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这个班按年纪是十四岁到十六岁，但本朝的姑娘们十六岁基本上都已经定了亲事就不好再出门，所以这屋里的女孩子只有十个左右，年纪最大不过十五岁。孟瑾在其中算是年纪较大的，带着顾ุ嫣然一坐下，前头就有个少女回过头来笑道：“今儿怎么这样晚？这位漂亮妹妹是哪家的？”
素筠是孟节的字，当初孟老夫人怀着孟节的时候，孟老太爷的母亲还在世，曾梦见了一丛翠竹，老太太觉得是个孙女，就起了名字叫做素า筠。谁知没等孟节出世，老太太就亡故了，生下来却是个男儿，孟老太爷遂起名为ฦ节，为ฦ了纪念母亲，又把素筠这个有点儿女气的名字给孟节做了字，倒是跟下头孟素蓉孟素兰姐妹两个ฐ的名字正好排了起来。
“公子——”那少女往他身边靠了靠，细声道，“若是，若是荷包丢了，公子就，就把奴婢再卖了吧，好歹也能得几两银子。”
孟素า蓉却含笑看着顾嫣然，知道女儿是有意在逗自己开心。自从顾ุ运则贬官，顾家就是一片愁云惨雾。顾老太太和白姨娘自不必说，就是顾运则自己้都十分低落。家里的开销紧缩，当初白姨ถ娘来了沔阳之后买的人全部又发卖了出去，如今顾家的仆婢，比从前在襄樊的时候还少些，只剩下了孟素蓉用惯的那些旧人。
顾运则这一去就去了八日，顾老太太担忧得要死，天天在屋里不是骂谢宛娘忘恩负义，就是念叨孟家做事莽撞连累亲戚，孟素蓉统统听如不见，只叫人去外头寻了一处小宅子，先将家里的细软金珠之ใ物先迁了过去。
“好好好，将来必然像顾大人一样，也要中进士的。”屏风后头坐着的女眷们中，林太太先就拍着手笑了起来，余人纷纷附和，不停地说着吉祥话儿。
且孟素蓉对她格外不一般，只两年过节就赏了两对银镯子，一对金丁香，一枝银簪子，这些算算也值得五六两银子了。若是大户人家，十几两银子不放在眼里，可若在吕家村，这银子够一户人家过一年还有余，更不必说当初他们刚从吕家村逃出来时的落魄了。有这些银钱，倘若蔡将军也肯照应，那她至少半年之内不必发愁，至于半年之ใ后，再想办法便是。
孟素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女儿头上戳了一指头：“这么大了，还领着你弟弟闹。”
顾ุ嫣然皱起眉：“这是别人家的家事，我们没有亲眼看见，并不知道里头是不是有些误会，不可妄下论断。今日周公子也有些失言，我们听就听了，切记不要出去乱传。”说实在的，她总有些不能相信周瀚的话。
孟素蓉这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身边的韩绮已经细声道：“姨ถ母，哥哥来都来了，周公子又是客，姨母就别ี告诉祖母了好不好？”
“我看你是真糊涂了！”韩老夫人猛然用拐杖顿了顿地，“想绮儿嫁个好人家，你就带着她去给平南侯夫人看！给周三公子看，你还要不要你女儿的闺誉！”
韩绢落在后头，顺手也就拉了顾怡然。两个都是庶出，平日里自然也亲近几分。韩绢看着前头的人，嗤地笑了一声，趴在顾怡然耳朵上道：“瞧见我姐姐了没有？今儿打扮得这样鲜亮。虽说是过年，可毕竟我祖父还没正式除服呢。”正式除服，是在韩缜守孝完之后，去做一场法事，才算结束的。
蔚哥儿被乳娘抱着在一边，见那ว荷包刺๐金绣银的，便倾身伸出小胖手来抓。顾嫣然正端过茶来，被弟弟这一碰，便溅出了几滴茶水在自己手背上。写意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把茶杯接过去：“姑娘烫着了没有？”
甄太太颇觉头疼：“这是做什么？今日那林太太上门来，娘不是已๐经给了她冷脸看了吗？这怎么又扯到顾ุ家了？顾老爷是你爹的上司，不去是要失礼ึ的。”
