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望退后一步福了福道，“裴公子这话春君断不敢领受，公子是有福的，怎可屈尊同咱们这些人相提并论，至于章家哥哥，我与他这几年在一个村子里，彼此都熟悉，兄妹似的，若说姻缘，那ว要看造化，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我也不强求，公子是过来人，更应该参悟了才对。”
裴阑扶了扶头上的四角方巾嗤笑道，“那大虫值什么，犯得上你这样等么เ！不如回房去等罢，岂不受用。”
出了金钥馆，裴臻打算直接回他自己的院子，路过碧波潭的时候，裴阑家的老大容姐儿看见了他，恭敬行了礼道，“大伯父。”
裴臻站起来冷笑道，“别拿你的脏ู嘴说她，一口一个娼妇婊子，你还是编修家的小姐，不嫌臊得慌，面子还要不要！”
要说助儿，年纪虽小，毕竟跟了裴臻也有四五年了，人又机灵，主子想什么เ，他肚子里门儿清，当下打了两盆水，又捧了胰子，哈着腰道，“二位爷这一路风尘仆仆，小的看了都心疼，出了不知几身的汗，定是难受得慌，小的把水打了来，两位将就着先擦把脸罢，到了家好歹要吃点喝点，我这就去叫厨房拿冰镇的酸梅汤来，爷们儿先聊，等酒席预备好了再入席，耽搁不了什么เ的。”
他的酒品倒也算好的，不闹也不吐，只皱眉静静躺着。毋望侧了头打量他，真真是俊俏！这样的男子定有很多姑娘对他倾心才是，怎的偏瞧上她呢？他若要娶妾，成堆家世好的女孩紧着他挑，其实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看开了也没什么，只她是个死心眼的，到เ最后怕是要辜负他的。这臻大爷在这上头栽了跟斗，心里必要委屈一番，若她狠了心忍住，过些时日自然就会好的。
“好！”素姐儿沉声道，头上的累丝金凤微微颤动，“姑娘果然好气，今日的话可作数？”
张氏到柜台后头将一上午的进账细点了一遍，毛账竟有三两二钱银子，忙欢天喜地的招呼毋望来看，“到底还是做买卖赚钱，除去糕点的工本还有房钱，怎么也有五六钱银子的进项ำ，若种地，佃户到年底还闹亏空，早知如此，真该早些来城里才对。”
“还有呢？”毋望急道，“他可曾瘦了？”
毋望木纳的点头，看见街上急急跑来一个ฐ人，小厮的打扮，跑到毋望跟前躬身行了个礼道，“恭贺姑娘开张大吉，我们臻大爷派小的先来问问这匾可好，我们大爷原是一早ຉ就要来的，无奈昨儿晚上子时过了才从京里回来的，早上一时起不来，请姑娘恕罪，这会子正洗漱呢，等给老爷太太请了安就过这边来。”
毋望道，“我同文俊说了，若少了三两八钱银子就牵回来，咱们租牛，谁家要用了便拿钱来租，还要给牛喂饱了料，这样也是好的。”
助儿喜道，“那姑娘不如就嫁给我家大爷罢，我是知道大爷心思的，你瞧他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唯独是姑娘你的事，那真是赴汤蹈火的！我家大爷也甚可怜，家里的大在外头名声好，在家里可不是那么回事，大爷和她早就不在一处了，如今一人孤零零的住在槛ນ菊园里，我家老爷夫人看着心里不知多疼！”
裴臻道，“这梨雪斋配你正好，赶明儿我叫伙计送匾来，有了匾才像个ฐ正经做买卖的。”
裴臻细想想，复又翻开账簿，算盘珠儿拨得啪啪响，低声说道，“且叫她等上一等。”
裴臻睨斜他一眼道，“你当我是恶霸么？还做那种强抢民女的事？还是你盼着新姨趁爷睡着了给爷一刀？”
刘宏听了支起身子道，“做什么买卖好？我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她们两个妇道人家，没的被人欺负。”
裴臻摇着扇子笑道，“如今可该换了，前头有间药铺子，到那借了笔墨重写一张，劳春君姑娘随我走一遭罢。”说着便跳下车，向毋望拱手道，“请罢。”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张氏回来了，面上并无不豫，坐下喝了口茶道，“都说好了，文里正听说歹人捉住了也甚高兴，赶巧明日他家俊哥儿要考乡闱，便同我们一道走。”
助儿杠道，“求老舅给我们哥儿把亲事说成就是最大的恩惠了！您可不知道，我们哥儿这几日茶饭不思，可要了我们这些奴才的命了，您只当可怜我罢，待新姨迎进了门，助儿就给表舅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烧香供奉，求菩萨保佑表舅长命百岁！”
张氏道，“你莫说，那ว裴公子医术真真是高，相貌长的也甚好，若非已๐有了妻室，倒真是一门良配呐。”说完颇觉可惜的摇摇头，转身自去切了。
这孩子心思甚是缜密，她竟没想到要防贼，于是赞道，“我家沛哥儿真是长大了！只一条，外头可凉，仔细冻着。”
进得店来，瞧那柜台竟有一人多高，里头的人只露出一个头顶，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这时来了个伙计上前招呼，引着他们坐下，才道，“公子是来续当还是来赎当？”毋望道，“请问有没有一位叫郑连生先生？我找他，请小哥通报一声罢。”
