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他。他曾经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他们很有耐心，等待着。过去，他们等到的是场惊天动地的浩劫，在那ว场浩劫中，他们说出许多话，甚至于把嗓子都喊哑了。
然而，我的心却不停地念叨着——今天，妈妈死了。
时间，我的心里涌起了种从未有过的兴奋的感觉。太对了。原来我也是这块土地哺育的人。
“是啊！庄稼的长势也满不错。”说话的是个年过六旬的老汉。
“为ฦ啥？”
“唉！别提了，为了你们家玉良，我的脸面全丢光了！”张宝花站起身来，端起暖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要不要加点糖？”周爱莲边说，边从茶几下面把糖端了出来。
“不用了。”张宝花把玻璃杯往自己跟前挪了挪，说，“嫂子，告诉你吧！我现在都成了过街老鼠啦！”
周爱莲把糖放在宝花跟前，说：“看你说的！”
“村里的漂亮姑娘，我挨着个给他介绍，”张宝花说，“要说，你们家这么好的条件，再加上胜天哥的人缘好，有谁家的姑娘不乐意到你们家做儿媳妇？”说到这里，她似乎故意迟疑了片刻，又接着说道，“那么多姑娘没有个中意的。没办法，我只好介绍外村的姑娘，万没想到，你们家玉良像是变了个ฐ人似的，专挑刻薄，不三不四的话说。事后，我少不得老着脸皮饱受人家大人的通数落。弄得我跟过街的老鼠差不多啦！”
张宝花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这时候，她的目光终于从那套精美的家具移到院子里了。
院子里那棵苹果树直僵僵的，向湛蓝的天空伸展着，正如昏聩愚顿的老人努力保持自己้庄重的神态。村子四周的山峰犹如大海ร的波涛๙般，演化着红岩村的时代变迁。
或许红岩村那些新盖的红砖房，就是被风暴卷到浪尖之上的船只。
现在，李胜天牵着头黄牛从牲口圈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头满三个月的小牛犊。他抬起头对着红彤彤的太阳很满意地笑了。然后，他怀着愉快的心情注视着正在喝水的黄牛，是的，他很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它口气喝完满满的桶水。
在红岩村，他有理由认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瞧！它抬起头，伸出舌头，从容地舔抹着鼻孔周围的水柱。在他眼里，这头黄牛就是个ฐ非常听话的孩子，也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很显然，它喜欢看到他的身影，倾听他的声音或者说，聆听他的教诲。这时，他的目光落到那个活泼可爱的小牛犊身上，不只怎么回事，只要看到特别是近些日子活蹦乱跳的小牛犊，他心里就很自然地有着种冲动是否像它那样向空中蹦跳几下。
总之，他很满意地笑了。
那小牛犊伸长了脖子，用鼻子在他的手上嗅来嗅去。
对于任何事物，特别ี是他所熟悉的事物，他有着种很固执的观念。虽然，有些传统习俗的确荒谬无比，令人难以忍受，但是生活却因此井然有序。
在太行人看来，生活正像谷子，麦子的播种，收割那样简单。
而他作为红岩村的支书，总是给村里人提供各种说话的机会，也可以说，他不去剥夺别人说话的权利ำ。有啥说啥！他似乎ๆ很不愿意叫人看出他有丝独断专行的迹象。正因为如此，他们喜欢对他倾吐自己的心里话。
既ຂ要讲究原则ท，又要把握尺寸。何况，他喜欢看到各抒己见，乱哄哄的场面。应该发扬民主吗？
二十多年的村干部生涯，使他在红岩村有着举ะ足轻重的地位，
或许他就是红岩村的福音，各种矛盾的平衡点。无论谁家的大事小情，诸如父子反目，兄弟分家，婆媳争吵等之类的事情，莫不是他耐心细致的调解得以平息。更确切地说，村子里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为此，他也觉得很自豪。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他却不费什么周折就可以化解彼此之ใ间的矛盾，并使家人和好如初。如果村里有见识的人要说什么话，那么เ，挂在他们嘴边的倒是这样句话——诸葛亮七次活捉孟获，那才叫本事哩！
作为村支书，他的确做了许多有益于全村人的事情。比方แ说，村南的梨园就是他在那ว个轰轰烈烈的年代里带动全村人建成的，并在不远处挖了大坑塘先前这里有眼水井。正是这个扬水站，使村里的许多旱ທ地变成水田。此外，梨园南边的柏油路要是没有的耐心细致的工作，能顺ิ利通过红岩村吗？
