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七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夜来下的小雨还正霏霏微微没有全停，在双流县城内外过夜的团防，已๐经成群结队，随着带队的人，——不管是乡约保正，不管是团总团正，以及队长，般都叫作人。——向前移到簇桥；在簇桥过夜的，就向前移到红牌楼。其中队簇桥本场的团防，更前进了七里，作为全队的先行，直撑到武侯祠。
“哼！莫非睡夜便啥也忘了不成？现在而今仔细想想看。”楚用又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半闭起眼睛寻思：嗯！不错，当蒋淳风满面热说了番๘欢迎他们参加学生军的话后，他确实回答过几句，记得是这样说的：“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要你哥子不见外，我来当名马前小卒好了！”
“有的，裹肚兜里银元铜元都有”定不够，十二站路程，够远啰！“
个中年人随口答应道：“啊！何幺爷，你啷个这们说？便是天年差点，你还不是有饱饭吃的。为啥这么说呢？先，你自己有那么多田，收多少，算多少，全是你的。何况你今年的叶子烟比去年还收得好。再说，你承佃倒石桥那股田的主人家又厚道，从没有到县里来理抹过你，天干水涝，全凭你句话，收十成报七成，收八成报五成，钱粮赋税由á主人家上，管他天年怎们样，你名下的总够得还有多！”
“啊！这倒是可虑了。看来，还是不要去冒险的好哟！”
“蒲老爷！”他站在处窗子跟前，先向这个武巡ำ捕打了个招呼说：“大花厅上有客吗？”
黄澜生咧开嘴皮笑道：“莫这样夸口！如其你不为了你东家的事钻到藩台衙门的签押房，你的耳目也未必长。”
大家虽然听过了回，但听到彭县经征局局长唐豫桐喊称太太着人抢走，仍然感到无穷的兴趣，男的女的又都笑了起来。只有婉姑把筷子丢，倒在她妈怀里道我害怕！“振邦不害怕，但也不笑，睁起双大眼，定定瞅着他大姨妈的嘴巴。同时张上唇略๓翘的嘴动弹着，好像在说：“说嘛！说嘛！”
其实会议当中并没人支使，也没有个人像彭家骐那样裸地挺身而出，喊不赞成，喊反对。
黄太太的头梳好了，脸也洗好了，正对着镜子轻敷南粉，淡勻胭脂时候，听见阵脚步声，轻轻地从堂屋走进卧房，停了下，便从那张满铺满架比大架子床小不了好多的合欢床的档头，直向后房走来。但是走到เ隔门跟前，脚๐步声又停住了。
王文炳接着又说，及至罗先生邓先生起来演说，已经没人听了。众口同声地喊叫：“会长，召集全体股东代表大会，通过汪代表的议案！”
田老兄问道：“董修武回来了吗？久闻其名。我倒要找他下。他是不是同你住在处？”
“信用能立”
罗梓青道毫不要紧。你虽然口吃，但说话有斤两。“
彭家骐翻身走出大杂院的大门。被偏西的太阳晒得全身是汗。心想到哪里去歇下脚？算，东御河街王文炳与他同乡们伙佃的那寓所最近。
“好罢，叫大班提轿子伺候。”
两弟兄开玩笑，桌面上更其热闹。
北边台上的演说，已若断若续传来了。
“总比净晒好些。”
“你又准备大声疾呼，把革命种子再播次吗？”是程洪钧在反问。
“又胡说了！那两ä天，我正躺在床上，还是你代表我到公司去的，怎又朝我身上推？”
木偶人还是眼皮也不抬下地连连拱手让道：“还是达翁讲的好。兄弟陪场在侧，诸多不悉，将来记述时，还待达翁指教哩。”他的头更低垂下去，两肩耸得更高，又瘦又长的脸上摆条酒糟鼻子，活像个猴狲。黄太太用眼角挂了他两眼寻思：“还说是摸过印把子，坐过大堂的县大老爷啊！为啥样子这么卑鄙？看来，澜生还有些骨气。唉！桌人到底要算葛大哥强，官也大，气宇也轩昂。脸上点皱纹没有，谁能信他有四十四五岁的人？好像比葛大嫂还年轻些！”
18保路冋志会成了8
