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很亮，照得周围一片惨白。今天也正是十五。
他看着天空。此时天空中的雨水正如万千天花纷纷落下。宗真脸上多了一层奇光，如领悟到天地间的至秘一般欣喜不已。无方不敢再问，见宗真已๐是起走如常，他背起一边仍是昏迷不醒的无念，道：“师父，那师弟万一不能回头，真要让他形神俱灭？”
无心“啊”了一声，追了过来。他走了几步，忽然道：“无方大师，真的要让尊师独自一人去应付么？”
宗真皱了皱眉，但他仍是面不改色，沉沉道：“你是什么人？”
无念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道：“这是哪儿？”
这正是三藐母驮。此物本是西域佛门之门，也是转经轮一类，宗真将三藐母驮拿在手上，口中轻轻念着什么梵咒。宗真看上去年纪比无心也大不了几岁，身上月白袈裟ู一尘不染，在黑暗中ณ大是耀眼，风度闲雅，真如不食人间烟火。
无心看了看身后的蛇群，将无念放在地上道：“小和尚，你等等我。”
这等小儿女的娇态，习惯了青灯古卷的无念也觉得有些害臊。他的脸一下变得通红，道：“放开我，我得把你快点送回家……再说。”
“你是人么？”
《成唯识论》中有谓，别教菩萨悟道时，须ี斩断异生性障、邪行障、闇钝障、微细烦恼现行障、于下乘般涅ื槃障、粗相现行障、细相现行障、无相中作加行障、利他中不欲行障、于诸法中未得自在障这十种障，其中于下乘般涅槃障为第五障，谓修行时，每精进一分便厌生死，乐涅槃。《涅槃经》有谓“灭诸烦恼，名为ฦ涅ื槃”。然以涅槃为乐，则ท已有烦恼，僧侣修行有成，每每会遭遇此障。无方年愈花甲，修道勇猛精进，但一遇此障，便再也迈不过去。他听得那少年僧人之语，心中ณ更增惶惑，一时浑身都起抖来。
这些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无念知之不详，无心说了这两ä句，猛地腾身站起，无念听得动静，不觉睁开眼，诵经声也为之一缓，无心喝道：“不要停！”无念心头一凛，仍是合上眼，不住念诵。
他们逃得很急，庙门口一片狼籍，人刚一走，原本虚掩的庙门“砰”一声掩了起来，一阵异风卷地而起。胡管家夹在人群中正向山下跑去，听得声音回头一望，却见黄叶翻飞中，一片灰蒙蒙的沙土漫天飞舞。他们离庙尚不甚远，却连庙影子都看不清了。他打了个寒战，摇摇头道：“邪门，真邪门。”
宝钞是纸印的，太平时可当现银用，但现在兵荒马乱，宝钞发得多，等如一堆废纸。无心行走江湖，只靠给人降妖驱邪混口饭吃，只是他年纪甚轻，长得又不稳重，那些想请道士和尚做法事的殷实人家一看他这副样子，倒有七成当他是个ฐ骗子，此番能ม在莫星垣府中做这一堂花红三百两ä纹银的法事，已๐是难得的财喜，他生怕莫星垣会赖账。
“可以进去吗？”
这小道士一文没留，不免有点心疼，但大方也大方过来，总不能ม反悔。他有点不太自然地道：“小保，你是吃了什么中的邪ิ？”
小保道：“我在后山玩，抓了一只兔子烤着吃了，结果回来肚皮就痛起来了。”
高金狗道：“阿弥陀佛，那儿是个坟地啊，前一阵子孔得财还拖了三个死人去埋，你这小祖宗怎么เ跑那儿去，嘴巴๒老这么เ馋，老子非打烂你屁股不可……”
他也现这小道士有些后悔，只作不知，一边喋喋不休地骂着儿子。小道没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高金狗千恩万谢地送了他出去，临出门时，那小道士忽然转过头道：“施主，你可知道毒龙潭在何处么？”
高金狗一怔，道：“毒龙潭？没听说过了。”这辰溪县方แ圆有数百里，又是崇山峻岭连绵不断，到处都是深潭巨เ壑，他也不知这毒龙潭到底在哪儿。这小道士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高金狗千恩万谢，待那小道士走远了，他才一拍脑แ袋，高声叫道：“对了，道长，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小道士转过头，笑了笑道：“小道无心。”
＊＊＊
坟地虽然有些邪气，时常会有野鬼游荡，但是上面长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乡民所耕的田间有时也会有一两ä个坟包的，可是那ว个小保所中邪气甚是厉害，决不会是寻常的妖邪ิ，无心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好的办法是到那里看个究竟。
后山因为是一片义冢，平常也少有人来，虽然是秋天了，草还是很茂盛，远远地望过去，那片山坡上像是淹没在草丛里，坡上有一间东倒西歪的破房子，屋顶满是瓦松，墙上的石灰也多已๐剥落，露出的砖缝里长满了细草。
