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实实在在讲，吕义从来没消灭个敌人。
开始他简单地回顾了死去这位老战友参军的情景，经历了哪几场重要的战斗ç立了哪些功，还有，战争结束之后他干了些什么最后与其交谈了些什么他死前最看重最挂记的是什么这些都说得很简略。但我觉得这浓重的地方แ口音尽管压得低低，却像是在山间滚动的雷声。他不紧不慢，仍然那么低沉，像在跟村里人面对面交谈：
老人听着，半天没有吭气。后来他问起了岳父的名字，摇着头，说不认识，问属于哪支队伍？参没参加“砧山口起义”？这些我知道得不多，但还是能够简单地回答几句。谈到那片平原上的事情，我们都不由得有些冲动。我说：“我怎么也想不到您对那ว带那么熟悉，原来也在那些地方活动过！您现在真应该回后来您回去过吗？”
他的语气那么柔和。他的这种柔和真正鼓励了我。我说：“可是，接下去人们的生存环境多冷酷，多少人凄离子散”
老红军坐在台上，认为我们没有必要这么哭。他高声地喊了几句，我们都睁着泪眼抬起头。他接着讲下去。他认为我们的建设还很不够，比如通向海滩的只是条羊肠小道，将来如果发生了事情，那就不好办。即便不发生事情，也不利于生产。辆车子也开不到海边上去，这怎么能行？他说到เ这里，把拳头在桌子上重重地捣了下。
但愿截断归途，让我永远呆在这里。美与善有时需要独守，需要眼盯盯地看着它生长。我处于沉静无声的个世界ศ，享受安谧；我听到至友在赞颂坚韧，同志在歌唱牺牲，而我却仅仅是不能忍受。故地上的棵红果树株缬草，都让我再三吟味。我不能从它的身边走开，它们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在它们的淡淡清香中感动不已。它们也许只是简单明了极其平凡的树花，荒野里的生物，可它们活得是何等真实。
我消磨了时光，时光也恩惠了我。风霜洗去了轻薄的热情，只留住了结结实实的冷漠。站在这辽远开阔的平畴上，再也嗅不到远城炊烟。四处都是去路，既没人挽留，也没人催促。时空在这儿变得旷敞了，人性也自然松弛。我知道所有的热闹都挺耗人，直到把人耗贫。我爱野地，爱遥远的那条线。我痴迷得不可救药，像入了玄门；我在忘情时已是口不能ม语，手不能书；心远手粗，有时提笔忘字。我顺着故地小径走入野地，在荒村陋室里勉强记下野歌。这些歪歪扭扭的墨迹没有装进昨天的人造革皮夹，而是用块土纺花布包了，背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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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融入野地2
土纺花布小包裹了我的痴唱，携上它继续前行。路上我不断ษ地识字：如果说象形文字源于实物，它们之间要对应；那么现在是更多地指认实物的时候了。这是种可以保持长久的兴趣，也只有在广大的土地上才做得到เ。琐细迷人的辨识中，时光流逝不停，就这样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我满足于这种状态和感觉这其间难以言传的欢愉。这欢愉真像是窃来的样。
我知道不能忍受的东西终会消失；但我也明白个人有多么执拗。因此，历史上的智者旦放逐了自己就乐不思蜀。切都平平淡淡地过下来，像太阳样重复自己。这重复中包含了无尽的内容。
五
在些质地相当纯正的著作里，我注意到它再地提请我们注意如下的意思：孤独有多么美。在这儿，孤独这个概念多少有些含混。大概在精神的驻地在人的内心，它已经无法给弄得更准确了。它大约在指独自人当然无论是肉体方แ面还是精神方แ面的状态。个ฐ动物，株树，都可以孤独。孤独是难以归类的结果。它是美的吗？果真如此，人们也就无须慌悚逃离了。它起码不像幻想那ว么美；如果有点点，也只是种苍凉的美。