不管怎么说，在红岩村，他是有功劳的人。但是，他却喜欢这样向人解释道——碗水是很难端平的，要想平的话，把它放在桌子上不动。人们在气头上难免做些过分的事情，如果稍微冷静点，双方แ先消消气，然后，各自退步，切不愉快事情全都没有了。
这时候，他抬起头，对着太行山，似乎看到了种力量，种渴望。作为地地道道的太行人理当如此，因为ฦ在太行人的眼里，太行山永远那么เ旷达那ว么庄严那么朴实。虽说饱经时代的沧桑，但却有着它特有的自信与骄傲。是啊！他在这块土地上愉快地生活着，
他热爱在块土地，而且也曾在时代的变迁中“横刀立马”。譬如，他们那ว代人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搬走块又块石头，并挑来筐又筐泥土，然后犁开垄又垄农田，洒下了粒又粒种子。他对红岩村的每寸土地，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
他对于绿色有着种执著。特别是绿色的生命，能够使他感觉到เ令人振奋的力量，
或许他并不知道——绿色的生命。也只有绿色的生命才能使整个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然而，在儿女面前，他决不是个ฐ严å厉的父亲，
他认为ฦ，世界上再没有比见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更加幸福的事情了。正因为乡下人习惯把自己的爱深埋心里，只要孩子们天天能够快乐地生活，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似乎具有种无比顽强的力量，为自己的孩子铺平生活的道路。或许最实在的爱就是座高大而又亮堂堂的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个温暖，舒适的家。当然，他们的爱就在这样个ฐ幸福的家里。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拥有了幸福的家庭，他们的心里就会充满爱。
近几个ฐ月来，他的心情直不好，那是因为ฦ两件事困扰着他，摆在眼前的是儿子的婚事，确切地说，他并不想干预儿女们的婚事，倒是儿子的行为叫他无法放心。他的老伴更是放心不下，于是，在老伴的建议下，给儿子张罗对象，谁知，对象没有成功，却使他在村里陷入种尴尬的境地。
李玉良，他的儿子，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他只好把目光移向别处，因为ฦ他已经不知道怎样和儿子进行心灵沟通了。
更加陌生的儿子，而他作为父亲的尊严也正在天天消失。他的爱正如件没有光泽，皱巴巴的老古董。要知道，在尘土飞扬的日子里，明亮的玻璃窗上面就会有层尘土，但是，这层尘土是能够擦掉的。
李胜天看着舔自己้手的小牛犊，然后转回头说道：“本来，孩子们的事情我不想多加干涉，可是”
“梅梅的婚事不是成了吗？”周爱莲说。
“说实话，我也不赞成包办孩子们的婚事，”张宝花说，“只不过，孩子们的那ว些想法”
“孩子们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李胜天很平静地说。
“孩子们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跟父母不是条心了。“张宝花故意停顿了片刻，而且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做父母的也甭指望听到他们的心里话！”
周爱莲说：“他们有啥话不能跟父母说？”
“有时候，真想和孩子们唠唠心里话，”说到这里，张宝花提高了嗓门，“可他们偏偏啥话都不对你说！”
“他们成不了家，做父母的能不操心吗？”周爱莲叹了口气，说，“如今的孩子们就是不让大人们省心。”
“现在社会的风气变了，人们的眼里除了金钱啥都没有了。伟杰说，如果由着他们性子胡来的话，这个世界就乱ກ了。”张宝花很认真地说。
“我就怕玉良惹出乱ກ了。如果说成门亲事，我也就用不着整天价提心吊胆了。”周爱莲说。
李胜天看了看宝花，又看了看老伴，低声嘟哝着句她们没有听到的话，这才牵着黄牛向大门口走去。
