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用目光征求尹初石的意见，尹初石点点头。小伙子也点点头，然后挥手告别ี。尹初石也抬手，但感到钻心的疼痛。
尹初石没有回答，却在心里又一次泛起对女人的蔑视。女人只能是女人，他又一次这样想。
“你自己找地方坐吧。”小乔对李小春说。
她用指尖从李小春胸前划ฐ了一下，仿佛只是为ฦ了感受一下皮肤的质感，李小春呼吸立刻๑急促起来。他突然明白，他为什么เ总是忘不掉眼前的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她比别ี的女人致命，任何时候，只要她用手指轻轻碰碰他的身体，他就会升起欲望。
“俺不懂。”
“我不答应。”王一轻声说，话音未落，身后的男人已经在水中ณ。
“我不会给你机会的。”王一说。
“我和你老婆谁做得好吃？”
一个ฐ白色的信封，借着微风从高处飘摇而来，瞬间便碰到เ了王一的头。王一捂住头的时候，信封落到เ了地上。王一拣起信封，信封上三个醒目的钢๐笔字：“打开读”。王一没有打开也没有读，她想知道这封似乎从天而降的信要传达的是何人的命令。她仰起头，脖ๆ子仰疼了，她看见了站在离烟囱，被学校开除之后是不是继续活着，一点也不重要。我参加两次高考，才有了今天。我若是失去现在的学习机会，那我宁愿跟这机会一起去。我渴望学习。请领ๆ导成全我，给我一个ฐ机会完成我的学业。
“你又开始这样说话了。”
“为什么เ？”小乔๒也严肃起来。
“什么时候？”王一问。
“你还没看完带子呢。”
“你真是个英雄，这回在你同事面前可赚面子了。”吴曼说着拉开写字台的柜子，拎出照像机举ะ在手上，然后大声说，“你有种再说一遍？”
“别胡闹了。”妻子说。
“我也没烟了。”尹初石说。
“我去买。”刘军说完出去了。
尹初ม石的手下意识地开始到处抚摩自己已๐经结痂的伤口，心情立刻๑又回到เ刘军进来之前的安宁甚至百无聊赖的状态。他随手拿起一面小镜子，看看自己因伤口结痂而扭紧ู的脸。他甚至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เ能因为许多伤口而得到安宁。而他又的确感到เ，抚摩自己伤口，终于使他和这个ฐ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那些曾与他无比亲近的人拉开了距离。他并不因此怀疑ທ自己过去的生活，但他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他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宁静——内心的宁静。尽管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想清楚，但他觉得他还有机会想清楚，至少一件事：怎么เ活着好一点儿？
刘军买烟回来了。尹初石从空中用那只健康的手接过刘军扔过来的一支烟，他点着，吸上一口。这时，他看见刘军还呆呆地站在门口，好像不理解尹初石吸烟的每一个动作。
尹初ม石又吸了一口烟，看着刘军。
“小乔๒死了。”刘军说。
善良的刘军没有对尹初石说起小乔的遗书，也许他根本没听说遗书这回事；也许他听说了故意不告诉尹初石，怕他承受不了。但小乔的遗书此时正像一把尖刀刺伤着爱她的每一颗心。小乔的妈妈看完遗书，死命地将它捏在手里，不让小乔๒的爸爸看见。但是父亲忘记了知识分子所应有的一切风范，掐着老伴的手腕，摇晃着她，大叫着：“放手，放手啊，你这个老疯婆子。”
“不，不，你不能看，这是写给我的。”母亲哭叫着。
“你放手，你把乔๒乔的信捏碎了，你放手，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杀了你。”父亲的双手紧紧ู地掐住母亲的手腕，他已经无力再摇晃它们，他的双手颤抖着。
“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不放手啊。”
母亲的话激怒了父亲，他费劲地松开老伴儿的手腕，然后狠狠地扇了老伴一个耳光。母亲怔住了，她喃喃地说：“你打我了？”说完，女儿的遗书从她的手中掉到地上。
父亲艰难地弯下身子去捡女儿的遗书，因为ฦ没有把握平衡，他跪到了地下。
“对，打你了，真抱歉。”他说完重新า站起来。
门铃响了。父亲知道是单位上的人来了。他去开门，将门外的几个人放进来，然后径自走进里间，关上房门。接着他听见老伴突如其来的大哭，接着是七嘴八舌的安慰声。有一个人来敲他的房门，他吼叫着请求：“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一时间整个ฐ房子寂静下来。老伴儿的哭声也被掐断了。
父亲拿着女儿的遗书，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用衣袖擦干泪水，但仍然无法阅读，他的双手不由á自主ว地发抖。于是，他走近梳妆台，将信纸平摊在上面，女儿的字迹仿佛唤来了女儿的声音，在父亲耳旁้响起：
亲爱的初石，我还能ม这样称呼你么เ？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写下“遗书”这样的标题，不仅仅为ฦ了醒目。