个人处于那样的情状只会是被迫的。现代人之所以形单影只，还因为有个不断生长的“精神”。要截断那ว种恐惧，就要截断ษ根须。然而这是徒劳的，因为只要活着，它总要生长。伪装ณ平庸也许有趣，但要真的将个ฐ人扔还平庸，必然遭到他的剧烈抵抗。独自低徊富于诗意，但极少有人注意其中ณ的痛苦。孤独往往是心与心的通道被堵塞。人生下来就要面对无数隐秘，可是对于每个人而言，这隐秘后来不是减少而是成倍地增加了。它来自各个方面，也来自人本身。于是被嘲弄被困扰的尴尬就始终相伴，于是每个ฐ人都在自觉不自觉地挣脱说不出的惶恐使他们丢失了优雅。
在我眼里，孤独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放弃自尊。怎样既不失去后者又能保住心灵上的润泽？也许真的“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也许它又是个等待破解的隐秘。在漫漫的等待中，有什么能替代冥想和自语？我发现心灵可以分解，它的不同的部分甚至能够对话。可是不言而喻，这样做需要份不同寻常的宁静，使你能够倾听。
正像籽抛落就要寻下裸土，我凭直感奔向了土地。它产生了切，也就能回答切，圆满切。因为被饥困折磨久ื了，我远投野地的时间选在了九月，个五谷丰登的季节。这时候的田野上满是结果。由于丰ถ收和富足，万千生灵都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欣喜，个个与人为善。浓绿的植物没有衰败的花黑土黄沙，无不是新鲜真切。呆在它们中间，被侵犯和伤害的忧虑空前减弱，心头泛起的只是依赖和宠幸
这是个ฐ喃喃自语的世界，个我所能找到的最为慷慨的世界。这儿对灵魂的打扰最少。在此我终于明白：孤独不仅是失去了沟通的机缘，更为可怕的是频频侵扰下失去了自语的权力。这是最后的权力。
就为了这点点，我不惜千里跋涉แ，甚至度变得“能ม够忍受”。我安定下来，驻足入驿，这才面对自己้的幸运。我简直是大喜过望了。在这里我弄懂个切近的事实：对于我们而言，山脉土地，是千万年不曾更移的背景；我们正被种永恒所衬托。与之ใ相依，尽可以沉入梦呓，黎明时总会被久长悠远的呼鸣给唤醒。
世上究竟哪里可以与此地比拟？这里处于大地的中央。这里与母亲心理上的距离最近。在这里，你尽可述说昨日的流浪ฐ。凄冷的岁月已经过去，个ฐ男子终于迎来了双亲。你没有泣哭，只是因为你学会了掩泪入心。在怀抱中的感知竟如此敏锐，你只需轻轻瞥就看透了世俗。长久和短暂虚无与真实，罗列分明。你发现寻求同类也并非想象那么艰苦，所有朴实的安静的纯真的，都是同类。它们或他们大可不必操着同种语言，也不定要以声传情。同类只是大地母亲平等照料é的孩子，饮用同样的||乳|汁，散发着相似的奶腥。
在安怡温和的长夜，野香薰人。追思和畅ม想赶走了孤单，腔柔情也有了着落。我变得谦让和理解，试着原谅过去不曾原谅的东西，也追究着根性里的东西。夜的声息繁复无边，我在其间想象；在它的启示之ใ下，我甚至又次探寻起词语的奥秘。我试过将音节和发声模拟野地上的事物并同时传递出它的内在神彩。如小鸟的“啾啾”，不仅拟声极准，“啾”字竟是让我神往的秋秋天秋野；口嘴巴歌喉它们组成的。还有田野的气声回响，深夜里游动的光。这些又该如何模拟出个成词并汇入现代人的通解？这不仅是饶有兴趣的实验，它同时也接近了某种意义和目的。我在默默夜色里找准了声义แ及它们的切口，等于是按住万物突突的脉搏。
种相依相伴的情感驱逐了心理上的不安。我与野地上的切共存共生，共同经历和承受。长夜尽头，我不止次听到เ了万物在诞生那刻๑的痛苦嘶叫。我就这样领受了凄楚和兴奋交织的情感，让它磨砺。
好在这些不仅仅停留แ于感觉之中。臆想的极限超越之后，就是实实在在的触摸了。
六
因为我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生命的寂寥，所以我能ม够走出消极。我的歌声从此不仅为了自蔚，而且还用以呼唤。我越来越清楚这是种记录，不是消เ遣，不是自娱ຉ，甚至也来不及伤感。如若那ว样，我做的切都会像朝露样蒸掉。我所提醒人们注意的只是些最普通的东西，因为它们之ใ中蕴含的因素使人惊讶，最终将被牢记。我关注的不仅仅是人，而是与人不可分割的所有事物。我不曾专注于苦难，却无法失去那份敏感。我所提供的，仅仅是关于某种状态的证词。
