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偏头瞧他，明白了韩玠的意思，便道：“放心。”
“从早年你进了青衣卫，就渐渐的离皇上越来越近，也揣摩得出他对臣子的态度。你仔细想想，那时候他对别人，也是这样么？忌惮臣下权位过高，又拉又防，不少帝王做过这样的事情，可皇上对于你，却做得太过了。”她靠着韩玠的胸膛，随手拿剥ຓ好的核桃来吃，“闲着的时候我也琢磨过，皇上对你的提防固然像他的脾ຆ气，却未免太深——倒像是有人一直在他跟前提醒你和韩将军的关系，挑拨皇上似的。”
韩玠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也在沉默思索——这事必然格外棘手，否则高阳郡主也不至于放下脸面求到谢璇的头上来。而谢璇于朝堂上的事又能知道多少？高阳郡主ว所指望的，无非是他这个信王而已。
韩玠也未料到เ拗不过她，被赶出了屋子。
果然，高诚的脸上现出些许兴趣，“也有许久没拜会信王殿下，那就打扰王妃了。”她瞧着这个ฐ才十四岁的小王妃，还记得当初韩玠入狱，她在他院里等到深夜的事情。那时候她强压着畏ั惧来祈求他的帮助，此时却早ຉ已成了信王妃，着实是世事变幻，总出人所料。
就有人开始议论，“越王和王妃怎么还没来？”
越王府上日渐热闹，韩玠和谢璇到达的时候，外头早已๐停了几辆马车，却是来跟越王请示事情的——今日休沐，衙署里不用上值，可越王现管的几桩事情尚未了结，便有人以此为由头登门拜访，套个近乎。
谢璇记得当初她去找高诚的时候，他可是上来就把剑挑向她的脖颈，暗沉的夜色里，那一身冷厉凶悍甚至不近人情的气息叫人敬惧。而今日……那张涨红的凶恶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谢璇努力憋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来，险些被茶水呛到。
却是半点都不肯退让的意思。
思安正是小皇孙的名字，谢璇未料小皇孙如今就在这里，倒是有些诧异。
哪怕因违抗规矩亲自迎娶而被朝臣诟病、父皇斥责。
宫女儿自是应命，施ๅ礼后退回坤德宫中ณ。
“我欺负她？胡云修可比我年长两岁呢！”谢璇毫无负担的装嫩，旋即将当日的大致情形说了，道：“前前后后都是她挑事儿，我不过避而不应，最后拿你当借口敷衍了过去，怎么就冷淡高傲了。”
宴席方始，许明珠便又到别ี处去招呼，胡云修便跟旁边相识的姑娘说起话来，点评桌上菜色，谈论衣裳首饰，大有要吸引所有目光出风头的意思。她原本就是出身世家，自幼见惯珍宝、尝遍珍馐，说起来也算头头是道，不时的往谢璇这边瞧过来，似要较劲。
高诚何等敏锐，立时凶巴巴的看了过来。
俩人正在这里咬耳朵，那头大公主已经陪着南平长公主走了进来，便一同上前拜见。
韩玠折腾了许久，七月的酷暑里也出了点细汗，微微喘了两ä口气，踱步到他身边，“还打吗？”
谢璇下意识的再度看向高台，元靖帝尚未到来，两侧妃嫔的位子还空着，这会儿一侧是南平长公主及几位公主、郡ຉ主及甚少出来的平王妃，另一侧是几位亲王，下首并排坐着越王和韩玠，越王的身旁，有位朝臣正在同他说话，正是卫远道的父亲卫忠敏——
他是元靖帝中途认回来的儿子，封为ฦ王爷，不过是为了身上这点皇家血脉ำ。他与所谓的父亲并没有半点感情，甚至还被元靖帝所忌惮，怕他会借韩家的势力来夺嫡。即便有血脉亲情，但在元靖帝心目中ณ，他如今还只是个ฐ外人，这江山天下哪怕是交给了草包，也不会交给他。
韩玠却是往高诚的背影忘了一眼，喃喃道：“那种滋味你不会懂。”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谢璇是怎么都不肯信的！
韩玠的胸膛急剧ຕ起伏着，眼睛已经泛红。
好半天，他才怒声道：“莽撞行事还有理了？这回只是侥幸，若是韩家当真与太子有所牵扯，你这样做会是怎样的后果？”他总算是找回了场子，“你二叔因为郭舍的事情被罢官，宫里现放着一位贵妃娘娘和公主，咱们府上的一举一动牵扯着娘娘，谁许你如此轻妄！”
长公主ว已经在客厅内等着了。
*
