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武士不知轻重，或者勉力压抑不安，或者妄自尊大，丝毫不在乎，唯有带着一身伤痕幸存下来的老狗们眯细了眼，等着门缝后露出的一个ฐ酒壶。
长安也觉得他似乎憔悴了一些，尽管眉目依稀，腰间的酒壶也依稀。
关于鲛人是不是人这件事，确实有待商榷。路达闻言一挑眉，拿起他的尖刀，从床上翻下来。
大长老叛乱的时候，他年纪小，对那些事情一知半解，带着压抑的畏惧和渴望跟在长安身边，直到那场空前绝后的天灾成全了他。
长安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地抓住了华沂的手。
卡佐一抬手把桌子掀了，一圈人都被迫站了起来，他叉腰瞪眼地嚷嚷道：“照你那样说，我们一辈子也甭想好好过日子，今天隔着城墙把人打回去了，明天他们心情好或者没事做了，就又要来，你不种地、不打鱼不打猎么？整天跟着他们这么เ耗？”
长安一口喝掉了半碗粥，腮帮子鼓鼓的，华沂看了他一会，忽然说道：“你过来跟我住吧？”
长安却忽的往后一弯腰，整个ฐ人弯成了一个ฐ拱形，黑暗中ณ即使不远处的人都难以从那晃动得厉害的火光中看个分明，唯有金属碰撞的时候发出的迸发出的杀意、以及刀尖剑刃划开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华沂上了城楼不过片刻，这一队人便到了下头，城楼ä上守卫的都是年富力强的，眼力自然是好，往下一看便看了个清清楚楚。只见那些人都是风尘仆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震惊又讪讪地看着这高大的城墙，随后领头的几个ฐ人彼此对视一眼，上前敲起门来。
长安“咣当”一下将大棒子戳在旁้边，皱着眉，表情严峻地看着华沂，将自己的衣服用力往回一拽。
舞娘从小便学着如何取悦别人，可谓是面如春花，柔若无骨，从头发丝里往外冒香气。在以往时候，是有价无市的尤物，只有最富足的部落首领才能养上一个，平时连外人也不让见的。
用稻草堵了三天耳朵以后，长安终于忍无可忍，拿着训徒弟用的木刀，大清早ຉ地便一脚踹开门，杀气腾腾地出来把“啊啊啊”打跑了。
路达懊ิ丧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爬起来跟青良作伴去了。
索莱木应和着鲛人歌声里的节奏似的，以一种奇异的语调说道：“因为我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想知道万物为什么有出生，又为什么有死亡。我想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人死后究竟会不会像灯火熄灭、毫无声息。我想知道天有没有尽头，地有没有尽头，天地的尽头是什么，那些消เ失的诸神是不是全都埋在那里。我想知道神存在的意义แ，人存在的意义，为什么一朵花开了，转眼便会凋谢，为什么四季有轮回，日月有起落……我不在乎ๆ别人是否尊敬我，女王——因为ฦ啊，我是个疯子。”
华沂接着诱哄道：“跟了我，我一辈子对你好。”
终于，在长安这场要命的伤风好利落了以后，华沂对这个ฐ不要脸的“啊啊啊”实在是忍无可忍，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长安拎上了山。
华沂眯了眯眼睛，抬手止住了身后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掐架的兄弟们，自己้上前一步，与那有翼兽人的女首领隔着十来步对视。
第二天，华沂这个在外面坐了大半夜的倒是皮糙肉厚屁事没有，长安却着了凉。
索莱木将那贝壳扔回了贝壳堆里，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没有，也算是好东西……你以前也见过，五色散便是用这玩意的壳磨的，肉倒是也没什么เ，煮汤食用没大问题，但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可得少吃几口。”
他怕水这件事虽然没表现出来，华沂却早看出来了，因此故意使坏不把船靠过来。
长安沉默了片刻，忽然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说道：“你跟我来。”
巨เ兽的大头垂在了地上，眼睛似乎无力地闭了一下，然而下一刻，又勉力睁开，接着他原地化成了人形，正是吉拉。
阿兰跺脚道：“洗了大半天了，手都洗破了，你还不过来帮忙！”
小婴儿晃动着胳膊，勾住了长安的头发，他还不会抓东西，头发很快从他胖乎乎的胳膊上掉了下去，小家伙“啵”地吐了个泡泡出来，一股味。
路达却不肯放过他，在长安背后探出头来，撕开自己的嘴角，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生生地把洛桐的儿子给吓得一声抽泣哽在了喉咙里，登时咳了个脸红脖子。
华沂一抬眼皮，用同样低的声音问道：“多少人？什么情况？”
长安“啊”了一声，然后慢半拍地说道：“我还得断后呢。”
华沂站了起来，伸出一手指戳了戳那肥虫子呼呼的身体。
长安往那大火堆前面大马金刀地这一站，使他两边的防御压力也骤然减轻，有人认出他来，大声道：“你！你就是那天用一把烹刀，宰了那个落跑奴隶的长安兄弟！”
这是要轰人了。
华沂闻言吃了一惊，正色下来，抬手捏住了长安的下巴，凑近了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可是长安的脸色几十年如一日，总像是带着一点大病初愈的孱弱似的，时间长了，便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同。他便有些忧心地问道：“你什么病？”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从那位不知所措的年轻武士脸上飘开，华沂眼窝很深，因此显得目光森冷，内里仿佛带着沉沉的铁ກ锈味。