当然，他和儿子说话的语气，委婉和蔼谦卑，就好像他跟村民们交谈似的。过去，他用几枚硬币来交换儿子的笑脸，如今，儿子长大了，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对于儿子的事情他只能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按理来说，儿子既ຂ非好吃懒做之ใ辈，又非招灾惹祸之徒，但是，他不能不看到——儿子那ว可怕的高傲，可怕的盛气凌人，特别ี是可怕的控制ๆ人的手段。他的父爱在儿子那ว咄咄逼人的目光里如同滑稽的小丑般。他更加不了解儿子了，因为他总是与他背道而驰，他认为，村里人对他的尊重，是由á于他耐心而又细致地听取他们的建议。在儿子面前，谁也休想有句不满意的话，连他也不例外。
现如今，他只能耐心而又细致地思索儿子的话语——金钱对人们具有磁石般的吸引力，而且照亮了我们的生活之路。简直就是光灿灿的北斗星。
和儿子相比，他就像个被金钱吓破了胆的人。
此时此刻，他把黄牛拴在院墙外的木桩上面。他站在那儿，暖融融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真是舒服极了。丝风儿也没有，他不喜欢冬天里的风，因为它如同把冷气森森的利剑，老是提醒他千万不要忘记那个ฐ寒冷的冬天里血肉模糊的场面。
李胜天的家在村子的最北端。东面大门口的侧面，光秃秃的硬砂岩，片麻岩坡道。红崖河最陡处。每年洪水爆发季节，那ว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搅得人们彻夜不宁。为此，家里人没少抱怨他。南面，大门口正对着宽广的砂砾路面，百多米长，直到村北的小石桥。过了桥，便是光滑鹅卵石铺成的街面。小河两岸是柳树，其中ณ夹杂了十几棵高大伟岸的杨树。北面，怪石嶙峋的山脊ิ。西面则是高耸入云的峰巅å，绿油油的庄稼呈阶梯状分布着。
站在院墙外的空地上可以看到เ红岩村的各个角落。在月光如水的夜里，他家四口人喜欢坐在大门外的杏树下面，谈论村里的些事情。
他看着四周荒凉的原野，河两ä岸光秃秃的柳树杨树。他觉得这些树木像他样，在暖融融的阳光下面舒展着全身的细胞。与村里的新房子相比，那些旧房子显得寒伧多了。之后，他转回头看了看黄牛，以及不安分的小牛犊，不知怎么เ回事，这次他竟然没有笑出来，于是，他只好摇了摇头，并返回家里去了。而当他走到เ院子里的时候，耳边传来张宝花的声音：
“东民常到敏英家不假，可我还是能ม够做得了他的主！”
“胜天就是不让我说，虽说伟辰因为救胜天而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周爱莲说，“村里出了钱，俺们家把仅有的钱拿了出来。谁曾想到เ，晚饭后，敏慧竟把我们的钱甩了回来，并对着我们家人恶狠狠地说道——呸！别指望这几个臭钱求得心里的安宁。他婶子，你说”
李胜天没等老伴把话说完，便大声吼道：“别说了，我都说过多少回了！”
“我提这件事，他就冲着我发火！”
“干吗发火？胜天哥，那家人都是没有心肝的东西！”张宝花喝了口水，又接着说，“那个敏，敏慧，说话实在难听！”
耸动的r房。
模糊的头颅。
狰狞的目光。
老是和他在睡梦里不期而遇，正像平静的海ร面上陡然掀起了可怕的风暴。
他进了屋，坐在沙发山，对着张宝花慢慢地说道：“当时死得是我就好了。”
“个ฐ响当当的村支书说这种话，叫人咋想哩！要我说，你对那家人真的尽到เ心意了。只是那家人不知好歹。话说回来，发生那样的事情，能怪你吗？胜天哥，你想开些，不必拿那个黄毛丫头的话当回事！”张宝花说到这里，又喝了口水，并继续说道：“伟辰死了，村里少了个窝囊废吗？”
“如果不是你”李胜天自忖道。
“伟辰是个好人。”周爱莲说，“干起活来，真买力气，不知为ฦ了什么เ，秋月待他老是冷冰冰的。”
“反正我对那家人没有好感！”张宝花说。
绷胀胀的肌肉塌软了。
凄厉的哭喊声在冰天雪地里回响着。
眼光如凛冽的寒风。于是他说：“我死了就好了。”
“要是你死了，不出半年，我们家伟杰也会让村里的事情愁死！”
“好了，我再不提那些事情啦！”周爱莲说。
“咱们也不想那ว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你的为人，那是明摆着的，啥事都要为别人考虑，胜天哥，事情过去年多了，你干吗老把它放在心上呢？”
“近些日子，俺家玉良老是往你家跑，他婶子，是不是”周爱莲终于改变了话题，与此同时，她站起身来，给宝花倒了杯红糖水。
“瞧我这记性，把正经事给忘啦！”张宝花拍了拍脑แ门子说。
“玉良这孩子就是不做地里的活，除了大手大脚๐的花钱，好像手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周爱莲说到这里，回过头，看了看丈夫，接着对宝花说道：“他婶子，你说，玉良的亲事该咋办呢？”
“爱莲嫂子，这件事你们也不必着急，包在我身上好了！”张宝花胸有成竹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