他走了过去，刚ธ到门边，不由皱起了眉。里面脏乱不堪，鬼影子也没一个ฐ。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正待退出去，在门边时一下站定了。门上原本也有朱漆，如今却尽已๐剥落，两个黄铜的门环都长满铜绿，只有一小块地方油光亮，想必是常用手摸着的。在已经变成褐ຈ色的门板上，沾着几滴乌ไ黑的渍斑á。他摸出腰间的短剑在门板上刮了些下来，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取出一张纸，将短剑擦净了，又看看四周。这地方แ看上去也不像能住人的，桌上放着一只空酒壶和两ä只脏碗，看样子也有两三天没洗过了，破床板倒在地上，一床被褥也脏得冒出油光。
住在这儿的那个孔得财多半也已经死了吧。那样一个人，活着和死了，都一样没人关心的。
无心走出门去，看着外面的草丛。已是初ม秋，草叶有些黄，不时有风吹过，卷得草叶左右晃动。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水。他叹了口气，向前走去，可走了两ä步，却又站住了。
在他脚边，是一只死兔子。这兔子肚破肠流，想是被东西咬过，但身体却丝毫不腐。他拣起一根树枝，在死兔上敲了敲，“梆梆”作响，敲上去倒如一段木头。
无心有些迟疑ທ。他用树枝拨开草丛四处看了看，才不过数尺方圆，他又现了几条死蛇和几只死山鼠，全是硬梆梆的像木头一样。他将树枝扔了，不由陷入沉思。
那些兔子山鼠之类，全是中了尸气而死的，小保抓到的想必也是只沾到尸气的兔子。这么เ大的尸气，除非是将数万人的尸骨全埋在一处才会产生，这义แ冢里虽然荒坟林立，却最多不过数百个ฐ而已。
“古冢密于草，新坟侵官道。城外无闲地，城中人又老。”这唐僧子兰的《城上吟》小时候师父也教他读过，那时只是当一谣曲念念，现在见到这片荒凉的义冢，却是别有一番๘滋味。
他从怀里摸出一枝细细的毛笔和一个ฐ小圆盒，这盒子是用两段竹节做成的，打开了，里面装的全是调成糊状的朱砂。他将笔蘸饱了朱砂，在一片长长的草叶上龙飞凤舞地画了道符。收好东西，看着这片草叶，他合上双眼，捏了个ฐ手印低低地念咒。
随着念颂声，那片草叶也在不住抖动，渐渐伸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着草尖。等这草叶竖得笔直，无心放下手，低低道：“过往游魂听真，吾上太山府，谒拜皇老君，交吾却鬼语。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天左契，佩戴印章，六丁六甲，神师诛罚，不避豪强，若有不遵者斩付魁刚，急急如律令！”
念到“令”字，他骈指向那片草叶一指，草叶突然无火自燃，上面写的那ว些符字灼灼亮。此时太阳已隐到了云后，周围一下暗了起来，像是大雨将至的样子。
无心将两指夹住草叶下端一捋，叶片上的火光仿佛有形有质之ใ物被他抹下，还在指缝间燃烧。他将手指往两眼上一抹，火光应手而灭，他猛地睁开了眼。
这是禁鬼咒。他的眼里神光如电，扫视着四周。在没膝的草丛里，一些萤火一般的亮点正四散纷飞，一蹴即散。那都是些尸居余气，孤魂野鬼不得生，年深日久魂飞魄散后便成了这副模样。他转了一圈，仍是看不到เ一个成形的游魂。
奇怪。无心抓了抓头皮，他听得高金狗说是几天前还有三个新死的人埋在这儿，魂魄哪会散得这么快法，难道是有什么เ异事生么？
在一棵榆ด树后面有个ฐ坟包，土色也很新。无心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拨了拨坟前的土块。土块碎了，里面却还有点湿润。这两日并不曾下雨，一些小土块都被晒干了，但这里的土却还是湿的，只怕被翻起来还没多久ื，不知为何身体却看不到เ。
难道这坟是空的么？他摇了摇头。孔得财只是个ฐ看守义冢的孤老，没事干肯定不会堆个空坟玩，一定出过什么事了。
他正自沉思，突然腰间的摩睺罗迦剑在鞘中ณ低低一响。声音虽轻，无心却如同听到了一声惊雷，浑身一震，手一扬，已๐从背后抽出剑来，左手捏了个诀望向四周。
这柄摩睺罗迦剑是他差点丢â了性命得来的，剑虽小，却大有灵异。此时剑在鞘中ณ出鸣响，恐怕周围是有什么เ怪物了。
禁魂咒尚未完全失效，他看了一遍仍未现有什么异样，心头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里太静了，耳边只有风吹之声，更显得一片死寂。
看到第三遍，他终于现在左前方的草丛中有些微不同。他提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脚下却是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เ东西，圆圆长长的。
是条蛇么？他掠开脚๐边的杂草，一看见脚๐下的情景，心中猛地一惊。
在草丛里，有个人正伏在地上。这人的身体已是嵌在泥中，背和地面平齐，他刚踩上的是那人前伸的手臂。无心大惊之ใ下，向边上跳出了三四尺，喝道：“好个妖物！”
这人既ຂ无魂魄，自非尸了，那多半便是妖怪。无心只道这妖怪要伏击自己，他又全无防备，心中ณ大感惊恐。哪知他跳开后，这人仍是动也不动。无心心道：“奇怪，难道这是个倒伏的翁仲不成？”可这人的姿ู势是双手笔直伸在头上，若是翁仲，这姿势也太怪了点。
他小心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