这大概已经够了。这是必要的。我这儿仅仅遵循了质朴的原则，自然而然地藐视乖๔巧。真实伴我左右，此刻无须请求指认。我的声音混同于草响虫鸣，与原野的喧声整齐划。这儿不需位独立于世的歌手；事实上也做不到。我竭尽全力只能仿个真，以获取在它们身侧同唱的资格。
来时两手空空，野地认我为贫穷的兄弟。我们肌肤相摩，日夜相依。我隐于这浑然片，俗眼无法将我辨认。我们的呼吸汇成了风，气流从禾叶和河谷吹过，又回到我们中间。这风洗去了我的疲惫和倦怠，裹携了我们的合唱。谁能从中分析我的嗓音？我化为了自然之声。我生来第次感受这样的骄傲。
我所投入的世界生机勃勃，这儿有永不停息的蜕变消เ亡以及诞生。关于它们的讯息都覆于落叶之下，渗进了泥土。新า生之ใ物让第束阳光照个通亮。这儿瞬息万变，光影交错，我只把心口收紧ู，让神思点点溶解。喧哗四起，没有终结的躁动这就是我的故地。我跟紧了故地的精灵，随它游遍每道沟坎。我的歌唱时而荡在心底，时而随风飘动。精灵隐隐左右了合唱，或是合声催生了精灵。我充任了故地的劣等秘书，耳听口念手书，痴迷恍惚，不敢稍离半步。
眼看着四肢被青藤绕裹，地衣长上额角。这不是死，而是生。我可以做棵树了，扎下根须，化为了故地上的个器官。从此我的吟哦不是己之ใ事，也非我能左右。个人消เ逝了，株树诞生了。生命仍在，性质却得到了转换。
这样，自我而生的音响韵节就留在了另个世界。我寻找同类因为我爱他们爱纯美的切，寻求的结果却使我化为棵树。风雨将不断梳洗我，霜雪就是膏脂。但我却没有了孤独。孤独是另边的概ฐ念，洋溢着另种气味。从此尽是树的阅历，也是它的经验和感受。有人或许听懂了树的歌吟，注目枝叶在风中ณ相摩的声响，但树本身却没有如此的期待。棵棵树就是这样生长的，它的最大愿望大概就是生抓紧泥土。
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注意到เ艺术的神秘的力量。只有艺术中凝结了大自然那么เ多的隐秘。所以我认为光荣从来属于那些最激动人心的诗人。人类总是通过艺术的隧道去触摸时间之ใ谜，去印证生命的奥秘。自然中的全部都可通过艺术之ใ手的拨动而进入人的视野。它与人的关系至为独特，人迷于艺术，是因为ฦ他迷于人本身迷于这个ฐ世界昭示ิ他的切。个健康成长着的人对于艺术无法选择。
但实际上选择是存在的。我认为自己即有过选择。对于艺术可以有多种解释，这是必然的。但我始终认为将艺术置于选择的位置，是次堕落。
我曾选择过，所以我也有过堕落。补救的方法也许就是紧紧抱定这个选择结果，以求得灵魂的升华。这个ฐ世界的物欲愈盛，我愈从容。对于艺术，哪怕给我个独守的机会才好。我交织着重重心事：方面希望所有人的投入，另方面又怕玷污了圣洁。在我看来它只该继续走向清冷，走到个极端。留下我来默祷，为了我的守护，和我认准了的那份神圣。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梦见过在烛光下操劳的银匠，特别记住了他头顶闪烁的那团白发。深不见底的墨夜，夜的中间是掬得起的汪烛晖什么是艺术？什么是劳动？它们共生共长吗？我在那个清晨叮咛自己：永远不要离开劳动虽然我从未想过也从未有过离去的念头。
艺术与宗教的品质不尽相同，但二者都需要心怀笃诚。当贪婪和攫取的狂浪拍碎了陆地，你不得不划叶独舟时，怀中还剩下了什么？无非是份热烈和忠诚。饥饿和死亡都不能剥夺的东西才是真正珍贵的。多少人歌颂物欲，说它创造了世界。是的，它创造了个邪恶的世界；它也毁灭了个世界，那是个宁静的世界。我渐渐明白：要始终保有富足，积累的速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积累。诚实的劳动者和艺术家块儿发现了历史的哀伤，即：不能够。
人的岁月也极像循环不止的四季，时而斑斓ã，时而被洗得光光。切还得从头开始。为了寻觅永久的依托，人们还是找到站立的这片土地。千万年的秘史糅在泥中，生出鲜花和毒菇。这些无法言喻的事物靠什么เ去洞悉和揭示ิ？哪怕是仅仅获取个接近的权力，靠什么เ？仍然是艺术，是它的神秘的力量。