我没想到เ我会死在你的面前，这未免太惨烈了。但毕竟是事实，否则ท你怎么เ会有机会看到เ这份遗书呢！相信我，此时此刻๑十分平静。
如果说我眼下对你的情感仅仅是爱，并不准确。这爱中ณ也有恨。我还不知道该在这“恨”字前面加上怎样的形容词。仇恨？怨恨？谁又知道呢！其实这些并不那ว么重要，我死了，恨你或者爱你并不妨碍你的生活。我只想跟你说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我也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觉得我让你给弄坏了。我就像一台不能正常运转的机器，但是无人能发现症结所在，就是这样。
在你以前，我一直觉得这个ฐ世界上只有我父母是我最爱的人。我爱他们就像爱我自己的生命，甚至更强烈一些。可惜，我一直不太会表达这种情感。但是我知道，为ฦ了让他们生活得更好些，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当然是在认识你之前。爱上你之后，我发现在我心中，你变得和我父母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我常常在心中ณ祈求上帝，让你们三个ฐ人幸福。为ฦ此我愿意做一切。
后来，我渐渐意识到，为了你，我冷落甚至忽略了我父母，我对不起他们。可是我的这种感情在你那儿并没有唤起相等的回应。对于你来说，我不及你妻子女儿重要，更不用说你父母了。
但是，我不能说你不爱我。你的确爱我，也许很认真。也许比爱别ี的女人深一点儿。也许你可以把对别的女人的爱情叫做小爱情，而把对我的爱情叫做大爱情，所谓差别ี吧。可是你的爱与我对你的爱相比，简直是袖珍之爱，你不觉得是这样么？！我能ม把自己้的生命给你，因为我真的爱你啊。可是你给了我什么？你就像一只点水的蜻蜓，用你的一根手指将你的爱情轻轻涂到เ我的唇上。我们多么เ不同啊？！我不能说我后悔爱你，因为我不能不爱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身不由己，也许就是命运吧。
我不能说你是坏男ç人，也不想这么认为ฦ。你同样不能ม说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只想告诉你，亲爱的初ม石，你想爱我，你想好好地爱我，但是你做不到เ。因为ฦ你的大部分爱情给了跟你生过孩子的那个女人。你应该告诉你妻子你爱她。如果你告诉她你爱我，那你就太可怜了。
当我在你妻子家里看见你时，我的脑แ子乱了。你穿着毛衣，挽着袖子，像所有在家的丈夫一样轻松自然。其实你本来就是她的丈夫，可你为ฦ什么给我一种错觉：你是我的丈夫。你应该那样轻松地在我家里，而不是在她家里。那一刻๑里，我觉得这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值得怀疑，或者说不值得信赖。包括爱情。离开那ว幢房子，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你。我的全部思维只有一个焦点：用什么方แ法杀你最合适。现在也许我找到了最适合杀你的方法，这方法就是：杀死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儿时是否对别的小朋友说过类似的气话，比如活该。现在我想对自己大叫一声活该。我真是活该，咎由á自取。我爱上你而无力自拔。你是一个多么好的男人啊！善良、温柔、讲道理。首先是你的善良，可惜的是我明白得太晚。你的善良只是对那ว些不在你身边的女人而言。当我们变成一对恋人之后，我总觉得你的善良离我那么เ远。你不停地要求我理解别的女人，善良又善良。可我接二连三地得到的却是残酷的事情。现在我想问自己：你——尹初石，真的那ว么善良么เ？
也许，也许吧。
如果说你是善良的，那ว么我将死于你的善良。上帝ຓ也会因此赦你无罪的，因为ฦ你善良。那么เ，让命运为我的死负责吧。老一辈人不是常说，这人命不好！
是的，我是命不好的人。
真可惜，我父母生养了我，我却不再有机会回报了。
我衷心希望你的善良别再坑害别ี的人了。
别了。如果有时你回忆起我对你的爱情，觉得它是个负担，尽可以忘了它。对于你来说它不过是一段艳事而已๐，可惜它却是我生命的全部ຖ意义。这就是不同。说恨你还是爱你呢？
好自为之ใ吧。
小乔๒即日绝笔
戴林，这位年逾花甲â的老知识分子，把头从信纸上抬起时，脸颊的肌r仿佛刚ธ刚通过电流，一阵阵发麻。他又低头看一眼女儿的笔迹，所有字突然都变得无比陌生，他一时间读不出它们的发音，它们的含义也像飘在远处的一团轻雾。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女儿的遗书前，突然想起女儿刚出生时的情景，当医生让他抱一抱襁褓ຑ中的乔儿时，他吓得后退了一步。他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说，“不，我不抱，我不会抱，还有时间的，我得先学学怎么抱孩子。”他也记得医生是怎样大笑着离去的。
女儿在他的忙碌中ณ长大了。他一直没有太多时间跟女儿在一起，也许正因为如此，他记住了那ว些普通但美好的时刻๑。女儿刚会走路时，常常仔细看好一个目标，然后下定决心，然后勇敢地像一个醉汉似的奔向目标，有时她接近终点时摔倒了。但是女儿并不哭叫，总是一骨碌爬起来，用圆圆的小眼睛寻找下一个目标。他记得他那ว时常常对妻子说女儿是个ฐ“女酒鬼”。