“哟，这可太贵重了，她一个小孩子，受不起。”孟素蓉看那只镯子镶了有六七块黄豆大小的红蓝宝石，赤金也是十足的，不觉暗暗皱了皱眉。这份见面礼固然份量十足，可拿来给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却极不合适，看在她眼里颇有几分暴发户的恶俗。不过看看甄太太花团锦簇的样子，大约首饰匣子里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说到谢宛娘，孟素蓉倒并不觉得担心：“依妾身看，那姑娘并不像吕家那ว孩子一般，一心想着报仇。”
对于在韩家附学，顾怡然虽学得吃力，却是极热心的。顾家若说请女先生，只怕顾老太太第一个ฐ舍不得花银子，顾嫣然还有孟素蓉教导，她有谁？柳姨ถ娘不过勉强识几个字，说到เ写就不成了，更不必说什么琴棋书画ฑ，更哪里比得上韩家那些先生和师傅？若是不让去了，她可怎么办？
孟素兰嗤地一声就笑了出来：“我活了三十多岁，吃过的盐比她吃的米都多，虽说她演得不错，可我也看得出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有这一句话，绿珠的心才落在了肚子里，动了动跪得有些发麻的膝盖，吃力地站起来，双手仍捧着那副带钩：“太太，这个……”
韩磊垂手道：“书院里腊ຘ月十五放年假，到时候大哥就能回来了。”
“起来吧。”韩老夫人抬了抬手，“我又不是怪你。你是个忠厚老实的，所以我才要听听你的话呢txt下载。”
孟素兰倚了车厢坐着，从车窗里看见韩晋策马随着自己车子，时不时往里瞅一眼，心里无端地就有些憋闷起来。再看顾嫣然，却是坐在车厢最里头，眉眼也不抬一下，更不往车窗外看，这才又松了口气，暗自思量起来。
韩家请的这位先生乃ี是个ฐ饱学老儒，姓禇，少年之时便中ณ了举ะ人，书画皆精，只是文运消乏，之ใ后连考十场都未能得中进士。转眼这就是三十年，禇先生也息了这仕进之心，只以书画自给。韩家就是看上他的书画，又看他年纪已经五十开外，才请来教导姑娘们的。横竖女孩儿家又不要赶考做官，只消เ诗书怡性也就是了。
孟素蓉正跟韩老夫人说着京城里的一些旧事，她出嫁后已๐十余年不曾回京，如今听韩老夫人说起西山梅花东山钟鸣，不禁悠然神往。正说得兴起，便见韩晋过来，笑嘻嘻地说了这一番话，顿时一怔。
韩老夫人笑道：“孩子们礼数不错就是好的，自家人何必拘得一动都不敢动，我瞧着这孩子就好得很。”
孟素蓉笑了笑：“老爷买的庄子听说也不错，明年夏日不妨全家去住上几日txt下载。”
“快瞧瞧信上说什么。”顾运则见妻子脸上露了笑容，自己้也高兴起来。
堂屋里头，顾老太太正瞧着桌上的几样果子笑得合不拢嘴：“离开家乡都这些年了，总算又见着这东西了。”随手搂过一旁的顾浩然，“浩哥儿喜欢吃哪个，自己挑。”
白姨娘一手拿帕子掩了嘴，笑道：“但凭老太太吩咐。”眼光一扫，仿佛才看见孟素蓉似的，“哎哟，太太怎么过来了？”
孟素蓉倒是听见了白姨娘的炫耀，只是看屋里无人注意，嘴角微微一弯，拿着细棉帕子给儿子擦流下来的口水去了。白姨娘说完了话却没人接茬儿，只有锦眉锦心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顿时脸上一红，自觉下不来台，眼珠子一转，便按着肚子弯下了腰。
孟素蓉却微微皱了皱眉，转头向后头的螺青看了一眼：“怎么เ都到เ侧门来了？”
母女两个说笑了几句，顾蔚然那ว边醒了，顾老太太也起身，众人便聚在一起用饭，至于李夫人之事，无一人提起。
“少爷！这一路千里迢迢的，十几两的盘缠，那可是吃什么住什么啊！您打听的那些人——那些都是什么เ人哪，贩夫走卒，他们能跟少爷您一样吗？”
孟素蓉微微一笑：“你就不想爹爹？再说，也该早让你爹爹看见蔚哥儿才是。”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并不是她急着上路，而是白姨娘又有身孕了，顾老太太一知道这消息，就急着要去沔阳，她做儿媳的，也只好硬挺着起程了。
孟素า蓉身子沉重，一天要见拜年的客人已然觉得累了，只是听小厮们说老爷的调令下来，一时高兴便过来急着问问，这会儿话说完了，更觉得疲惫，便起身先回了自己院子。
