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瑾琛飞快地反应过来：“于是你的意思是，在这里挂了可能真的就要从此上墙了？”
酒保有点恍然大悟。
黄瑾琛斜眼瞄了他一眼，心想，真的不算什么。
常技术扶了扶眼镜，非常真诚地说：“那个……如果需要技术方面的帮助，我可以……”
黄瑾琛被桐桐惊吓了一下，于是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寇桐一脚๐。
钟将军点点头：“很好，你的意思是现在寇桐出不来，是因为在里面找不着操控器了？”
寇桐这个人看起来就叫人容易放松，会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好感，再加上他高的同化技术，总让人能在开始交谈的几分钟以内，就把他视为和自己是一条板凳上的，这要是用在泡妞上，简直会无往不利ำ。
钟将军让他给气得鼻孔都大了两ä圈，黄瑾琛睁大了眼睛看着，把桌上的纸质文件往后挪了挪，心想可别被喷出来的火给烧着了。
然后回过头来和窦连青说：“不要紧ู，我的助手。”
老头说：“从你们俩这八字上看……唉，有一句话我老头真不该多嘴。”
寇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监控系统拍下来的所有镜头重新放了一遍，一边看一边随手在纸上做笔记，平光的眼睛挂在胸前，前额上有些疏于打理的头垂下来，最长的一缕居然已经能搭在鼻梁上了。
寇桐压低了声音：“姚â老，我已经通知我们外面的系统调试员，尽快调试设备，放我们出去了，您放宽心。”
别人很难想象，他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เ样的状态，有的时候寇桐甚至忍不住怀疑ທ，他真的分得清眼睛看到的人，和瞄准镜里看到的人么เ？
黄瑾琛没言声，一脸兴致盎然。寇桐看见，心里暗叹一口气，琢磨着这黄瑾琛，可真是个没事闲得蛋疼出来体验生活的大爷。
四下除了海就是天，只有一个放个屁都能ม砸着脚后跟的小岛，也没什么好看，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奔着当中的高塔来了。
大胡子兄弟等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可怜巴巴๒地看了一眼寇桐：“他老下套！”
黄瑾琛：“林弟弟！”
“阻止他！”
“游医”一般有一个更加脍炙人口的同义词，叫做“骗子”，寇桐这个游医比普通的游医还要更像骗子一点，因为他是个ฐ心理医生。
对于眼前生的事，何晓智感觉自己的智商板稍微有点短路。
寇桐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跟我走吧，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等出去了，你爱跳楼跳楼，爱割腕割腕，都随便你。”
何晓智犹豫了半分钟，终于确定自己้也无计可施，于是默默地跟着他们下楼了。
这失足儿童就这样被他拐走了。
从窄小黑暗的楼梯往下走时，何晓智精神恍惚地走在前，黄瑾琛和寇桐走在后面，突然，黄瑾琛猛地一回头，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身上流露出某种大型食肉动物的气场。然后楼顶角落里传来“砰”的一声，原来是一只小老鼠被他吓得撞到了墙上。
“耗子？”黄瑾琛挑挑眉，然后谨慎地四下看了一眼，这收敛了释放出去的敌意，快走两步追上了寇桐。
犹豫了片刻，黄瑾琛在寇桐的小臂上拍了一下，问：“你那个……是怎么เ弄的？”
漆黑的楼道里，寇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只有微弱的光从他的眼睛里反射出来，窗户里照射进来的车灯一晃，黄瑾琛竟然生出了“这个人的眼睛是流光溢彩”这样的错觉。
寇桐说：“一些狂躁型的患者，总不那么เ好对付。”
黄瑾琛学着何晓智的口气说：“骗人。”
寇桐也没言语，算是默认了“骗人”这个词。
黄瑾琛又往前赶了两ä步，在狭小的空间里和他走了并排，动作异常轻柔地抓住寇桐的胳膊，把他的袖子慢慢地撸起来，这回寇桐没躲没闪，显然是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
黄瑾琛的手掌和指尖都比较粗糙，上面布满茧子，刮在寇桐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动作特别的小心，好像他抱着的不是一条人的胳膊，而是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寇桐心里一跳，感觉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于是立刻把胳ฑ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黄瑾琛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他叹了口气，不用看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他现在的脸上该有多遗憾。