渐渐地，女儿能ม稳当地走路了。他还记得自己总是坐在那ว把公家发的老式沙发里看报纸，女儿悄悄地走近他，她还只有爸爸膝头那ว么高。她一声不响地攀着爸爸的衣襟，举起一个又尖又嫩的手指，从下面把爸爸的报纸捅破。然后她的手指并不急于逃走，总是等着爸爸从上面逮住它。然后她就把小手也伸上去，报纸破成一个大d，女儿便大叫起来，“妈妈，爸爸的报纸坏了。”
“是妈妈让你弄坏爸爸报纸的？”
女儿认真地点点头，她说，“妈妈要你去干活。”
他抱起女儿，把她的小手握进自己的大手里，然后把她的小手展开，放到เ自己的脸上，唇边。现在，他仍旧ງ能够忆起，女儿儿时的小手，像一只刚剥ຓ皮儿的煮j蛋。他嗅着这只小手，有时它带着糖果的甜味儿，有时它有一点孩子出汗的酸味儿。无论她的小手干净还是不于净，都散发着天堂里的气味……
他觉得觉得觉得那只小手又朝它的脸前伸来，他低头看那几页信纸，女儿的小手又一次捅破了信纸，他真的看见了一只白嫩的小手向他伸来，他仿佛也听见一声稚气的呼喊：爸爸！
“不！”这是他看完女儿的遗书之后喊出的第一个字。他挥手把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都拂到了远处。有一瓶香水飞到窗玻璃上，香水瓶和玻璃同时粉碎了。
“我要杀了这个ฐ畜生！”他喊完跪到เ了地上，老泪纵流。他像病人一样浑身发抖，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气力了。
门被撞开了，李小春冲进来，将老人搂进怀里。小乔的母亲紧接着也走进来，她扯着丈夫的胳膊嚎啕起来。旁边的人都落泪了：黑发人走到了白发人的前面。
小乔的父亲抬起胳ฑ膊，他大口喘气，企图摆脱老伴的纠缠。他止住自己้的哭泣，一边喘息一边对老伴儿打手势，他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别哭，你别哭啊！哭有什么用，别ี哭。”
旁边的人将小乔๒的母亲拉开，小乔的父亲要站起来，但他仍旧ງ浑身颤抖着。李小春将他搀起来。
“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李小春安慰老人。
“是的，我有话……要……说。你们都可……可以……给我做证，我发誓……杀了这个畜生，杀……了他。”他挥着自己的左ุ手，仿佛要加强自己้誓言的分量。“我不杀了……这个畜生，死不瞑目。”他的左ุ手却好像要亵渎他的誓言，不争气地抖颤着。
李小春再也看不下去了，老人的无助无能无奈像一把刀子捅进了他的眼睛。他感到เ一阵阵刺痛。他用力将老人的双手抓住，握进自己的手中。他一字一字地对小乔๒的父亲说：“你放心，一定杀了他，但不用你动手，你放心吧。”
三十六
康迅不能给王一打电å话，只有等王一打电话来。这是王一的要求，她说小约回家后，情绪很不稳定，而且这孩子又十分敏感。她每次给康迅打电å话都到街上的公共电å话，她为此请康迅谅解。康迅的回答在王一意料之ใ中，但她仍然时不时地感到内疚。康迅说，他能ม够理解这一切，他希望王一能从容地处理好这一切，因为这也关涉到他的生活。他也请王一原谅，因为他不能帮助她，他希望王一能从他们共同的未来汲取力量。他要王一常常想一想：未来的时间里，他们将生活在一起。
王一从康迅的话中ณ汲取的并不是鼓舞，有时恰恰相反，她感到沉重。婆婆从医院回到家里，一直没有尹初石的消息，她和小约轮流照顾老人。关于尹初石，她对女儿也撒了谎。有时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垮掉了。她时刻๑留意小约的情绪变化；她注意婆婆对小约的话语，唯恐有不慎之词刺๐激小约；她牵挂康迅；她对尹初石的具体境况担忧……此外，她还要拖着伤脚๐买菜做饭。
有时，当这一老一小都睡下了，王一一个人坐在自己临时搭起的折叠床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泪水已经哗哗地流出来，仿佛这泪水已经等得太久。她任泪水无声地流下去，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她指望这泪水带来困倦。这时，她已๐经没有力量再给康迅打电话，她知道康迅在等着，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๑能对康迅说什么。她也曾试着从她与康迅的未来寻求力量，可是这未来忽然变得无限遥远，王一觉得已经被发现的力量，总是在遥远的路途中ณ散失了。也许来自眼泪的帮助更有力量。
康迅无论如何无法了解到王一的这一层心态。他能够想象王一眼下的处境，但是爱莫能助。他把这些都放到未来的大背景下，他觉得将来他还有机会弥补。他要使这个ฐ现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女人幸福。可是，康迅的这种心理平衡需要一个ฐ前提：那就是每天接到王一的电话，了解她的情况。如果王一不打电å话，他便无法安静，也不可能入睡。他头脑中涌现的场面永远是尹初ม石风尘仆仆地扑进家门，抱住妻子女儿，发誓说他们再也不要分开，永远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