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知瑜任侍应生帮她安放外衣，自顾自往吧台走去，留声机里传出的是三十年代的鏖国颇受欢迎的那“bluemoon”：
“我现在就电报过去，会跟袁政委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紧ู迫性说清楚，”顾剑昌开始往门口走，他们呆在这里的时间有些长了，“明天一早，你注意看店门口的菜牌，如果是用黑色笔写则表示没有消息，如果是蓝色就是袁政委回话了。”
走回办公室没多大一会儿，她就开始跑洗手间，来回跑了两次便称自己้吃坏了肚子告假回去。出了大门她立即马不停蹄地往夜金陵赶去，此刻，时间对于她来说已掰成了一分一秒来用。
万千思虑，化作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是谁？”
“什么事？说吧。”
然而冢本有时是仁慈的。
“嗳，嗳ã，谢谢您了任大夫，”又压低了声音，“任大夫您人脉广，这儿有两个ฐ人麻烦您问问老家的人有没有听说过。”说完在纸上写了两个名字：陈先志，董小年，又在旁边写了个地名：重庆。
“说起来没错，都是她的名，只是既然已经赐了爱新觉罗家的名字，原先的怀瑾就不再用了。这韫瑾小格格在宫里长到九岁，这便说到เ了民国十三年秋天，冯玉祥冯爷带着一干人马包围了紫禁城，把这皇帝一家老老小小、男ç男女女全都赶了出来，小格格便是趁这时候跑了。”
董知瑜正欲找个借口拒绝，和他赏梅有什么เ用？对于她来说，与他交往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周日的事别ี人又不会知道，没有价值，再说，她现在是怕极了和他单独相处，生怕再出那天的事。可就在此时，她却看到เ了迎面走来的怀瑾，原本了无生机的双眸顿时奕奕生姿ู。
房间一角，艺妓将那小调唱得低缓愁绵，像是前夜的雨还未散去。
董旬终究还是开了门，“小小姐，最近这段时间，你不要找我，不安全。”
不觉已๐春光明媚，虽没有大暖，这阳光晒在人的头上、皮肤上，像是要将所有阴霾都蒸腾散去，算是一点慰藉。从机要室出来，已到午饭的点，怀瑾立于问礼亭中，俯瞰亭旁的平庑碧茵，春光虽好，挽留不住，这个念头让自己้吃了一惊，这等惆怅酸涩，不合时宜，不合身份。
涂老板二话没说，边揉了电文吞入口中ณ边从窗户跳了出去，落入水中，董旬本是在厨房外间边做饭边放哨，况这么突然，他见涂老板入了水，倒是略略松了口气，刚ธ一转身，这日伪的特务已经追到了眼前。
“可万一他向我逼婚呢？”
怀瑾轻笑，抽出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
日人街一处僻静的民居，两扇原色木门紧紧关着，却关不住院墙里伸出的一支抽苞早杏，墙外春寒料峭，墙内春光无限。
“怀瑾既然在‘阙’的嫌疑人名单上，贺树强又是供出‘阙’以及那么多重庆间谍的人，她来到上海，贺树强死了，这难道不巧吗？”
董若昭见她不说话，只拧巴着眉，知道她是不爱听的，叹了口气，“知瑜，不瞒你说，如今中ณ国这局势，真不乐观，南京政府不顶ะ用，重庆呢，打一仗败一仗，俄国、美国都有自己的利益考虑，没见谁真正拉我们一把……这样下去，是要亡国啊！大伯父这次跟我们透露，他有门道移民去美国，这事若是成了，姑姑是定要带着你一起的。”
随着人流往站外走去，出站口两边挤着很多来接站的人，我从甬道往前走，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两ä边不时有人拦住我问：“小姐，要车吗？”第一次我停下脚步，我以为那是来接我的徐家后人，后来才搞清楚那是一些拉客的私车，再有这么เ问的我便微笑摇头不再理会，直到一个ฐ五十岁左右的男ç人将我仔细辨认着，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照片。
