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阿兰热烈的追求和身体的自然成长让长安有了一些懵懂，此时，他便是忽然大彻大悟了。身上先前着起的那团火慢慢熄灭，而暖意却慢慢地散进四肢百骸。
卡佐站起来，大手把小桌拍得啪啪作响：“你这是怕事！不敢出头滚回你自己的帐篷去，丢人现眼别丢到别ี人面前来！”
华沂笑道：“听见了么？这哭得可真好听，过一阵子说不定就有人愿意花钱雇他假哭了。”
两个人一边一个夹住长安，目的是缠住他手上的马刀，另一个人原地化成巨兽，嘶吼一声，从极近的距离正面向长安扑过去，巨兽有力的后腿将地上的雪推出了一人多高，前爪与獠牙一同直奔长安的头颈。
前面的身强力壮，玩命地往前赶，后面的不知是年老还是年少，亦或是身上有伤病，显然是勉力支撑方才能跟上。
长安负责他们这还没有建成的“城”中防卫半年，打人的时候虽然知道不下死手，却也从不手软，因此他一动手，众人的神经便先是一紧，乃ี至于他当众殴打首领ๆ，竟然一时没人反应过来，全都反射一般地给他让出了场地。
她们和部落中ณ整日操持家里，干活干得灰头土脸的粗壮女人是不一样的。
长安可听不出什么เ叫做“缠绵悱恻”。在他耳朵里，这跟大海地震他们跑到山顶的时候，鲛ຑ人一边哭一边哼哼的悼亡曲差不了多少——都是听不懂。
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叫道：“好！”
索ิ莱木何等聪明，自然是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却并没有点破，只是依然毕恭毕敬地说道：“有翼首领，您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自己出生的部落里面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木匠，非要自讨苦吃地过这种生死一线、自讨苦吃的日子么เ？”
华沂于是狡猾地把话退回了一点，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我待你好不好？”
“啊啊啊”还有点贱，自从他被长安打哭了一次以后，从此便仿佛缠上了长安，跟屁虫一样，从早跟到晚，吃饭也跟着，教路达练刀也跟着，如果不是华沂给了他一脚，恐怕就连晚上睡觉，他也要窝到长安身边。
但尽管如此，比起同伴，她却显得相当镇定，女人一抬起手，那ว些有翼兽人们便自动地给她让了一条路——谁是领头的，不言而喻。
那是他的好兄弟，救过他的命，与他几次一同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没有那样忘恩负义的混账道理。
若是密林中ณ，通常越是花花绿绿的东西便越是有毒，华沂见索莱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贝壳，便不放心地问道：“怎么？吃不得？”
长安其实有些怕水，他在山里长大，最深的山涧也深得有限，会两ä手狗刨便淹不死。可大海不一样，大得没边，长安总是怀疑它其实连着另一个世界，人站在船上摇摇晃晃，总是不能自已。
长安恍然——这话听着耳熟，竟和他当年说给北释听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话大同小异。
他的脊梁骨断了。
然而北方部落里的女人们，除了部ຖ族首领与长老家的大小姐，也都是要谋生的，哪个都不是没有力气，更不用提阿兰这个健壮的小姑娘——她打人的时候虎虎生威，这会柔弱起来，明显就是撒娇็。
长安在一群人的起哄中只好站了起来，勉为其难地伸出了两条硬邦邦ะ的胳膊。及至吉拉把宝贝儿子放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已经成了一具石头一样的僵尸，华沂怀疑他扭一扭脖子，都能发出嘎ะ啦嘎啦的动静。
索莱木眼角直跳，他活到เ这么大，总算明白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๔了——这种天然的无耻简直比华沂那种后天修炼的无耻还登峰造极。
虽说“头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少年人大多觉多，可也确实少见像长安这样，有机会就合眼的人。华沂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大概长安心里流出来的血确实比别ี人少，所以容易难受也容易累的缘故。
长安眼巴巴๒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刀，说道：“我好了。”
万年虫是一种深藏在地下的动物，生来行动迟缓，据说如果不是遇到大灾，这玩意一万年才会翻个身，因此而得名。
大老虎直视着长安的眼睛，似乎感觉到了对手的强大，它站在那ว，不少豺狗之ใ类的小动物也忍不住呜呜叫着停下了脚步，长安双手握住刀柄，刀刃稳稳当当地悬在半空中，猎猎的大风中，他的手稳得像铁钳，连一丝抖动也没有。
长安想象不出看着别人一个一个ฐ地被姑娘们踢到河里能有什么趣味，但感觉得出他是好意，也只好点头“嗯”了一声。
不知道教给他刀术的是哪一位世外高人，怎么เ样猎奇的练习方法都有，华沂将目光放在了那ว让他后槽牙疼得小炉上，指着那上面煮着的一碗绿不绿黄不黄的汤，问道：“这又是什么玩意？杀虫子的？”
“寻……”兽人武士嗓音有些干涩，他用力清了清喉咙，才说出了后面的字，“寻逊。”
华沂一路把长安揪回了他的帐篷，只见长安“家里”依然是家徒四壁，全部的“财产”只有横在床头的一把大马刀。
长安依然是那样一副可有可无的表情，但他听了这话，想了片刻，却点了一下头，道：“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便跑上来嚷嚷着要嫁给人家，阿兰的阿爹看起来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长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尖刀不但一侧有刃，顶ะ端也有，刀背很窄。我学过一阵子，只是不大趁手，所以后来换了。”