“可惜。”黄瑾琛说，“老伤疤了吧？看着有些年头了，小时候弄的？”
寇桐没言声，黄瑾琛就几乎贴着他的耳边，又低低地说了一遍：“可惜，那时候我不认识你。”
此时何晓智站在破烂的街道上，茫然地看着可能是由自己造成的一切，寇桐于是甩开黄瑾琛，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过来，这边走。”
黄瑾琛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走过街角的时候，寇桐才回过头来看了黄瑾琛一眼，只见男ç人微微低着头，仿佛有点漫不经心地盯着地面，比起兵荒马乱的街道，悠闲得好像不大符合背景设定。他依然是穿着宽松的裤子，卷着裤脚，露出下面一双花花绿绿的盗版运动鞋。
黄瑾琛方才说出的那句话，仿佛给人一种自己被当成宝物珍视着一样的感觉，只要是人不是石头，听在耳朵里都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动摇。
但是寇桐知道——当他每次看见黄瑾琛这样走在路上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感觉——这个退役的狙击手身上有种根深蒂固的冷漠，寇桐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好像有种把所有的人都“物化”的习惯，在他眼里，人都像是某种东西一样。
有些是垃圾，有些是宝石，有些是漂亮的艺术品。
无论是他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东西”，都毕竟只是“东西”，不是“人命”，或者只是一串冰冷的代号，有的有圆括号，有的已๐经变成了方括号。
甚至他本人，也不像一个人。
他是这个ฐ国家，最骇人听闻的一把枪。
寇桐回家，还没来得及上楼，就碰见了被地震波及，暂时在楼下避难的寇桐妈和姚硕。寇桐妈老远就冲了上来，一个ฐ凶猛的熊抱把寇桐给往后扑得倒退三步，然后大庭广众之ใ下，没轻没重地抬起手来，使劲打了他的屁股，寇桐睁大了眼睛，有那么片刻，突然不知道怎么เ办了。
她带着哭腔嚷嚷着说：“你去哪了？不知道妈妈着急啊？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啊？想急死我是不是？”
就像她的儿子不是一个已经成年了的男ç人，而是个放了学跑出去疯玩不回家的小男ç孩似的。
……尽管在她离开人间的时候，她的儿子确实还是那样大的一个小男孩。
她的时间停滞在了很久很久以前，寇桐突然心酸。
有的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已๐经不需要了，才能ม实现那些已经变得陈旧ງ愿望——比如他四岁的时候，曾经很想要一个ฐ小火车，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都会趴在橱窗外面看很久ื，晚上想得睡不着觉。它曾经很贵，但是二十多年以后，他有钱了，却不再在儿童玩具店外面驻足。
比如他十岁的时候，曾经很想要一个充满馨香和温暖的怀抱，哪怕是被她训斥，被她当街骂一通，每天晚上被她不由á分说地灌一杯难喝的牛奶……
这些东西，他曾经觉得自己可以用一切去换，哪怕是生命乃至灵魂的东西，却突如其来地在十几年后再次以一种强加的形式落在了他头上，寇桐却现自己้竟然尴尬了。
大概是因为时过境迁，或者别的什么。
他慢慢地抬起手，抱住才刚刚过他下巴๒的女人……她其实有那么矮么？然后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她水果香味的柔软长里，有些含糊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可是……你已经死了啊。
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只小老鼠睁着小眼睛，远远地看着，大概是动物的本能让它有些惧怕黄瑾琛，它并不大敢往跟前凑，看了一会，它做出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动作——伸出前爪，在墙角上磨出了一个看不懂ฦ什么意思的痕迹，然后跑了。
它跑过平庸普通的民房，跑过胡同的垃圾箱，来到了另外一条大街上——这条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正是咖啡厅前面的那一条——有果冻一样五彩缤纷又柔软的马路，有巧克力做成的路灯和会光的糖果做成的灯泡。
老鼠顺着街道钻进了一个ฐ小洞，另一只老鼠在门口等着，它们凑在一起，像是彼此交流了什么信息，然后同时往下坡的方向跑过去。
路的尽头有一座桥，连接着沿海城市的大陆和一个ฐ小小的海岛，海岛上灯火通明，好像童话一样，仔细看去的话，那里竟然还有一座城堡。
两只老鼠过了桥，直奔城堡跑去。
这是一个……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生，任何规则都不再适用的世界，整个城市都已经笼罩在了一双眼睛下，而被窥视的人，还没有任何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