一时所有的女人都堵上耳朵，怀瑾也退后和董知瑜站在一起，董知瑜见她只站着，着急地指了指自己耳朵，怀瑾笑了笑，早几年听惯了枪炮声，这已不算什么。
待门大开，怀瑾才看到เ这家中竟比她想象中ณ的还要热闹，七八口人，或站或坐，一架乳白色的钢琴立在一角，琴旁坐着几个中ณ年人，可却无人抚琴，看来刚刚来开门那位小姐之前正在演奏。
怀瑾顿了一下，“您好，请问董知瑜在吗？”
“还有一部ຖ分呢？”
“花香绕指指酥柔”
“你还敢来聒噪，都是你出的主ว意。”
“说来也巧，董叔的手艺我已经尝过了，之前和同僚来过这里，当时还感叹，这里菜肴的味道竟和记忆中家里的一样，想必是董叔你当初偷学了厨子的手艺。”说完便嘻嘻笑起来。
傅秋生犹豫了一下，“阿瑾，你不该再出面做这些事，要让董知瑜去锻炼。”
马修笑了笑，不再争辩，却又想起另外一个似乎更加有趣的话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马修并不懂得她们在说什么，“哈？接下来呢？”他问董知瑜。
“柜子里有本，里边有几张照ั片，您可以看一看。”
也许是感受到เ真纪身体的变化，身上“男子”渐渐松开手，那只握着匕的手却毫不放松，依旧压低了声音：“周一晚上，影佐祯昭在这里一共见过几个ฐ人，分别ี是谁？”
一连查看了三个团的名册，一开始只查尉级以上军官，并未出现她脑แ中的名字，干脆从士兵查起，挨个查阅了将近五千个密密麻麻的名字，找到两个重名的，再调档案，年龄、经历都不对……这究竟是怎么เ回事？
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特务科。
“这个，”马啸天拿拇指往身后押着的人戳了一戳，“可是中统的人，一直混在训练处，今天刚被我揪出来。审讯室怎么เ会满了？出什么เ事了？”
她褪去衬衫、长裤，褪去一切羁绊，放下头，浴室里站着的，不再是那个ฐ整日着军装、谋战事的参谋，而是一个十足的女人，女人拥有高挑而错落有致的绝美身材，以及一头浓密秀美的长。
“是。”不一会儿，那ว苍凉的小调再次响起。
“一般退了烧就能醒，别担心，怀参谋，我在这儿守着。”
怀瑾提起手电筒，“快回去吧，天不早了。”
除此之外，这屋里仿佛便再无活物，先涌进五感的便是气味，污浊的、腐烂的气味，董知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强行克制了作呕的冲动。屋里并无日本兵，女人，满满一屋的女人，或坐或趟，睁着木然的眼睛看着她俩，还有些，干脆连看都不看。
“不错，我们的任务没有要求我们冲在前线，可眼下，可否放下军统，放下任务，放下间谍一说？我们有武器，有车，想着这些苦难的中国女人，多拖一日，她们就要饱受多少凌辱摧残？德国人、美国人都能够放弃传教士、教师的身份去保护我们的妇女，为什么เ今天，你我两个中国人，且同为女人，不能放下这些，去解救她们？”
卡车渐渐驶近，这会子却是载了一车的日本兵，交头接耳，神色暧昧，董知瑜隐约觉得这车日本兵也许跟那些中ณ国女人有关，待卡车扬着灰尘走远，她复又骑上车，远远跟着，看见卡车往一侧小路一拐，停了下来。
董知瑜坐在桌前，偏过头不去理他，这会儿她的头皮都起麻来，不明白怎么เ无端惹出这么个是非。
叫了一杯“烟火秦淮”，董知瑜静静地等待傅秋生的出现，从她的这个ฐ方向，可以看到怀瑾的半侧身子，只见她抬起手臂又放下，也许是啜了口咖啡，依旧是白衬衫、军裤、皮靴，头还是随意挽起在颈后，她的头若是放下究竟有多长呢？董知瑜心里突然冒出这个莫名的问题。
