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誩领了命出去，自去请风水师和水陆道场。谢老太太低头看毋望，问道，“才刚ธ可曾吓着了？我人虽未到，也知道底下的人没有尽心的护着，你带来的小丫头子也不中用，这么点子事就吓得懵了，这如何了得，要好好调理才是。”
马车缓缓行至谢家的雕花门楼前，门楣上有两面砖雕，刻着紫气东来，竹苞松茂，大门左ุ右各放一对石鼓，煞是威严。再往内便是谢府的正门，两扇朱红大门洞开，门前立了五六个妈妈，见马车停下了纷纷上来开门打伞，其中一个管事打扮的笑道，“姑娘可算来了，老太太盼得日夜睡不着觉，这会子可好了，一家子团圆了。”引了毋望往曲径通幽的廊子下走，穿过几个垂花落地门，一路往园子西南角去。
任夫人又道，“你可还记得智哥儿？你们小的时候过家家顽过猪八戒背媳妇儿的，那时你妈妈还说要联姻来着，后来你任伯父调职去了苏州，两家就不常来往了。”
这时谢誩的亲随带人抬了一顶ะ油帐的小轿来，上船躬身道，“姑娘上轿罢，咱们到客栈里歇着，下着雨，水面上湿气太大，怕姑娘伤了身子。”
张氏喋喋不休责怪刘宏煞风景时，突闻得有人敲铺子的门，疑道，“这样晚了还有人买糕饼么？”遂与六儿端了油灯进了铺子里，又不敢冒然开门，便隔门问道，“是谁？”
六儿小心看她神色，呐呐道，“姑娘，你要哭就哭罢。”
裴夫人看了裴臻道，“现下如何呢？像是出了汗。”
裴老爷斥道，“你给我闭嘴！不想想法子，就会在这里胡诌！你就是这么兄友弟恭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毋望心下作痛，瞧他那ว样，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人都说情最伤人，那ว裴公子如此模样，毋望只得好言安慰道，“春君高攀，认公子作哥哥也使得，日后常来常往，也是美事。”
皮球踢来踢去，最后竟踢到他这里来了！自己的事尚待解决，哪里有空去心旁้的事！裴臻烦乱地挥手叫他去，自己踱回了陶然榭๓。
容姐儿说是，淡玉看裴臻要走，忙赶了上来，好奇问道，“表嫂可好些了？”
裴臻看她脸色苍白得像鬼，便把更难听的话咽回肚子里了，心想气死了反倒不好了，外人说臻大爷命硬克妻可怎么好！
裴臻道，“太祖皇帝左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里传出消息，说是连人都认不得了，棺椁陪葬都备好了，只等着薨，皇太孙即了位，头件事便是削藩，王爷只要等得，等那几位藩王或被杀或被贬，届时王爷再打清君侧的旗号，岂不师出有名。”
毋望忙给他找，又不好他的内袋，便拿了自己้的给他，道，“你的不知在哪里，暂且用我的罢，你要手绢干什么使？”
毋望叹道，“婶子糊涂，哪里就有她说的那样不堪了！只在一处吃了饭，再没别的了。若真有什么她哪里还会来，左不过来探了口风，回家好安心罢了。”
毋望哭笑不得，待那两个ฐ跑堂的退出来，忙拿了碎银子要打赏，那两人揖手道，“小的不敢，爷说只要姑娘喝了汤，他那头自有赏赐，绝不许拿姑娘太太的钱。请姑娘进去吃饭罢，外头有小的们看着，待吃完了，小的们收了碗筷再走。”
一旁的章程心里有些酸涩，从前他只是个种田耕地的穷小子，与那些有钱人并无往来，也未曾听说过裴臻的名号，只当他是个一心眠花宿柳，手上又稍有几个铜子儿的土财主，可如今进了生意场，方แ知他竟是那样的人物，单他那家“得风楼”就已๐名满天下，更别提药铺钱庄了，各省各县均有分号，生意几乎ๆ做进应天府去。撇开这些不提，人品身家也是清清白白的，从不踏足风月场，也绝无失体面的行为ฦ，这样的人，若真同他争春君，要赢怕是极不易的，自己也只有凭着春君的偏爱和这些年的情义แ，方有五分的胜算罢了。
