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冲霄出终南一路北上，天近晌午时分，便到เ了曾经繁华无限雄极一时的古都长安。唐朝末年，天下大乱，长安城屡遭战火焚烧，又经朱温浩劫，堂皇富丽美轮美奂的诸多宫苑早已成为ฦ一片废墟，断壁残垣满目荒凉。绍兴三十一年，金主ว亮分兵三路大举南侵，其中一路大军从凤翔取大散关，直逼长安。高宗命虞允文为ฦ川陕宣抚谕使，使其与大将吴璘共同经略西陲。金兵慑于二人威แ名，未敢轻启战衅，致使当年战局出现东紧西松之ใ势。孝宗继位后，决心北伐，潜邸่旧臣史浩力主和议，上言：“官军西讨，东不可过宝鸡，北不可过德顺。若离蜀太远，恐敌人潜袭，保蜀反以亡蜀。”孝宗遂弃秦陇三路，虞允文遥谏不从，罢知夔州，并诏吴璘班师。当时，吴璘兵锋正盛，已收复十三州三军，与金将阿撤相持，接诏退兵，还守河池，从此，秦凤、熙和、永兴三路新光复的十三州三军之地，又皆为金人夺去。虞允文自川陕还朝，入对孝宗时极言弃地之害，且云今日有八可战，孝宗方追悔莫及。
乾道元年，北伐宋军兵败符离集，孝宗遣魏杞求和，割地赔款，宋金隆兴和议成立，南北修和。海泗唐邓四州及大散关外新得之地一律归金。金主雍召回大军，留六万人戍边，川陕之地复归相持局面。乾ດ道二年，吴璘病亡，遗疏ຕ孝宗：“毋弃四川ษ，毋轻出兵。”孝宗泪下，追赠太师，加封信王。自此，西北边陲宋无良将，攻守势易仅能ม自保，再无兴兵攻伐之力。长安虽在漫天烽烟中免于沦陷，但多年争战耕读废弛，人心惶惶百业凋敝，再也无复唐时繁荣昌盛之ใ象。
凤冲霄进了城中一路闲逛，虽也有玉桥横架流水淙淙，梧桐点缀杨柳成荫诸般景致，但弥漫城中的那ว一缕凄清惆怅颓唐压抑之意却始终难以释怀。大明宫“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况只能ม追思遥想，“名花倾国两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的沉香亭也只是空余一堆破碎的瓦砾，蓬莱池畔ึ的水榭亭阁梨园桃园早已荒草丛生，新昌坊东南盛极一时的乐游原上石佛寺，那“青山当佛阁，红叶满僧廊。竹色连平地，宏声在上方”的高爽况味如今也已๐是面目全非一派落魄景象。凤冲霄在终南深谷中时多次听六叔“鬼才秀士”阴平吟诵杜甫的名篇《丽人行》，对诗中ณ描绘的“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那宫苑开禁热闹异常的情景充满了无穷的遐想，对长安城的雄伟壮丽富庶奢华更是满怀憧憬，没想到เ身临其中ณ竟然物是人非残破凋敝至此，心中不由大为扫兴。
长安城东西二市各占地两坊，沿着东西大街一路信步行来，但见商品荟萃店铺林立，肉行、鱼行、药行、铁行一应俱全。长安城丝织、金银、瓷器等制造业十分达，官营、民营的手工作坊分布甚广，又设有市局、平准局专门进行管理，因而二百二十多个行业蓬蓬勃勃秩序井然。虽说比不上唐时的兴旺，但在凤冲霄这个从小在山谷中长大的少年看来，仍然觉得处处新奇目不暇接，繁华热闹大开眼界。唐朝时，东西两市曾涌现出一大批巨商豪富，最出名的便是居住在怀德坊南门之东的邹风炽，他在谒见唐高宗的时候请求买下终南山的所有树木，愿意用一匹绢来换一棵树，声称即使终南山的树砍伐尽了，他的绢却仍然充裕有余。《太平广记》记载邹风炽之富说：“其家巨富，金宝不可胜计，常与朝贵游，邸่店园宅，遍满海内，四方货物，尽为所收。”
凤冲霄喜欢热闹，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逛过了长乐坊南北二赵家的乐器店，胜业坊的小推车烧饼，靖恭坊的毛毡皮货，延寿坊的玉器雕刻，买了一大包喜欢的东西，不知不觉已๐是夕阳残照，落霞满天。他自清晨出谷，一路劳顿，至今滴水未进，早已๐是饥肠辘辘。找了家颇为华丽的酒楼，要了一大桌上等酒席，临ภ窗而坐，自斟自饮，望着周围五花八门的建筑和下面熙熙攘攘的人潮，不免生出许多感慨。
酒足饭饱，天已昏黑，白天的热闹喧哗似潮水般渐渐退去，宽阔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ä，未免显得冷清。凤冲霄买的东西太多，那根小小的青竹棒已经无法挑起那么巨大的包裹，只好把包裹顶在头上，用一只手扶着，在大街上蹒跚晃荡。过往行人见他穿着奇特，举止有趣，无不指指点点。好在小凤像貌清秀俊逸，可爱的笑脸更是招人喜欢，倒也没人过来找茬刁难。
凤冲霄走到เ十字交叉路口，在街心站定，把大包裹往地上一扔，仰头闭眼，不停地晃动着酸的脖子。等他睁开眼睛时，却现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其中甚至有一些五六岁大小的孩童，全都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凤冲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解开包裹，把刚ธ刚买来的一大堆物件东分西送，眨眼间便空无一物。乞丐们欢呼着四散离去，周围的行人无不驻足观望，纷纷叹息：这年轻人看着挺机灵的，原来是傻瓜一个！小凤毫不理会旁人的冷嘲热讽，往地上一坐，望着乞丐们离去的身影，开心地笑了。