“我也是才晓得的，端午桥放了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了。我在京时，听见他拿出几十万元在钻门路，我以为他想开复总督缺哩。恰巧赵次珊调任东三省总督，让出了四川总督的缺，要逐鹿，正是时候。却未料到他才钻得了这么个差ๆ使！当然，盛杏荪要借重他，也有之。这人，委实是个新派。从前五大臣奉旨出洋考察宪政，被革命党吴樾在北京车站颗炸弹，人没炸着，五大臣的名声却炸出来了。端午桥便是其中之。他以新派起家，做到เ直隶总督，却也以新派出拐，把总督弄丢â了不算，还几乎弄到斫头。”“哦！是了，想起来了，就是前年的事。日本报纸上大登而特登过的。某家新闻还特别作了篇时评，指名批评隆裕ษ太后顽固，没有丝毫新脑筋哩。批评说，在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出殡的仪仗跟前派人照个像，本是文明国家的寻常事，就以帝ຓ国的俄罗斯来说，像举行这种大典时，岂独听凭臣民照相，甚至还准许翻印在新า闻纸上，或者翻印成为ฦ画幅，让大家买去作为纪念品。为ฦ何正在效法东西洋文明君宪的大清国政府却还这等顽固，而把这种文明举措，认为对君上的大不敬，仍然牢抱着中国数千年透顶，不值文明人之笑的制度，来加人以不赦之ใ罪？直隶总督端方幸为满洲亲贵，方得仅仅被处以撤职永不叙用。像这样守旧的措施，怎不叫文明国人为之ใ齿冷？批评得很毒辣，却也深深博得了几千中国留学生的称赞，认为像这样事，真个太不文明。不特守旧，简直是野蛮人也干不出的。端方虽丢â了官，反而得了好名声”
周宏道把那些上下水的木船瞥了眼。想起前几年同苏星煌尤铁民到日本去留学时，从成都到宜昌就是趁的木船。在重庆换的，还是只挺大的盐船，舵工ื桡夫，说起来都比普通客货船强。但是在崆岭峡三珠石遇着风暴时候，几乎出了大事，精干的舵工先面色如土，不住念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不图数年之后的今天，川江里才仅仅有了只用机器行动不怕风险不怕水险的蜀通轮船，不由浩然长叹声：
“他回新都木兰寺老家，我回成都去就医。”
“回成都？你倒休想！”
“咋个的？”
“八个的，腩子面！告诉你，成都四城门从十六日起就关闭了，只有雁飞得过，人却不能进出！”
楚用非常失望，感到原可忍耐的痛楚，好像下便加剧ຕ到不堪忍耐。不住打着干呕说道：“这就完了，我这条命啊！”
陈树森道：“没相干。回不了成都，就到我家去。我么舅爷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外科医生，包把你医好。”
51同志军学生军下24
顾天成忽然醒悟，把胸膛拍，道：“好说！与其打搅陈先生，不如到我舍下去。陈先生若只是在学生军里才和你认识，那么，我们不特交在前，说起同志会来，我们还同过大门进出，更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啰！”
楚用抬起头来，很有希望地看着顾天成道：“但是你府上却没有外科医生。”
“哈！哈！你要找洋医生，倒费事。若只是找外科医生么？上面斑竹园，下面崇义桥，只要我打阿龙去喊声，十个ฐ没有，五个总会喊来。”他回头去向着个ฐ三十年纪敦敦笃笃的汉子说：“阿龙，你说是不是？”
阿龙张又肥又大的嘴巴嘻开得像只小饭碗，露出两ä排黄牙齿，面点头磕脑แ说：“是嘛ใ！是嘛！”
既这样，楚用就放下心来，由几个精壮团丁交换背起，口气就跑到เ崇义桥。当他与陈树森分手时，遂把汪子宜的块龙洋，生死塞在陈树森的衣袋里说：“顾ุ团总是便家，我要使钱，会找他借。你今天定走不到家了，路上歇店吃饭，都要用钱。你定要还，等仗火打平息了，你直接还给汪子宜好啦！”
52又是盘棋1
七月十五日下午，制台衙门流血之后，巡警道徐樾就奉到督院下的大卷四八句韵示ิ。来不及刻板，是用墨笔写的碗口大的字，已经过了朱，用了胭脂关防。饬令“该道即交四门警局张贴，以安人心”。
告示很简略，只说朝廷旨意：只拿数人，均系要，不问平民。要诸人，业已就擒，即速开市，守分营生。聚众人署，格杀勿论！切切此谕，其各懔遵！“
好端端的个四川ษ省咨议局议长蒲殿俊，好端端的个四川咨议局副议长四川省保路同志会会长罗纶，怎么会忽而突之变成要？什么要？当然匪的要。匪，那又是什么样的匪呢？不说明白，人民怎不惊惶？又怎能安宁？