滋生万物的野地接纳了艺术家。野地也能ม够拒绝，并且做得毅然彻底。强加于它的东西最终就不能立足。泥土像好的艺术家，看上去沉静，实际上怀了满腔热情。艺术家可以像绿色火焰，像青藤，在土地上燃烧。
最后也只能剩下片灰烬。多么เ短暂，连这点也像青藤。不过他总算用这种方แ式挨紧了热土。
八
我曾询问：个知识分子的精神源自何方？它的本源？很久以来，层层纸页将这个本来浅显的问题给覆盖了。当然，我不会否认渍透了心汁的书林也孕育了某种精神。可我还是发现了那种悲天的情怀来自大自然，来自个广漠的世界ศ。也许在任何个时世里都有这样的哀叹我们缺少知识分子。它的标志不仅是学历和行当上的造就，因为最重要的依据是个灵魂的性质。真正的“知”应该达于“灵”。那些弄科技艺术以期成功者，同时要使自己成长为个知识分子。
将“知识分子”这个概念俗化有伤人心。于是你看到เ了逍遥的骗子昏聩的学人，卖了良心的艺术家。这些人有时并非厌恶劳动，却无例外地极度害怕贫困。他们注重自己的仪表，却没有内在的严å整性，最善于尾随时风。谁看到เ个意外？谁找到个稀罕？在势与利面前个比个ฐ更乖，像临近了末日。我宁可生泡在汗尘中ณ，也要远离它们。
我曾经是个职业写作者，但我生的最高期望是：成为个作家。
人需要个遥远的光点，像渺渺星斗。我走向它，节衣缩食，收心敛性。愿冥冥中的手为我开启智门。比起我的目标，我追赶的修行，我显得多么卑微。苍白无力，琐屑庸懒，经不住内省。就为了精神上的成长，让诚实和朴素า让那份好德行，永远也不要离我，让勇敢和正义变得愈加具体和清晰。那ว样，漫长的消磨和无声的侵蚀我也能ม够陪伴。
在我投入的原野上，在万千生灵之间，劳作使我沉静。我获得了这样的状态：对工作和发现的意义แ坚信不疑。我亲手书下的只是片稚拙，可这份作业却与俗眼无缘。我的这些文字是为你为ฦ他和她写成的，我爱你们。我恭呈了。
九
就因为那个瞬间的吸引，我出发了。我的希求简明而又模糊：寻找野地。我首先踏上故地，并在那ว里迈出了步。我试图抚摸它的边缘，望穿雾幔；我舍弃所有奔向它，为了融入其间。跋涉แ追赶寻问野地到底是什么？它在何方？野地是否也包括了我浑然苍茫的感觉世界？
我无法停止寻求
1้992年8月16日
小说
第1้6๔章夜思1้
让我来告诉你，也请你来告诉我。这是场互相诉说。这会使我们真的弄懂ฦ绝望和希望，弄懂什么是幻觉，什么เ是奢望，而什么才是结结实实的泥地。
又次走进了午夜。漫漫长夜，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我都在倾听自己的呼吸，将围拢来的赶开，又追逐飘逝的
只有你才能听到เ我的心音。我有时想，世上的切都非常简单，它并不玄奥，也不复杂。所有的纠缠繁琐，长长的过程，都不过为ฦ了结出个果子。
因为它才有四季，才去经受。也因为它，才把人鼓舞得浑身灼热，有打发不完的激动。
凝视着你，不停地叙说，却在自己的语气中ณ轻轻战栗；无声的黑夜中，借温暖的追忆安慰自己，却使片心情更加冰凉。春天的丁香，初秋的玫瑰，切美好和温馨都在提醒我接着想那ว片平原，平原上切的生灵，无边的丛林，月光下的海浪ฐ。
我今夜特别思念你。
二
我想领ๆ你走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แ去。真的要离开这片平原了，开始跋涉——看到那溜黛色山影了吧？要向南，直向南。我会把糙食留给自己，把剩下的点精粮交给你。旅途太长了，你要接着走。到เ了那天，我倒下了，你将继续往前，并且想念着我。这世界上有几个人真正配得上怀念？我因此也该深感欣慰了。
行前只是舍不得孩子。夜里，抚摸着孩子鼓鼓的小手指甲软软的小巴掌，就得用力忍住什么。
三
我曾盼望有所小房子，简朴得像土地。我们住在里面，种菜养殖读书彻头彻尾的老路子，也是唯健康和医治的好路子。我们将同时感知和回避，也借此来个ฐ总结；更重要的是，我们会看住飞快流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