长安自己去把自己้弄干，华沂便皱着眉头打量着他的住所，感觉到เ了深深的愧疚——是他硬要把长安留下的，留下人以后，他又疏ຕ忽了这位小兄弟。
长安道：“行。”
阿兰追问道：“你说，我好看不好看？”
长安皱眉道：“那不可能，那样的刀很快就会断。”
华沂对“诸神使者”干脆ะ利落地说道：“呸！”
长安没见过这等阵势，呆呆地单手搂着他的刀，还没想起来把自己的手腕归位，战斗就已经尘埃落定。
或许对比太过强烈的缘故，华沂这样告诉自己，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神，做出一副仿佛喝多了酒，挂在长安身上的模样，默默留心着那ว十几个从四面八方แ向自己靠拢而来的兽人。
长老没办法，只能暗中和老瞎商量。
这番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属华沂胡乱搪塞，可谓屁话之华，果然成功得把长安说得一头雾水。
华沂听着那小孩尖锐而歇斯底里的惨叫，知道那是被要被活活烤成人干时的发出的声音，然而他的脚๐步丝毫也没有停留，脸色平静得近乎冷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ฐ人。
华沂：“……”
世上怎能有这样的人？
领头的人身形与普通兽人相仿，然而头却小得简直不成比例，连没长成的小女孩的脑袋恐怕都要比他大一些，他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特别ี，就像唱歌似的，带着种柔软的韵律——这些身体特征都说明了他也是个有翼族人。
长安默不作声地将地灶坑里的火堆点了起来，华沂便将他的小刀在火上烤了一会，随后一刀将伤口上已๐经化脓的烂割了下去，脸颊๐抽动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噗嗤”一声掉进了灶坑里，然而他忍住了，一声没吭，将随身的伤药往伤口处撒去。
那闭上眼睛的少年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只听华沂继续胡说八道：“就为了臭婆娘的破洞裙子，你就叫人家大雨天地追着我跑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说你到底是图什么啊？嫉妒我长得比你英俊潇洒么？这爹生娘养的，我也不情愿啊！”
海澜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长安转过头来，只见男人的眉梢极快地轻轻牵动了一下，眼皮微垂，似乎有那么เ一瞬间，有悲意一闪而过，旋即失了踪影，便只剩ທ下木然。
尖刀究竟不比钝斧，风华无双，总要熬尽人的心血。
自古绝代神兵，有几个能长久？
海澜的话音断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接上：“他说过几天我们俩就走了。”
“走？去哪？”长安吃了一惊，他直觉海澜断了的那ว句话似乎不是这一句。
“你师父喜欢清静，这里人太多了，熙熙攘攘，他住得不舒服。”海澜说到这里，忽然一笑，总显得几分僵硬的脸立刻๑变得温和了起来，“婆婆总爱刁难媳妇，岳丈从来看不惯女婿，他待你如同亲生，你就让他再胡搅蛮缠几天、过过瘾吧。”
北释他们走的那一天，华沂简直恨不得来个全城欢送，盼星星盼月亮般地迎来了这一天。
依他的意思，把这两个祸害往城外一踹，城门一关，便万事大吉了。
回头再跟长安算算这些天的账。
然而长安却默不作声地将这两ä人送出了老远，华沂生怕人便这样被那两ä个老男人拐走，一路也只得憋气赔笑地跟着，时不常地听北释几句挤兑。
不知走出了多远，北释才回头扫了长安一眼，十分不耐烦地挥手赶他：“你怎么还跟起来没完了？黏糊糊得跟个虫子似的，去去，赶紧走吧。”
长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问道：“你们要去哪？”
这问题他反反复复已๐经问过数遍，每次都被堵回去，他却依然像当年缠着北释学刀一样不依不饶。
北释终于面露无奈，抬手摸了摸长安的脸，敷衍地说道：“回宇峰山，行了吧？”
长安知道他说得是假话，然而他没有证据，只是有这样强烈的感觉，那像是要在他心口搅出个洞来，比之ใ当年哲言撒手人寰的时候来得更要清晰难过。
当年他还能抱着哲言的尸体不放，谁动他就咬谁，然而此时，他却只能勉强压抑——这样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能抱着师父的大腿不让他走么？
可是生离哪就比死别轻呢？
他们终于像是指缝间的沙，一个个不留痕迹地流过他拼命想要挽留的手。
长安低头半晌，到底松开了他的手，说道：“我住的屋子别拆，给我留着。”
北释大笑起来：“我是想留แ呢，那么大的地震，你那个破烂房子当年建的时候就不怎么เ样，十个ฐ也震塌了。想住，自己้滚回来再盖一个ฐ，累不死你。”
长安不会强颜欢笑的那一套，他笑不出，便只是绷着脸看着他。
北释渐渐收敛的笑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摸他头的手终于还是放了下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海澜说道：“走了。”
然后这狠心的男ç人便真的带着海澜一路往前走去，一次头也没有回。
直到他们两个彻底走出长安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卷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