过了片刻๑，华沂又突然想起来，奇道：“不对，你怎么知道？你一个男人，没事把人家姑娘的事打听得那么เ清楚做什么？”
但老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人给坑了。
他的反应实在太有趣，华沂觉得自己้的面皮也快绷不住了，然而他还是虚虚地放开了手，以防碍着长安的动作。
可麻烦得是，他要杀的华沂却始终谨小慎微，随着他们一天一天地靠近目的地，长老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华沂看了他一眼，心里几乎带了些怜爱地想道：这傻小子，连贝塔与珠石都分不清楚，只知道一个ฐ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哪里能体会到那些人们心里无边的呢？
至于战败方的命运如何，要看胜利者的心情，若是他们仁慈，便留下原住民，一起纳入自己的部落，就算他们不仁慈，要把战俘全部ຖ杀光，也没什么错处。不过无论仁慈与不仁慈，战败一方的首领ๆ和长老是不能ม留下，斩ล草除，他们的幼子要被架到火上烤成人干，留แ下尸油祭奠战死的勇士们的灵魂。
此时，长安盯着林间湿漉漉的地面沉默了片刻，硬生生地将心里的火气压了回去，这才开了口，态度良好地给了对方回答。
有翼兽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在地上的，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的下半身落在了几尺之外，已๐经和自己้分了家。
毒激得他口的伤有些痒，华沂低低地咳嗽ณ了几声，对着从密林中走出来的人笑道：“没想到เ有翼一族也会搅到这滩浑水里，可真吓死我了。”
长安神色淡淡的，他的脾气早就被北释磨出来了，所以对方这样出言不逊，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指着华沂的伤口道：“要帮你么？”
自己这边的领ๆ头人叫人砍掉了兽爪，外面的兽人们立刻๑便要往屋里创，可这小小的木房子毕竟太小，施展不开这样混乱ກ的群架，很快两方人便彻底战成了一团，快把华沂给忘了。
少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抓了抓自己滚得乱ກ七八糟的头发，男人依然只能看到他的手背，也依然瞧不出一点端倪。
另一只蛇头剧痛之下更加怒不可遏，狠狠地冲他撞过来，长安一步蹿上了被卡在蛇头里的马刀刀柄，比猴子还要灵活地顺着那ว黑铁ກ的刀柄爬了上去，
半年过去，冬天到了，白雪从宇峰山的山顶上呼啸而下，摧枯拉朽地笼罩了整个北方大陆。那一日，天一直沉沉的，过了下午，便飘起了鹅毛似的大雪。
他说完这句话，负手转身，回到了他自己的小木屋里，再不管长安。
华沂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忙走了出来，将长安往屋里拉去，口中抱怨道：“你干什么不进去，西北风好喝是不是？”
长安温顺地任他拉着：“我听你们说话就困，不给你捣乱。”
“你睡你的呗……等会，这是怎么弄的！”华沂一低头，忽然看见他手上有一道新า伤，长长的一条伤口，皮肉翻了起来，泛了白，似乎还在渗血，一直延伸到手腕上。
长安把手往回缩了缩，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
华沂扳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说话！”
“水性不好，没留神让礁石划了一下。”长安有些赧然地承认了自己这方แ面不行，然而他顿ู了顿，又抓不住重点地补充道，“要是在陆地上肯定就没这事了。”
华沂的眉头大皱特皱，见他身上果然是带着一层寒气，大概是下海回来又洗了个澡，头发都没干透，伸手一摸，还带着一点潮，顿时气得用手指狠狠地戳他的额头：“你吃错药了么？大冷天的下海，你是嫌你死得不够快，还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长安却忽然捉住他的手，往他手心里放了一个ฐ凉飕飕圆滚滚的东西，华沂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只见手心上是一颗圆滚滚的海珠。
华沂几乎忘了他帐子里还有没走干净的人在探头探脑的围观，怔了片刻，神情古怪地问道：“这是给我的？”
长安点头，说道：“布冬的小儿子出海的时候打过好多珠子，我让他带我去的——你喜欢不喜欢？”
华沂当即不知说什么เ好，心道这他娘的，我又不是大姑娘头上戴花、颈่上带串，要珠子干什么使？这货都这么大人了，也没个大人模样，没轻没重得要命，大冬天下海，这办得都是什么鸟事？
华沂又是心疼又愤怒，恨得想把他按下打一顿屁股。然而他看着长安那ว满怀期待的模样，又不忍心叫他失望，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训斥的话几次三番地在嗓子眼里冒了头，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噎得要命，好半晌才含含糊糊地憋出一句：“嗯，挺好的。”
一圈汉子一起叹为观止，甚至有人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首领的屁股。
华沂见长安傻笑起来，连忙将珠子揣进怀里，拎起长安的后颈่，几乎是拎着他扔到了小榻上，三下五除二用兽皮和棉被把他裹成了一个ฐ肉虫子，又在他头顶ะ上使劲按了一下，恨不得连脑袋也给他按进被子里。
长安艰难地冒出了个头来：“我喝过驱寒的草药了。”
华沂臭着脸道：“再喝几碗。”
长安：“当饭吃么？”
华沂：“你哪来那ว么多废话——还有你们，都看什么看，还有正事没有？没有都给我滚！城墙不用人看着？城防不用人巡逻？”
众人围观了一出首领如何被人送珠下聘的奇观，心满意足，见他恼羞成怒，登时哄堂大笑，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