十六日起再把四城门关闭。接着东门外牛市口仗火，南门外红牌楼ä仗火。这来，在周围二十二里又八分的城墙以内，岂止二十几万平民百姓生了天来大的恐慌，就是上千的官员绅士以及更多的服伺官员绅士的人们，也日夕徬徨，不晓得还要酿出什么เ样的大祸ຖ事。
因此，几天之后，赵尔丰才又贴出通详明告示来。
钦命头品顶戴尚书衔都察院都御史会办盐政大臣署理四川总督部堂兼理粮饷管巡抚事武勇巴๒图鲁赵为晓谕事：照ั得此次所拿的要，并非为争路的事，实因他们借争路的名目，阴谋不轨的事。若论争路的事，乃是我们四川ษ好百姓迫于片爱国的愚忱，本督部堂是极赞成的。所以本督部堂下车的时候，即为我们四川ษ百姓代奏，又会同将军各司道代奏，又联络官民齐代奏。本督部堂至再至三，哪回不是为我们四川百姓争路？争路是极正当的事，并不犯罪，何至拿办？更何至拿办有官职的绅士？若论此次拿办的事，是因他们这几个人要想做犯上作乱的事，故意借争路的名目煽惑全省的人；煽惑既多，竟敢抗捐抗粮，明目张胆，反抗朝廷；并分布各州ะ县设办事处，胆敢收地方粮税，胁迫我们百姓，不准为我们的皇上纳粮，偏要为他们乱党纳粮，不准为我们皇上纳税，偏要为他们乱党纳税；且于省外州县解来的地丁钱粮，扣住不准上库；更要造枪造炮，练兵练勇，自作自由；种种悖逆行为，我们百姓皆于报告见共闻者，此尤悖逆之显见者也！他们包藏祸心，偏要借那路事，说好听的话。试问抗粮税，造枪炮，练兵勇，这于铁路什么相干？明是要背叛朝廷，又怕我们百姓不肯，故借争路为名，哄弄大众；说的是片爱国爱川的热忱，上等社会的人自然亦为ฦ其所惑，随声附和起来；
故此，愚民百姓更容易哄骗了！他们并勾结外匪，定期十六曰举事，作谋反的举动。十六日四处便来围城了。若不是城关的早，城内进来这些乱ກ人，早就乱杀抢劫起来，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尔等乡愚无知，受其愚弄，实堪矜悯！所以前日扑城抗拒官兵的人犯，虽是无知妄作，自犯死罪，本督部堂念其皆是朝廷赤子，受人煽惑，实可怜！前曰所拿数十人，亲讯明白，从宽释放；复与以饮食之资，则ท是本督部堂不忍之心所见端者也。况省中ณ省外的百姓皆为其胁迫，实不得已๐。但能ม各安本分，照常营业，皆是善良子民，岂有株连究办之理？总之，此次所拿要，非为ฦ争路的事，实系悖逆朝廷的事，本督部ຖ堂系奉密旨办理的。我们百姓要听明白，切勿误会，不但不株连我们的百姓，并且不妨害我们争路的事。就是误入该会的人，只要能立刻改过自新，也便不追问了。本督部堂爱民如子，疾恶如仇，从前护院的时候，并未妄杀个ฐ人，想为尔四川百姓所共见。为此，再行明白晓谕，凡尔士农工ื商人等，务须善体此意，不必妄生猜疑ທ，切切特示！
这告示，虽是费了文案师爷的心思，还经赵尔丰ถ亲自斟酌过两遍，但它的效果，不特未如制台签押房所拟想的能够安定人心，反之，它还引起了全城百姓的愤怒。
告示贴出之后，围着看的人确实多，来伙，去伙，大家除了冷笑，倒不说什么。过了夜，但凡通衢要道，有军警逡巡地方，告示ิ还像昨天那样：白纸，黑字，胭脂关防。其他些偏僻街道的告示，或者被人撕得七零八落，或者告示ิ上面遭上土红桴炭什么的批得塌糊涂。有些是：“该赵屠户造谣生事，白肉生疔，着打大板四十，充军打箭炉外，永不放回！”有些是：“人说赵尔丰是员大官，我说赵尔丰是名讼棍。何以知其然欤？因他深知无诬不成词之妙窍故也！”最多是派谩骂：“放屁！放狗屁！放你赵屠户娘的狗臭屁！”
5๓3又是盘棋2
二
葛寰中自从得了机器工厂差事，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到เ东门外石牛堰下游的机器工厂，——即大家所称的新机器局，去走趟。纵然没有好多公事待办，他也要在那ว间为他专设的提调室里，坐上点把两点钟็，同员司们讲讲闲话，喝上几道河水香茶，——有时遇合着总办孟道台来厂，还可喝上特别派工到望江楼去挑回来的薛涛๙井水哩。而后吩咐提轿子，带着小跟班何喜，又匆匆打道回城。但是七月十五以后这几天没去了。从总办大人到稽查师爷，都知道这并非葛提调大人躲懒，实是由于城门不时启闭，若非武职人员，出人到底不便。何况自从东门外打了次仗火之后，连日谣繁兴，把机器工ื厂同它紧部的进化纸厂这带说成是危险区域，不去，更有充分理由。