“嗯，只有找他！只是如今天翻地覆，我们就算想找，也未必能如愿找到。只能试试了。”谢璇看向谢澹，“有法子出府吧？”
“十成的把握。”韩玠沉声，“我见过宁妃。”母子天性，身处其中的人，自有感知。
谢璇安安静静的看了半晌，能够轻易分辨出韩玠极力镇定之下的心烦意乱。她知道他的性子，既然不肯跟她说，那ว便是跟她说了会适得其反的，于是也不探问，重新钻到韩玠的怀里，“要说到做到。”
元靖帝手里还捏着赵文山呈上来的信函，那里早ຉ已将前因后果及审讯口供等写得明明白白。他怒斥了一声“放肆”，却还是下意识的去看皇后的反应。
除夕夜里阖府欢庆，就连分府出去的谢缜和岳氏夫妇都来了。
外头冷的刺骨，韩玠的披风却是很暖的，谢璇极力让自己缩在披风里，后背紧贴着韩玠，于寒冷暮色之中，觉出一种心安。她依赖般的往后蹭了蹭，几乎将整个人送进他怀里。
“姑娘，南平长公主ว府来了人，说是请姑娘过去帮着抄佛经，老夫人已经应了。”老妈妈的脸上挂着喜色，问道：“姑娘这就走么เ？”
许多芜杂的念头模糊的飘过，鼻端是他的呼吸，双唇辗转的时候，他的气息和体温都叫人贪恋。像是有些情不自禁，有些不可自拔，谢璇伸出手臂绕在他的腰间，有些犹豫的回应着。
谢璇因为放心不下谢澹，没去棠梨院，先往老太爷那里去瞧谢澹。见着他确实只是扭伤了胳ฑ膊，依旧活蹦乱跳的，便放心的拜见谢老太爷和谢老夫人。两位老人家都关心谢珺的胎儿，同谢璇询问了半天，才放她回棠梨院去。
这幼稚劲儿与平常让人闻风丧胆的青衣卫南衙指挥佥事截然不同，许少留面上笑意更盛，只好将目光投向谢璇。
假若薛保太会演戏，没说实话，她们的谈话内容到底是什么？
韩玠就立在她身侧，“远么？我带你过去，片刻就到了。”
柳妈妈也坐了好半天，便即起身告辞，带着谢璇往庆国公府去了。
这倒是让韩玠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仿佛是有些心烦意乱，起身在屋里踱步片刻，才道：“若真是如此，这件事最多将冯大太监揪出来，要扳倒郭舍，怕不能一蹴而就。”
姐妹俩聚在一处的时候，谢璇满心里都是欢喜。她自幼失慈，罗氏和谢老夫人又都对她有成见，跟父亲的感情也很淡薄，这么多年里也就对谢珺撒娇็过，姐妹俩感情好，黏在一起就有些分不开，时时刻刻๑都如影随形。
后院里的东西果然是齐备的，韩遂父子久驻雁门关，于关外风土人情格外熟悉，吃烤肉的法子和器具也比旁人要好用得多，待谢璇等人过去的时候，韩玠早已带着唐灵钧和谢澹两个人开动了。
谢璇解了大氅交给芳洲，搭在旁边的紫檀架上，有些好奇的探头探脑。
“就算韩玉玠待我再好，我也不会点头。璇璇，你难道没瞧见那些个例子么เ？即便最初两心相悦，日子久ื了，总有消磨殆尽的时候，能有什么用。可婆母对你的芥蒂不会轻易消เ去，况婆媳本来就容易有小龃龉，日子久ื了，更是难以应付。所以韶华易逝、彩云易散，那些东西看看就好了，真个论起正经事来，可不能昏了头。何况咱们先前退了婚事，即便韩玉玠不改初ม心，他们难道就不会在意？”
回到信王府，瞧着明光院里四处摆设，总觉得哪儿都空落落的，像是前世他从军远行，她独自守在府里时的冷清。好在前世她被韩夫人束缚着不能随意，此时却是没什么拘束的，韩玠不在，日子照样要过，二月初ม龙抬头之ใ后霞衣阁必然会迎来新一波慕名求衣的姑娘，谢璇打算去看看温百草。
温百草如今在住处离信王府很近，谢璇乘着轿辇过去，看门的老伯一面迎她入内，一面忙叫人去通报。
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是价钱不菲的了。
绕过小巧的影壁，温百草就已经从里面迎接了出来。
“拜见王妃。”她规规矩矩的行礼ึ，迎入院中，就着和暖的春光坐在庭院里，吩咐新买来的小丫鬟奉茶。她比谢璇年长十多岁，虽是身份有别，到底也渐渐有了感情，瞧着谢璇面上有郁๗郁之色，便微微一笑，“听说信王殿下今日出城去雁鸣关了？”
“才走不久，府里空荡荡的，就来你这里瞧瞧。”谢璇打量着另一侧厢房里忽然多出来的箱笼衣柜，稍稍诧异，“姐姐这是做什么？”
