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范儒良朝枯云吹声呼哨，枯云抬起头，望他一眼，漠然地站起来，把椅子搬进了屋里，人也进去，跟着关上房门。范儒良不太在乎他的冷落，还笑嘻嘻地和尹醉桥讲话：“給你收拾间屋子，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可千万别拒绝。”
范儒良半个ฐ身子都探出了窗外，看看不远处正教训自己外甥的吕副官，又看了看枯云单薄的背影。他扶着窗框，哈哈大笑。
一个年纪稍轻些的妇女这才迅速地瞧了他一眼。枯云对她笑，拄着拐杖，挨在她身旁，说：“地种好了，收成有你们的份。”
枯云眨巴眼睛，田主编还说：“柳生大佐从大连打来的工程兵专门就是来打造工厂的生物实验室的。”
黑皮肤一扯领子，忽然是急眼了，逼近到枯云面前，指着自己就道：“我和你能一样吗？”
“妇女活动你都组织过了，让天星给你写封推荐信，他资格老，说话有分量。”光祖说，“电å台修好了，我们要去甘肃，修不好也去。”
“他老婆才可怜，结婚啊有半年的啊？”
“明天就是首映啦。”女学生说，看着枯云。枯云点点头，女学生一瞅他，噗嗤笑了。枯云摸摸自己的脸蛋，道：“今天贴了这一脸的胡子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鞋。”尹醉桥看着他说。
这个话题是那么宽泛，又那么虚幻，不切实际。枯云牵扯嘴角，笑了笑。玛莉亚看着他，她的法米，年轻，漂亮，某段苦难坎坷夺走了他眼里的光辉，但是他的双眼还是让人过目难忘的。
尹醉桥拖了张小板凳过来，坐在浴缸边，把一条毛巾在水里泡湿，他给枯云擦他右边半臂。
一墙之隔，尹醉桥在电话里和人说：“贾老板，上次您说的价钱我考虑好了，再加五万，芳园就是您的了，现如今，片场可不便宜，芳园又能住，又能当片场用，一举两得，您说，何乐而不为？”
“我还不需要用鸦片止痛。”枯云说，他察觉到到เ有股热量在向他靠近，好像是火，这让他觉得不详。可是因为失明，他看不到尹醉桥在做些什么，更看不透他想做什么，他还找不到合适的躲避的路线，只能一味向后退缩，这让尹醉桥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他，按住他的肩膀，说：“别ี乱动。”
“对的，他以前和黎宝山关系不错。”长官说，“这是报复性杀人，您知道吧？”
尹鹤转变得很快：“枯少爷是嫌这个称呼不时髦了吗？”
马修笑了，他又看哑巴，俏朵儿努嘴：“哎呀，您别老盯着他看呀，他真是丑，丑得怪吓人的。”
枯云眼眶湿润，抽抽搭搭地揽住他双肩，抱着他说：“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上海吧，我去把铺子卖了，我们走得远远的，去云南，广西，还可以坐船去日本。”
尹醉桥揉揉自己的小腿，没说话。路灯光下，他周身都很黯淡，仿佛身体里那生命的火种随时都会熄灭。
小徐看了看他，问道：“枯少爷，你昨晚去找谁了？”
黎宝山摇头，他的左手拉起了枯云的左手，右手缓缓摊开，他手心里攥着的是一根红色的绸带子。
枯云不敢苟同，吐吐舌头，把照片还了回去。他没想到尹醉桥脸上竟还展露过这样的表情，他穿制服的形象枯云还是很愿意再看看的，起码相对比之ใ下，他那ว时还颇具人气，活人的气。
栾美莘眼珠转转，笑了笑，记下了黎宝山给的电话号码。她道：“两ä位做生意的百忙之中还抽空牵挂我的事，我真是很感谢了，就不拖着你们的时间了。”
栾美莘握住了枯云的手，她动了真情，望着枯云道：“小叔，真的很感谢你，从前我……”
一股热血喷溅到他奶油白的西服上，也在他鼻梁上，脸上落下了三两滴痕迹。枯云还未停手，他顾不上这些了，衣服弄脏了他没有所谓，脸弄脏了他更不在意，他的全部ຖ关注都只集中在一个念头上，想要他的命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枯云别过脸，他想走，现在就走，他不管这门一开尹家的丑事会被多少人听了去，看了去，他立即就想去感受日光，离开尹公馆，离这个尹醉桥越远越好，尔后继续过他无忧无虑的生活。