葛寰中同蒲伯英罗梓青邓慕鲁颜雍耆张表方这般绅士虽是接近；对于争路风潮，因为他的老上司周孝怀赞成的原故，也表示过愿意帮忙；但从特别股东会开幕，眼见官绅之间已起冲突，形天天不妙，摸着脑袋想，他既无官守，又无责，若再插身其间，难免不遭挂误。遂借口机器工厂公忙，不但远远撇开了这般人，甚至连老朋友郝达三也因而生疏了些时候。
今天他到总办公馆去谈了要公出来，软四抬的大轿正风驰电闪般走得起劲，忽然街上个地皮风扯起，些今天早晨才开门的铺子——得亏新成立的筹防处委员们挨家挨户诳哄吓诈说了两天，把些生意人和做手艺的人说得无法躲闪，今天早晨才开了门的铺子，又丁丁冬冬把铺板关上；正在街上走路的人，也疯似的奔跑起来。
轿夫登时把轿子放下。
葛寰中走出轿门问道：“什么事？”
何喜气呼呼说道有人说，同志会按进东门来啦！“
“胡说！哪有这回事！”
但这时从东向西的人们跑得那样凶猛，他的轿子要从西向东，必得在这股洪流中力辟条通道。轿夫们看了看，都咕噜着不愿意去拼。
葛寰中不好过于强勉轿夫们。左右望，恰好离郝达三家不远，遂道：“好吧，到郝大老爷家去罢。”
进客厅，他便迎着主ว人哈哈大笑道：“达三哥，想不到เ红灯教扑城那年，我从半路到你府土来躲避。今天，又从半路上走来，你说怪不怪？”
“莫非今天又是红灯教扑城么？”
“当然不是！好笑极了，说是同志会按进了东门。”
“真的吗？”
“哪里会是真的！我刚才在孟观察公馆里，还和机器工厂通过电话，据说，城外比前两天还清静些。”
“这几天你没出城吗？”
“没有。出人太不方便，不管什么人都要盘问。借此在家体息几天，也好。”
“城外当真还清静么？不是说东南门外还在打仗吗？”
郝达三说这话，点没错。只管牛市口红牌楼两处的仗火就只打了那么下，而且打输的是团防同志会方面。但是城里人在茶铺酒馆街头巷尾传播的，恰恰相反。他们偏偏要说牛市口打胜仗的，是团防，是同志会。巡防兵抵不住，把新军开出去，两边说好了，团防同志会才退了两ä里。现在正等简州仁寿县的人马开来。人马齐，他们就要扑城的。说到南门外的仗火，更其有声有色。他们夸奖黑骡子：“嚯！这个人么？有万夫不挡之勇，把单刀耍圆了，水都泼不进，怕他巡防兵再歪，碰上黑骡子，便只有背时的！”夸奖团防的抬炮：“这是他们顶厉害的家伙，比啥子快枪都厉害。你们想嘛！快枪是独子，作兴每枪都打中ณ了，那也只能打倒个ฐ人；打上里，就没有准头。抬炮便不同啦。把火药灌饱，足可打里半远，打出来，火药有簸筐大团，它是群子不是独子，抬炮，总要碰上好几个人。”因此，他们直相信武侯祠与红牌楼之间，不知打死打伤了多少巡防兵。这股人马大约随时都可按进城的。
葛寰中却摇头说道：“也是谣，同刚ธ才扯的地皮风样。”他又感叹了声：“总之，人心浮动极了，稍微点风吹草动，就会相惊伯有的！”
54又是盘棋3
“寰中，你评评老赵这回的举措对不对？”
“你是说哪方面的举措？最近几天老把城门关着，不但弄得人心不安，甚至粪便出不去，河水小菜进不来，这样的举措当然不对！”
“关城门是小事。我问的是他十五那天的举措葛寰中把雪茄烟取出，擦洋火咂燃，浓浓吐了几口青烟，说道：“依我的见解么？嗯！我要批评他也对也不对。这话如何说的呢？讲解起来，当然不是三两语可以讲得清楚，我现在只略略谈谈。先我说他做得对的面。”他含着微笑把郝达三瞟了两眼。“他是封疆大吏，负有地方安危全责，眼睁睁看着争路风潮天比天汹涌；半个ฐ月里，罢市罢课，抗粮抗税，民气嚣张可以说达到เ极点。若再放任下去，则滔天大祸，将不知伊于胡底。他为了收拾危局，不得不取壮士断腕手段，把伯英他们拘捕，正是擒贼擒王，挽狂澜于既倒的办法。这样做，我以为点也没错。”
郝达三大为骇然，弩起两只微微浮肿的眼睛道：“咹！你完全在替他说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