悦。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他以为ฦ一切伤痛都在往结束的方向走。结束之后,就还是风平浪静的好日子。
顾承喜没空理他,干活干得手直哆嗦,不是因为累,是怕炮弹会在自己的脑แ袋上开花。一鼓作气的搬了一阵,他忽然气急败坏的一拍大腿:“妈了个x的——”
霍相贞略略的有些失望,枕了枕头仰卧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元满?怎么还比起元满了?”
赵副官长一点头:“正是,秘书长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过呢,说是马上还得再去。”
赵副官长笑呵呵的,因为本领不济,所以态度永远很好,谁也不肯得罪:“哟,白少爷来啦?”
前方的顾承喜回了头,见他卸了武器,便转身面对着他一笑,又一弯腰,小声说道:“大帅别生气了,我知错了,以后一定改正。”
霍相贞揭开盒盖,从盒子里拎出了一枚系着红丝绦的白玉坠子。丝绦已๐经红得暗,玉坠却是白得油润。将丝绦套向了白摩尼的头,霍相贞说道:“小时候戴过的,现在给你了。”
随即他回头望向了元满:“你愿意吗?”
安如山被他问住了,一时间张口结舌。连毅一直不声不响的跟在后方,此刻却是忽然伸手夺过了霍相贞手中的枪。斩ล截利落的上了弹匣打开保险,他对着靶子做了个瞄准的姿势:“这是德国的伯格曼轻机枪,咱们叫它花机关。射程不远,精度不高,但是火力够猛,用用也不错。”
霍相贞深深的弯了腰,从牙关之中ณ挤出了呻吟:“哎……呀……”
他只从扇子边缘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定定的盯着顾承喜等答案。顾ุ承喜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方,不由得一笑:“美。”
顾承喜摇着头笑:“我……不敢当。”
于是马从戎一脸同情的对着白摩尼摇头一笑,随即伸手拉了窗帘ຈ。
霍相贞把额头抵上了他的后脑勺,从头到เ脚一起对他使劲,仿佛是要把他干个肠穿肚烂,干出他的一条人命。灼热的呼吸烫着他的后脖颈,他想大爷半个ฐ来月没回家,真是憋急了。其实天津什么没有?何至于非得把火气攒到家里,留แ给自己一个人?
马从戎笑而不语——其实他只是想来寻求一点精神上的慰藉。如果真乐่成了,大爷想必也不会再专宠他了。有些事不消说,他自己里明白,大爷心里更有数。去年贪得过分了,结果挨了大爷一个嘴巴和一记窝心脚。今年得收敛着点,另外要笼络住大爷的救命恩人。大爷是个好人,万一哪天自己真犯了滔天的大罪,恩人一句话,大概ฐ胜过自己叩一百个响头。
顾承喜成了霍相贞心中一根刺,埋伏在心底,时不时的扎他一下,让他一疼或者一惊,可又扎不出他的血。起身慢慢的踱向了门口,他想去看看白摩尼。然而房门一开,马从戎欲语还休的向他一笑:“大爷,人送走了。”
顾承喜痛苦的面对了地面,霍相贞的目光和语气都让他无地自容:“还有点儿瘸,不耽误走路。”
然后他化身为鱼,乘风破浪的要向霍相贞报仇。霍相贞抓了他的头抓不住他的尾,一边回击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想白摩尼真是没长大,没心没肺的只爱闹。最后一把将白摩尼紧紧ู的箍到怀里,他又服了软:“小弟,不闹了。水都凉了,你让我也洗洗。”
霍相贞松了他的手,当真起身走去拎回了小皮箱。小皮箱平放在大床上,白摩尼一摁箱子暗锁,只听“喀哒”一声,箱盖自动掀了,箱中衬着一层厚厚的黑丝绒,黑丝绒上嵌着一排雪亮的剪刀剃刀,大小尺寸俱全。对着箱子一伸手,白摩尼仰头问道:“怎么เ样?往后我做你的私人理匠,你愿不愿意?”
马从戎在一刹้那间把霍相贞看了个透。一抬腿把自己้的马靴扒下了一只,他光着袜底跑到了霍相贞面前:“大爷先对付着穿我的,我马上去给您找衣服!”
“咱们就在这儿说吧,这地方安全。”三骆驼坐在一截小火炕上,眼睛里面透出了亮光:“你知不知道赵老爷前一阵子拖家带口的跑了?”
平安岿然不动的任他搂着,老气横秋的告诉他:“别闹。”
顾承喜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空心萝卜:“没吃,光顾着伺候你了,我把我自己给忘了。”
霍相贞转身向下伸了腿,一时间没找到拖鞋。于是一只脚虚虚的点在地毯上,他把另一条腿老实不客气的搭上了白摩尼的大腿。大头朝下的望着沙底,他继续问道:“为什么เ不让见?”
霍相贞一把抓了他的腕子,用力扯开了他的手。紧接着揪了他的衣领前襟,霍相贞运力一甩,竟是将他摔了个仰面朝天。而顾承喜就地一滚起了身,带着一身的草屑扑向了他,正是个要反击的架势。霍相贞把马鞭子一扔,迎上前去俯身一抱他的腰,同时脚下使了绊子,又把他绊得脊背着了地。捡了马鞭子直起身,霍相贞转身走到เ马旁้。忽然回身又是一脚,他正踢中ณ了企图偷袭的顾承喜。
顾承喜捂着肚子,又是疼又是笑又是惊:“奇了怪了,我不比您个子小,不比您吃得少,怎么动了手,一点儿便宜也占不着?”