“正要禀告王妃呢，”温百草自小丫鬟手中ณ接过茶杯，摆在谢璇面前，“我跟高诚打算下个月结婚。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也不打算操办什么，高诚说既然已承王妃恩泽，他索性也搬过来，将隔壁的小院也买下合为一处，只是还要添些器物家具，我这两日正筹备着采买。”
她说得平平淡淡，却叫谢璇惊讶，“这么เ快？”
温百草点了点头。
去年冬月的时候高诚头一回借着醉酒表白心意，山贼抢亲似的抱着温百草就跑了，之后谢璇也来过两回，温百草虽有羞涩之意，并未提过什么。年节里忙碌没顾上，谁知道这会儿过来，俩人竟已经约定成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谢璇打趣的瞧向温百草，“姐姐如今也学会高大人的雷厉风行了。”
“也就是半个月前定下的，高诚是孤儿，我在京城也没什么เ亲眷，所以简单成亲也就是了。只是我跟高诚能够重逢，多承王妃相助，打算择日请王妃和信王殿下过来喝杯喜酒，谁知道信王殿下这却出京了。”
“那无妨，等他回来，补上喜酒也很好。”谢璇打量着温百草的神色，多少有些好奇。半月前也就是元夕的时候，今年京城的灯会也颇热闹，那晚谢璇随着韩玠出去赏灯的时候，确实隐约瞧见了高诚和温百草的影子，只是他们掺杂在人流里，一转眼便散作两处罢了。
花灯美人，明月繁星，那是浑然天成的良媒。
谢璇甚至可以想象，当向来粗厉凶悍的高诚牵着沉默的温百草穿行在灯海ร之中ณ时，两人会是怎样的情愫流动。她低着头默然微笑，忽然想起那夜同韩玠乘车经过一处陋巷，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昏暗的巷中，背影微微弓着，像是怀抱着什么เ人。彼时韩玠曾笑说那人真像高诚，谢璇只扫了一眼，却没认出来，如今想来——
“元夕那夜，姐姐曾去过花枝巷么เ？”
那里并非赏灯的最佳街市，去那儿的人并不多。
温百草猛然抬起头来，对上谢璇笑眯眯的眼睛时，蓦的脸上一红。她比谢璇大十三岁，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原本能完全压住十五岁小姑娘，然而面对谢璇那双眸子，温百草竟还是觉得心虚。她没有否认，只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腰间，低声道：“就是在那里，约定成婚。”
“高大人可真会挑时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原来他也晓得这些。”谢璇拉着温百草的手，“温姐姐，喜酒要下月才能喝，现在你能ม不能给我讲个故事？”
促狭的目光落向温百草腰间的佩饰，她的声音如春日暖阳升起，缓缓的爬到人心里去，“关于这个ฐ玉葫芦的故事。”
那是一枚两寸大的玉制葫芦，通体柔白温润，上头隐约起伏的不像是寻常花纹。
“无足轻重的过去而已，王妃当真想听？”温百草侧头，看着旁边的妙龄美人。
谢璇满了一杯茶给她，“黑脸阎王的故事，必定不会无足轻重。”
黑脸阎王？温百草在京城的时间也不短了，隐约听说过高诚的这个ฐ响当当诨号，在外头提起来，那是能ม止小儿夜啼的角色，能令横行霸道的勋贵子弟闻风丧胆的。这样一个ฐ凶神恶煞的人……她想起那晚花灯下的温存，想起他沉默着站在院门口的身影，想起他土匪一样抱着她，无措又诚挚的神情。
——在最灰心的时候，她曾以为人生已๐没有半点希望，从来都没想过她竟会被谢璇赏识，从偏僻的观宇来到繁华的京城，凭着指尖脑海的本事获得今日的安稳。更不曾想过她竟然还会碰见高诚，竟会有跟他成婚的一天。
这一切在此时想来，如同做梦。
“是我十六岁那ว年，”温百草啜一口茶，挥退了小丫ฑ鬟，缓缓开口，“那时候我还只是个ฐ身份低微的绣娘。云州的绣工是四方แ闻名的，我自小跟着娘亲学刺绣，到เ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有许多能拿得出手的绣品，靠着这个换几个银钱，补贴家用，后来被县太爷看中ณ，每月里都会去给他府上的妻妾姑娘们裁衣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