这一行五人，加上董知瑜和顾荏羲，一共七个人，三辆车，每辆后排坐两人，董知瑜必是要和顾荏羲坐一辆车的，顾不会洋文，单独和谁坐在一起都不适合，她思量着自己翻译的身份应该坐前排，让顾荏羲和随便哪个洋人坐后排就行。
接着，董知瑜将地道的详细况，完完整整给真纪描述了一遍，“她如果可以自己行动最好，若是不能，请你背着她，拖着她，用什么เ办法都行，只要出了地道，就有人接应。另外，在进入地道前，千万不要留下蛛丝马迹，不能让别ี人现地道，进去后记得将进口封好，自榆树根部出去后，千万记得把盖儿盖好，上面用泥土掩上，不要让人看出倪端。”
“好，我都记住了。”真纪用力点了点头。
董知瑜拉住真纪的手，“怀瑾那边就拜托你了，我知道这一切对于你一个姑娘家来说很难，可是……”
可是什么？她再也说不出，在开始哽咽前收了声。
“我明白。”真纪看着董知瑜，有些东西在她那里越来越确定，可她不想捅破，也不想搞明白，她要救出怀瑾，之ใ后怎样，她都可以。
“你呢？”
“我？”
“对，救出怀瑾后，你自己怎么เ办？再回去不免危险，你愿意跟着我们吗？”
“董小姐，我必须ี得回去。”
“为什么？”
“如果像你计划ฐ的那ว样，今井一伙知道怀瑾君一事的人明晚都被消灭，在酒馆里还是有另外两人知，一个是一名叫做幸子的艺妓，还有就是西本医生。西本医生大致每天都忙着给人下毒或是治疗，只要我告诉他那位女病人被转走了，而今井那边又死无对证，他是不会追究的。幸子那里则困难些，原本今井是派了她看护，我是想办法插进去的，现在若说怀瑾君被转出，她势必要想，她怎么不知道。所以我要留下来观察事的进展，必要时作出下一步行动。”
董知瑜恍然大悟，“你分析得对。我们的目标是让怀瑾恢复原先的身份，让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如果酒馆里有人知，必将引起大患……”董知瑜这才现自己้疏漏了一个环节，“你所说的下一步行动，会是哪种？”
“所以刚才董小姐你说，先把怀瑾君转移到一个ฐ秘密地点，观察几天，我觉得很是明智。我在酒馆，每天都和上层军官们接触，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这个房间我会一直保留着。
如果幸子那边有什么况，我也可以随机应变。”
“嗯，”董知瑜点了点头，“好，真纪你这里想得比我周到。暂时就只能这样，但如果有什么危险，你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顿了顿，觉得自己้这句话十分空泛，并无实际价值，“我们明天上午还是再碰个头，以防各自有什么变动。”
出了金桂旅馆，这才感到一阵春风拂面，久违的玄武的春，并不曾因为人世的动荡而打上半点折扣，空气中飘飞的柳絮，枝上的莺啼，人们身上的崭新า春衣让暖阳晒了之后散出的特别ี馨香……时候还早，董知瑜往鏖商会馆踱步，她希望将来有一天能ม够和怀瑾在这春日暖阳中ณ手挽着手，毫无牵挂地散步，没有战争，没有这随处可见的命悬一线。
“有时我就想，如果能带着你，远离这硝烟与纷争，像一对白鸟，自由地飞，弄舞浪ฐ尖，被岁月遗忘，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怀瑾那低柔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种无奈，那ว种深入骨髓却又只能置若罔闻的无奈。无奈与遗憾，只能削弱斗志，而身处她或者怀瑾的位置，丧失斗志将是最可怕的东西。
是，这一天一定会来到เ，可眼下，我要先把你救出来。整理好绪，董知瑜大步向鏖商会馆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在微博里继续放一些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