一个苍老尖细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就像一根钢针直刺进耳膜：“小娃娃，你的钱很多是不是？”
凤冲霄扭头一看，见身旁站着一个年近六旬白苍苍的老妪，一身紫袍，手拄龙头拐，面容森寒如冰，双目似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小凤被她看得寒毛倒竖浑身不舒服，面上却含笑道：“老婆婆是在问我吗？”
老妪一顿ู手中ณ拐杖，出铿锵之响，沉声道：“不错！你为什么把好不容易才买来的东西送给那些乞丐？是忽善心还是蓄意为ฦ之？”
凤冲霄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因为ฦ我高兴嘛！买东西的乐趣不在于拥有，而在于一掷千金时的痛快。送东西也不是为了行善邀名，而是送出去的过程本身就很开心。人生苦短，白驹过隙，何必为身外之物所累？何不活得逍遥自在一些呢？”
老妪目中ณ闪过惊奇之色，忽然手捂胸ถ口咳嗽了一阵，语气也温和下来：“小娃娃倒很有趣。唉，这世上，让我这老太婆看着顺眼的娃娃是越来越少了……”说到后来忍不住又剧ຕ烈地咳嗽起来。
凤冲霄博闻强记所学甚杂，在七叔“毒手扁鹊”西门木的调教下也粗通雌黄之术，眼见老妪面色黯淡气息不顺，分明是受了不轻的内伤，急忙起身扶住她，笑道：“这么晚了，您老人家又这么大年纪，还是快回家休息吧！我小凤凰一向是尊老爱幼助人为乐的，您住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老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你了。到兰陵坊史府！”
凤冲霄“哦”了一声，皱眉道：“兰陵坊……怎么เ个走法？”
老妪一瞪眼睛，气得又是一阵咳嗽，冷笑道：“闹了半天你是初来乍到啊！长安城就那ว么一条朱雀大街，靠近大街的十八坊称作内十八坊，住的都是公侯将相大户人家，兰陵坊就是内十八坊其中之一！”
凤冲霄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这样。”
老妪哼了一声，道：“就算对长安城不太熟悉，但身为ฦ江湖中人，长安史家你总该听说过吧？”
小凤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长安……史家？没……没听说过。新开张的吧？”见老妪又开始浑身抖，他急忙为ฦ她轻轻捶着后背，陪笑道，“您老别动气，气大伤身啊！”
老妪好不容易才把一口气顺下去，骂道：“臭小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在江湖上混啊？这武林中有四大家族，长安史家，蜀川唐家，姑苏慕容世家，洛阳南宫世家。他们各有所长，势力雄厚，威名之盛，绝不在九大门派之下！”
凤冲霄点了点头，道：“唐门的毒药暗器，慕容氏的轻功易容术，都是天下绝学，这些我早ຉ就知道。南宫世家雄踞中原，与丐帮豪杰联手助义军、杀金兵，闻名天下。但是这个长安史家，我知道得就比较少了。”
老妪在小凤的搀扶下，一边缓步行走，一边道：“长安史家虽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功绝学，也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就凭着那一部《论武春秋》，就足以流芳百世。”
凤冲霄眼睛一亮，追问道：“《论武春秋》是怎么一回事？”
“史家号称公正之家，历代主人秉笔直书，品评江湖恩怨是非，各门各派黑白两道人物莫不记载于册，每年请九大门派四大家族同来阅览，实为江湖一大盛事。为了撰写这部不朽巨著，史家在各地广设耳目，搜集情报刺探隐秘，针对重大事件，还要派出大批弟子明查暗访，真可谓是一字千金！那些罔顾道义阴险龌龊之辈，一旦被史家定论，江湖群豪必将群起诛之！”
凤冲霄叹道：“我看姓史的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查这个查那个的，早晚要惹出大祸！”
老妪笑道：“铁面无私当然会得罪人的。这些年来，史家也惹了不少强敌，但都有惊无险。一是‘金笔千鼎’史文长为人宽仁忠厚，德高望重，家传绝学‘生花妙笔’又炉火纯青，足以自保。二来，史家大公子娶了南宫世家的大小姐，两大家族联姻后势力大增，看在南宫世家的面子上，各帮各派更是要避让三分。”
凤冲霄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是非恩怨，一笔定论，他说好，那就一路颂歌朋友多多；他说坏，那就孤立无援天地不容。金笔千鼎，一字千金。他岂不是成了赏善罚恶的神邸，主导江湖舆论的无冕之王？太……太可怕了！”
老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江湖本就是一个充满风波的地方，哪容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呢？更多的时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说着，凝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天际，满脸忧虑之ใ色。