霍相贞对着阿拉伯马笑了:“问元满去!”
单手牵了缰绳,他抬腿想要上马,可在马靴认镫的一刹那间,脑后猛的起了风声,随即肩膀一沉,竟是顾承喜猴子似的跳上了他的后背。向下托住了他缠到自己腰间的两条长腿,霍相贞不假思索的纵身一跃向后一仰,让顾承喜的脊ิ梁骨再一次着了地。顾承喜又被摔又被压,几乎瞬间断ษ了气。而霍相贞把他当成了垫子,仰卧着望天问道:“顾团长,感觉如何啊?”
顾ุ承喜又是疼又是喘,奋力抬了头正要回答,然而向前一瞧,他忽然现霍相贞的脑袋正枕着自己的胸ถ膛。直勾勾的盯住了对方的头顶心,他是一根头一根头的细看:“我感觉……大帅真好。”
霍相贞笑了一声,然后按着他的大腿起了身:“这话应该让秘书长和摩尼听听。他们两个好像对我都很有意见,没一个夸过我好。”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对着顾承喜伸出了手:“起来,跟我回营。”
顾ุ承喜望着他的手愣了一瞬,随即抬手一把抓了住——抓住之后,就又不肯放开了。
于是霍相贞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他,踏着参差的野草走向了军营。
在营门口,他们遇到了马从戎。
马从戎见了霍相贞这一手一个的架势,不禁感觉好笑:“大爷,怎么一次牵了俩?”
霍相贞本是在野地里抚今思昔,莫名其妙的和顾ุ承喜练了几招把式,反倒练出了他的高兴:“我的马今天上午跑了长路,所以我牵着它走,让它休息休息;我的团长刚才被我打了一顿,所以我也牵着他走,怕他半路赌气跑了。”
马从戎看清了顾承喜脸上的鞭痕和一身的草屑,不由得笑道:“大爷把团长当副官长使了?”
霍相贞松了双手,让马和人都得了自由:“团长一打就倒,不如副官长。”
马从戎向着营门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同时拿眼睛瞄了顾承喜,心想这小子是真混出头了。
一夜过后,太平无事。连毅也的确是向西逃了个无影无踪。霍相贞带着全旅๓人马班师回朝,又把报废的装甲â列车也沿着铁轨拖了回去。
这日下午他回了家,进门第一件事,自然是上楼去看白摩尼。顾ุ承喜一出征,白摩尼又成了孤家寡人,只能守着几本杂志画报过日子。忽见霍相贞回来了,他又惊又喜——喜是真喜,惊也是真惊,甚至有了点心跳如鼓擂的意思:“大哥!”
霍相贞坐在了床边的沙椅上,微微探身笑着看他:“走的时候说是一个礼ึ拜就回,结果延期了不知多少个ฐ礼拜。大哥食言了。”
白摩尼把手中的杂志放到了一边:“开仗了嘛ใ……”
霍相贞逗孩子似的柔声问道:“你也知道外面开仗了?”
白摩尼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小顾临ภ走的时候……说的……”
霍相贞含笑端详着白摩尼,看他的小脸蛋,小下巴,小耳朵。看到最后,他起身坐到了床边,把他的左脚撂倒了自己้的大腿上:“这一阵子,腿疼没疼?”
白摩尼垂头答道:“疼得都不知道疼了。”
隔着洋纱袜子,霍相贞一根一根掰开了他微蜷的脚趾头:“等天再热一热,我带你去北戴河住几天。”
白摩尼含羞带愧的扫了他一眼:“我不去。前年去了一次,到地方你就不理我了,害我一个人晒脱了一层皮。”
霍相贞回忆往事,也觉得怪对不住他:“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不带公务去。”
白摩尼想了一想,感觉真去趟北戴河也不错,当然,大哥的话是信不得的,夏天前往北戴河避暑的要人素来很多,谁知道到时会不会有人有事勾去了他的魂?要是能让小顾随行就好了,正好小顾还没去北戴河玩过呢,让他开开眼界,他一定乐่意。但是犹犹豫豫的又瞟了霍相贞一眼,因为心虚,他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霍相贞沉默了片刻,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一样,他很慎重的对白摩尼开了口:“小弟,我在外面打了个大胜仗。”
白摩尼说道:“大哥,以后你不要亲自上战场了,危险。”
霍相贞不以为然的一笑,听他满嘴都是孩子话。
白摩尼迟疑着转移了话题:“小顾打得好吗?”
霍相贞有些失落,因为白摩尼只知道惦念着他的小伴儿,也不问问自己的胜利有多么เ辉煌:“好,他不好,我能这么栽培他吗?他这个人啊,就是太爱玩儿了,听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天天带你出去逛?”
白摩尼低头抹着裤ไ管上的皱褶:“嗯。”
霍相贞忽然又问:“小弟,你说顾承喜这个人,怪不怪?”
白摩尼的心登时一颤,随即思索了大哥的问题。顾承喜除了特别喜欢男人之ใ外,其余之处,似乎和一般爽朗活泼的青年也差不许多。慢慢把裤管上的皱褶抹平了,他开口答道:“不怪,他挺有意思的。”
霍相贞点了头——他总怕顾承喜会长成连毅,满世界ศ的见谁撩谁。撩别人他不管,撩了小弟可不行。幸而据他观察,顾承喜对待旁人还是一派坦荡正直,并没有成妖的势头。hellodbຘa!!ำ!!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