“姑娘你不知道么？要开铺子岂是有了门面货物就成的，街上的无赖要来讹钱，”小厮搬着指头数道，“同行要来使坏，还有官府要孝敬，乱七八糟多了去了，若没人撑腰，买卖断然做不下去的。”
毋望木木的，想起德沛若在家不晓得有多热闹，眼下冷冷清清，不由得黯然神伤。
毋望听了半晌总算听出些门道来，大抵就是说裴臻纳妾并非因为喜新厌旧，而是形势所迫，这小厮倒也算是忠心耿耿，只不过她这人不爱被人蒙蔽罢了，随即道，“你们大爷这样人物怎教你说得恁的不堪？他堂堂的爷们儿，竟连自己的内宅都管不好么？先前说纳妾是为了大无所出，这会子倒因这无所出，把大也编排上了。”
“我饿了。”裴臻道，也不等她说话，把候在外头的人叫了进来，吩咐了几样小菜，又问道，“我叫厨子给你做道甜汤可好？女孩儿家总是爱甜食的。”
“对不住，适才有些琐事绊住了脚，叫姑娘好等。”裴臻躬身还了礼，面上笑得欢畅淋漓，水银色的锦缎大襟袍，上头织着缠枝宝相花暗纹，愈发称出美玉般白净无暇的面孔。
裴臻倒不以为意，手上的那些人本就是用来刺探消เ息的，但凡他有用的，不管是什么，探来就是了，现下他觉得探刘家那丫头比探北元大营，比探宁王朱权更重要得多，那么เ虞子期就得替他将事情办妥，探的对象不重要，结果才是顶顶要紧的。
章程和刘宏一脸惨白的看着她，刘宏颤声道，“你要说什么？”
裴臻边写边道，“令叔如今骨是接上了，只差大补，气若虚则腿无力，要安方子给他抓药，连着吃上十副便该大安了。”
刘宏面上青绿交错。燕王朱棣？他的为ฦ人倒不得知，只是刘ถ家是帝王驾前犯过事的，过了这些年，虽日子清苦却活得长久，若再回到朝廷这个大染缸里，姑且不论燕王可容得下，万一有个行差踏错，那便是万丈深渊，命都堪忧了，还不如在馒头村做个平头百姓。当下便道，“你年纪尚小，从军能做得什么？还是再等上几年罢，等身子长开了再说罢。”
助儿得意道，“是颗东珠，龙眼那般大，定是往日私藏的。”
落日的余晖照在毋望脸上，眉目如画，说不尽的婉转风流。章程怔了怔，忙调开头，面上赤红一片，半晌才道，“前日我的一个ฐ远房表叔来找我，说要过继我作他的儿子，他家有些产业，却后继无人，听说我爹妈皆不在了，便要接我过去替他养老……”
毋望回到房里倒在床上，看着石青色的帐顶愣愣出神，她八岁那年与叔叔一家发配到此地时，头一个认识的就是文俊，文俊的爹是当地的里正，要落户必然得找他，那时文俊十一岁，下了学坐在院子里吟诗，什么เ“闲来无妄想，静里多情况”，又是什么เ“乱纷纷世事不欲听，倒大来耳清净”，一双眼睛却总往门外瞅，突地看到毋望，立时扔了圣贤书跑来只顾与她搭讪，那时毋望刚没了爹妈没了家，哪里有心思听他胡扯，只觉得耳边聒噪，便不客气道，“你可知与人方便，救人危患，休趋富汉欺穷汉？你自去读书，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莫要盘问底！”谁知就这一句，那文俊便整纠缠了她四年，每日学堂里归来只顾追在她后头跑，究其底大概是文俊认识的女孩儿大抵不识字，毋望的出口成章令他大大的刮目相看，更要紧的是她说的那句他竟不知出处，着实比他还高明些，他爹爹和老师平日教导他要多多结交良师益友，于是乎，他更是巴๒巴的送上门讨嫌，直到เ他考童试未过，他爹一怒将他禁了足，毋望的世界才清净了一二年，方才猛不丁听德沛提起他，真是唬了她一大跳，这阎王怎又打听起她来，莫不是不安什么好心？