凤冲霄奇道：“婆婆何出此言？”
老妪忍住胸口的伤痛，嘶声道：“就在前些日子，嫁入史家还不到一年的南宫大小姐突然暴毙，两ä大家族的联盟已经因为ฦ此事而出现了一丝裂缝。南宫世家二小姐闻讯后已昼夜兼程赶来史家，名为吊唁，实为ฦ缉凶！如无异常倒还罢了，否则……”
凤冲霄心中ณ一凛，忙问：“否则怎样？”
老妪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目光钉子一样落在凤冲霄的脸上，一字一字地道：“血雨腥风！”
凤冲霄停下脚步，问道：“婆婆究竟是什么人？为ฦ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在下？”
老妪一按龙头拐，整个ฐ人似乎突然强悍起来，散出无尽的杀意。“老身行走江湖多年，人送绰号‘冷面王母’，奉南宫世家主ว人之命，保护二小姐，来长安查出真相！”“冷面王母”成名已久，年轻时性格偏激杀人如麻，投身南宫世家后隐姓埋名甘为ฦ奴仆，辅佐过三代主人，始终忠心耿耿。此番๘南宫世家主人南宫威命二小姐轻车简从奔赴长安，一是为了争取时间，二来也不想让史家人多心，有“冷面王母”这等高手一路随侍，相信此行必会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老身到了长安之后，才现事情远比想象中ณ严重，所以想找个帮手。本来想请终南剑派少主6๔一鹤相助的，因为此人精明强干，剑术也不差。但恰好见到你在终南山中ณ轻松击败峨嵋柳柔云和终南6一鹤，身手匪夷所思，而且刚刚ธ出道，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是更为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一路跟来，想要请你帮忙。”
凤冲霄沉吟道：“听起来倒是蛮有趣的。不过，南宫世家高手如云，随便派一个得力点儿的年轻人不就行了，何必要向外人求助呢？”
冷面王母叹道：“个中原委，实是一言难尽。老身只能告诉你，目前金兵刚ธ刚平定了河南，太行义แ军新遭重创，大金武志堂大举南下虎视眈眈，南宫世家充满了内忧外患，对长安局势，我家主人实在是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长安史家藏龙卧虎晦暗难明，老身深感独力难支，恐怕有负主ว人所托，所以才想找外人相助。”
凤冲霄嘻嘻一笑，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冷面王母慨然道：“南宫世家称霸中原，富可敌国，死士无数。若你能够助我破解长安迷局弄清大小姐之死的真相，但有所求，无不允诺！”
凤冲霄虽然对权势富贵不是太看重，但听了冷面王母如此慷慨的承诺，也不由大为动心。想到自己้初出江湖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办，不如凑凑热闹开开眼界。若是侥幸破案立功，就能够扬名天下，一念及此，顿时心花怒放，豪气干云地道：“这件事这么有趣，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好吧，我答应你！”
冷面王母大喜，颤声道：“算我没看错人。少侠，老身在此代我家主人先行谢过了！”说着弯腰施礼，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凤冲霄急忙扶住她，笑道：“婆婆不要这么เ客气嘛！我答应帮忙，可不是稀罕你们南宫世家的什么เ财宝死士，而是因为您让我看着很顺眼。唉，这世上，让我看着顺眼的婆婆是越来越少了！”他这最后一句话模仿冷面王母的口气当真惟妙惟肖，冷面王母本来已经止住了咳嗽，闻言忍不住又岔了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凤冲霄扶着她慢慢而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问道：“对了，婆婆，你这伤……”
冷面王母苦笑了一下，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这是在去终南山的路上被一个黑衣蒙面人偷袭所伤，不要紧的。那人内力一般，但用毒却很厉害，我一时不察着了道，现在已经将毒逼出了十之ใ八九，只要再静养几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凤冲霄皱眉道：“婆婆你才来长安几日，哪里会惹上什么仇家？会不会……”
冷面王母打断他的话，道：“史家没有人会用毒药，应该与他们无关。想必是老身昔日的仇家所为，唉，当年树敌太多，到处结仇，也许是报应吧！”言罢，不由á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