张氏满脸颓败，毋望眼中也渐渐发酸，看看这满手的茧子，看看这满头的华发，她才二十八岁，竟被磨难摧残成了这样，早已不是描着细眉坐在绣墩上哄她入睡的婶子了。毋望毋望，毋要奢望，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裴阑道，“我一道去，倒要看看这女孩儿哪里就值得他爱成这样。”
裴阑骑上马，助儿传了轿夫，抬着竹抬椅，往梨雪斋就是一通狂奔，好在离得近，约一刻钟也就到了。裴阑勒住了马，眯眼往里瞧，一个女孩儿在柜台后头做账，算盘珠子拨得利索ิ，雪白的手指上下翻飞，蹙着眉，一本正经的样子，是个美人没错，可能还有些肚才，可怜他大哥哥在家为她病得浑浑噩噩，她却半点不妥皆无，可见是个ฐ口冷心也冷的女子！
裴阑翻身下马，大咧咧冲了进去，那女孩儿抬头，裴阑不禁叹了叹，好一双翦水双瞳，纯净得能ม倒映出人的影子来！
毋望从柜后走出来，打量这人，嘴角绷紧了，有些恼怒的样子，五官与裴臻有八分像，只比他微黑些，个ฐ头也比他矮些，又看见助儿跟着，想来这人是裴府的，只这脸子，倒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毋望一时也不着头脑。
裴阑拱拱手道，“在下裴阑，见过姑娘了。”
助儿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家二爷。”
毋望提衽还了礼，淡淡道，“见过裴二公子。”
裴阑点了头道，“今日前来有个不情之请，请姑娘同我走一遭，家兄病得只剩ທ一口气了，临终要见姑娘一面。”
助儿心里暗叹，到底亲兄弟，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和大爷有一拚？
毋望听了这话如遭电击，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眼泪簌簌的往下流，喃喃道，“怎么出了这样的事！”
内堂的六儿见自家姑娘成了这样，斗似的冲出来，扶住毋望扬声喊来张氏，又怒道，“爷们儿家欺负我们姑娘算怎么回事！你也不嫌臊得慌！亏你高头大马的骑着，一点子礼义廉耻都不懂么！”
张氏忙将侄女儿搂在怀里，一叠声的问，“这是怎么了？亏得我今日没出摊去！竟欺负到家里来了！你是谁家的爷们？六儿，拿杆面杖招呼！”一声令下，六儿跃跃欲试就要往上凑。
裴阑绿了脸，助儿见状忙挡住了大叫，“夫人，我是臻大爷的小厮，你不认得我了？千万别动手，他是我家二爷！”
张氏方定睛瞧了，叫六儿住了手，不解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出了什么大事了？”
毋望抽噎道，“都怨我！那ว日裴公子来，我话说得急了些，把他气得卧了床，现下……竟要死了！”
张氏一听也乱ກ了方寸，责怪道，“你这孩子，要害死人命么！如今可怎么办！”
助儿道，“叫姑娘同我们去罢，或许我家大爷见着了姑娘，又活过来了也未可知，姑娘就算救人一命罢，小的给姑娘跪下了。”说着以头杵地，趴着嚎啕大哭起来。
张氏慌道，“那快些去罢，救人要紧。六儿跟着姑娘一道去，也好有照应。裴公子若好些了就差六儿来回一声，我和你叔叔听信儿的。”
毋望点了头，转身上了抬椅，轿夫十万火急的抬起来就跑，一行人又跑得上气接不着下气，转眼就到了裴府。宅门口早ຉ有小丫ฑ鬟子等着，见她来了忙往槛菊园里引，进了园子大门，隐隐听着里头有哭声，毋望颤得站都站不住，亏得有六儿扶着，勉强才进了房里。
屋子里点着薰香，穿过几层围幔方来到裴臻的拔步床前，他木然躺着，脸色绯红，才一天，颊也瘦得陷了下去，毋望当下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日的狠话要了他的命，她是罪魁祸首，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了。
裴阑挥手叫屋里的丫头都出去，低声对毋望道，“姑娘同他说说话罢，看能不能把他的魂拉回来。”
毋望跪在踏板上轻声呼道，“裴公子，你醒醒罢，我是春君，我来看你了。”
裴臻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已然是听不见人话了。毋望捂着嘴痛哭，若早知他心思这样重，她那日就不说那些话了，做妾便做妾罢，也不致于伤了他的命，如今怎么办，他医术再好也不能自医，只好等死了么？
“姑娘快别哭了，仔细自己的眼睛。”六儿道，“好像是烧的昏过去了，再叫罢，定能ม醒的。”
毋望点了头，又柔声道，“裴公子，我来同你赔罪的，你若恼我，骂我句也使得，只求你快些醒罢。”却不论怎么เ叫，皆是反应全无，毋望呆坐在床边，心里乱ກ作一团，眼角扫去，见他枕头底下露出一块绸子的角来，细看了，竟是头里他硬要去的那ว方帕子，心下一痛，呢喃道－－
“兰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