……苦闷了一会子，眼皮子开始打架，翻个身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郑连生见那ว少年肤白赛雪，一双眸子澄净透亮生得极好，亭亭玉立的站着，气若芝兰，当下便明白了七八分，这哪里是侄子，分明就是侄女儿！暗暗感叹，这女孩儿好大的主意，竟带着个半大小子跑了这许多路，真真叫人捏把汗！忙又请他们坐下，只道，“我与你叔叔私交甚好，哪里谈得上劳烦！我知道他被待歹人所害摔断了腿，本来备了些药材和吃食要去看他的，可巧这些天忙得抽不出空，你们既来了正好带回去。”
说罢转身回了房里，上门栓，蒙头大睡，直睡到天黑方แ才起身，净了脸，跪在父母牌位前拿铜钱占卜，只因平素不懂这些，到最后也未卜出吉凶来，索磕了头祷告，“爹妈，叔叔婶婶叫我去作妾，女儿原是不肯的，可如今叔叔被人撞下坝子摔断了腿，又无钱医治，日夜疼得打滚，女儿实是不忍，六年来靠着叔叔养活，无以为报，这回且当尽孝吧，若爹妈答应女儿就叫这纸钱上的青烟卷起来，我明日便好回了婶子，如若不然，那便收拾衣裳连夜逃出去，不管天涯海角，女儿定能活下去，望二老给我指条明路。”
几人一听忙住了嘴，护着毋望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五十来步，对面走来两个ฐ少年，一个穿银色盘绣寿字纹常服，一个穿蓝色锻面便服，皆是高高的个儿，毋望认真看了看，猜那年长一些的定是二舅舅家的慎行，年幼些的是三舅舅家的慎笃。
那两人快步走到她跟前站定，笑着互看了一眼，齐齐躬身满满对毋望作了一揖，说道，“见过妹妹！妹妹这一向可好？”
毋望心里欢喜，忙敛衽还了礼道，“见过二哥哥，见过三哥哥！”
慎行白静斯文的脸上露出赞叹来，笑道，“春儿妹妹果然好记，过了这些年还认得我。”
慎笃道，“既这么，也不枉我那年被你推下湖了。”
毋望红了红脸道，“你怎的如此小心眼子！谁叫你那时总拉我头发，我疼了自然要推你。”
慎行道，“你这是往哪里去？”
毋望道，“我去你母亲那里，往后就住在银钩๗别苑了。”
慎行点头道，“甚好，就劳妹妹多照应我母亲罢，我如今不同她住在一起，平日也不常见，正担心她一人孤单，可巧妹妹就来了。”
慎笃打趣道，“可不是么，二哥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人和二婶子做伴就来了春妹妹。”
慎行推他道，“你可是几天没挨揍便皮痒么เ？”
“怎的？你个朝廷命官要欺压良民不成？”慎笃跳道，“以往你打我我也认了，如今可不成了，你叫妹妹说，他今儿才放了正六品的通判，不说帮衬弟弟，竟还要打我，这是什么เ道理？”说着兄弟两个扭成一团。
毋望道，“快别闹了，怪热的。可是定下了么？”
慎行又点点头，少年得志，自然神采飞扬，推了狗是膏药似的慎笃，正色道，“我正要给太爷和老太太报喜去呢。”
毋望身后的丫鬟婆子纷纷行礼道贺，慎行笑眯眯的应了，慎笃道，“你去罢，我既遇着春妹妹就不去了，你有喜要报，我只跟着我爹经商，除了挣钱也没什么喜可报的，还是跟妹妹到เ二婶子那里讨杯水喝罢。”
毋望道，“你不是帮舅舅料理聚丰园里的事去了么เ？”
慎笃擦擦汗道，“大哥哥回来了，后头的自然他自己办，我看着贞嫂子真真造孽，瘦得一把骨头，一刻也不要在那里多待，便混出来了。”
慎行皱了皱眉，心里埋怨这慎笃口没遮拦，沉声道，“你们先去罢，我到沁芳园去了便回来找你们，有话到เ园子里说去。”
慎笃听了，拉了毋望就跑，边跑边道，“快走罢，贞嫂子才死，没得沾了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