玛莉亚不再喝酒了，她伏在枯云的肩头啜泣梗咽，她说：“法米，我想我的妈妈，我想她。”
他想了想，睁开了眼又道：“不过还是别得罪法国人吧……”
尹鹤莞尔，看了一圈桌上另外三人，道：“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了，北平前一阵子闹反动，又是软禁又是暗杀，大太太的父亲遭了不测，生命垂危，大哥是他们这一系的独苗，老先生临终前想和他见上一面，大哥也很想去，那天人都出了家门了，一阵寒风吹过来，生生咳出了两口血，你们说这还怎么去啊？回头要是从北平抬回来一具棺材可怎么算？硬把他给劝了回去。”
这一晚枯云在月宫舞厅算是尽足了兴，一曲接着一曲，舞伴连换了五六个ฐ，直舞到了舞厅关门，之后又跟着尹鹤去了酒吧喝酒，还学上了打弹子，扑克牌。后来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哪儿了，依稀记得尹鹤将他送回了家，他一进家门倒头就睡。隔天他睁开眼睛，左看右看，只能大笑自己荒唐，竟是在客厅地板上趴着睡了一整夜。
枯云半掩住嘴又打了个哈欠，那两个ฐ门僮中的一个和他搭了句话：“密斯ั特枯，怎么今天玛莉亚小姐不和您一道？”
阿珍被三小姐骂得跪到地上，痛哭流涕，不停磕头，二少爷拦着三小姐，劝道：“好了好了，阿珍还不够勤快啊，你别要求太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倔脾ຆ气上来，她要自己去弄水你不让她弄，她还要抽你。”
大家应下，念叨着这个ฐ瘸子是不是神经不对头，是不是有毛病，往前移动而去。
枯云踏上了回头路，他的马嘶鸣，好似很不情愿，一直摇晃脑袋，枯云抽打着它的屁股，到了尹醉桥跟前。尹醉桥的头低着，身子仿佛都要压伏在雪面上了。他逆着风，双手颤抖，斗篷衣角被吹得呼呼作响。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枯云坐在马背上，坐在高处，看着他问。
尹醉桥不响，双手握着拐杖，将它从雪地里拔起，往前一扎，拖着自己走两ä步。
枯云也不响，就跟着他，尹醉桥走得多慢，他也跟得多慢。他的帽子顶上全是白雪了，毛领ๆ子上也是，雪珠扑面，枯云连吐息都不敢太用力。
陈副官的队伍，枯云已经望不到เ了，他连他们給他留的铁条都还没看着，摸着，尹醉桥就被风击倒了。他摔进雪地里。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枯云看着，牵着马在原地打转，马也怕冷，一停下，它或许就再动不起来了。
尹醉桥一动不动地，风吹来雪在他身上盖了浅浅的一层。他从无声，变得无息，变得雪白。他的所有都被洁白无瑕的雪覆住了。
枯云的眼神闪动，他喊道：“尹醉桥！”
那倒在地上的人不回应。
“尹醉桥！你是不是尹醉桥！”
“你是，你就起来！”
“你給我起来！！”
枯云大喊大叫，他从马上跌下来，跳进雪坑里，拍开积雪抓了好几把，到第三把时他才抓到了尹醉桥的斗篷。
“你起来！”枯云拽住了他的胳膊，要提他起来，尹醉桥死沉死沉的，他人倒睁开眼睛了。他看着枯云。一被他的眼神触碰，枯云摔开了他，道：“你回去！你能走出来，你就能走回去，你回去！凑什么热闹！”
尹醉桥坐在雪地里，他在发抖，厚重的衣物都掩饰不了他的颤抖。
“你去哪里？”他问枯云。
“我去小阳庄。”尹醉桥说，他在地上找他的拐杖，枯云眼明，率先看到，把拐杖踢给他，他这一脚踢起许多的雪，飞了尹醉桥一身。
“你回去。”枯云说，此刻๑，腔调是镇静的。周围已经足够冷，足够冻了。
尹醉桥坚持，拐棍插进雪地里，以此为ฦ支撑，跌跌冲冲，左右摇晃地又站了起来。枯云在旁边侧目，他伸出左脚๐，把拐杖踹开了。尹醉桥跪在地上捡起来，将它插好，这次他用手拨开雪，挖出土，把拐杖埋进了地里。他撑着，枯云又伸脚过去，一脚๐没能踢开，他就用力再踢，再踹，拐杖飞出去，他就跑过去乱跺，乱ກ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