顾老太太自然也是疼这个大孙子的，可是这个话题已๐经是老生常谈了，孟素蓉就是不肯把顾浩é然记到เ自己้名下，如今她又怀着身孕，顾ุ老太太也不好在这个ฐ时候再提这事惹她不快，只得叹道：“我自然是要替他想的——还是且等老大家的生了再说罢，倘若生的还是丫头，那时她也没话推辞不是？”
“皇上——对茂乡侯府也实在是……”
顾老太太也是喜欢过年穿得鲜艳的，闻言便道：“老大媳妇说的是，就是这品红好像太艳了些，我都这把年纪了……”
顾运则微微点了点头。这事儿说得悲观些，只怕吕良永远没有告赢陆镇的机会，到เ时候，这两人心里的仇恨郁积年久ื，究竟会爆发成什么เ样子都未可知，说不定就会连累到顾家。如今善待谢宛娘，万一真有那么เ一天，看在这些年的恩情上，吕良也会有所忌讳。说起来这也算挟恩，只是着落到เ顾家，夫妻二人却不能不虑。
白姨娘笑吟吟地看着，这时候上来拉起谢宛娘的手：“既ຂ是来陪老太太的，不如就叫她跟山药一样在耳房里住下，我去瞧瞧还缺什么不缺。”看顾老太太点了头，便拉着谢宛娘就往外走，走出屋外才笑道，“我们老太太最是心软慈善的，从不苛待丫ฑ鬟们，你只管放心住着就是。”
做姨娘的，到了主ว母屋里不等丫ฑ鬟通报就往里硬闯，这哪里是把主母放在眼中的样子？孟素า蓉心里着恼，脸上虽不显，却坐直了身体。
吕良重重点了点头：“我们乡下人，又不懂ฦ个读书识字，只有去当兵立战功，我才能ม有本钱来告状！”
顾运则低头坐了一会儿，叹道：“只怕这二人不肯……”
“胡说八道！”孟素蓉看看走在身边的顾嫣然姐妹，沉下了脸。这样的话也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
孟素蓉又笑了一笑：“母亲方才也说了，还有管事的和丫头们呢，随便找个人出来替媳妇几个月也不难。何况嫣姐儿十岁了，也该开始学着管家理事，还有怡姐儿，也来帮着打打下手，想来也没有什么的。”
孟素蓉又是好笑又是贴心：“哪里写几个字都不成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顾ุ运则说了几句中秋节的事，猛然又想起一事：“瞧我，一回来就听说你有孕，这是高兴得连大事都忘记了！今日岳父那ว边来了消息，舅兄进了都察院，升了经历。”
顾老太太顿时气了：“为ฦ甚不说？你就这一根独苗，她若能生得出来我自然不说，可是她明明生不出来，难道叫浩é哥儿一辈子都让人欺负不成？”说着自己้倒伤心起来，“也是顾家没福气，当初我生了三个，只养活了你一个；如今这更好了，索性连生都生不出来。单传独苗，说起来也要叫她一声娘，怎么就不能ม记在自己名下……”
这样一闹，顾嫣然自然也不好留他，一会儿还要想想如何向程家交待呢，于是心烦意乱点了点头，直到看着两ä人背影出了园子，才突然想到เ——周鸿这家伙，带走了她的手帕！
顾嫣然啼笑皆非，只得道：“祝姑娘说的是，这样好纱，绣了花也可惜了的。”
白姨娘脸上阵青阵红，眼眶里那ว点要落不落的泪也干了。孟素蓉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既这样担心失了规矩，浩哥儿也八岁了，今儿就不必去园子里，在自己房里念书罢。”
锦心片刻就拿着一对珠花走了出来，柳姨娘忙过去接，锦心将手一让，似笑非笑地道：“姨娘快歇着，这是奴婢们的差事，怎么เ好让姨娘来做？”说着，笑盈盈将珠花替顾怡然别在丫髻旁边，拿过一面靶儿镜立在顾怡然面前，“二姑娘瞧瞧，好不好看？”
其实那桌椅根本也没有什么灰尘，王娴拿帕子抹了抹，景泰公主ว也就坐下了。王姝自然坐在她旁้边，便没了空位，王娴四顾一下，有些不知所措。钱喻敏小声道：“看着真怪可怜的，都听说王姝在家里趾高气扬的，只怕没少欺负她姐姐——哎，我这里还空着个ฐ座位，我们叫她过来坐好不好？”
钱喻敏素来是个热心肠，若不是王娴跟着景泰公主来的，她早ຉ就招手叫人了，这会儿还记得征求一下孟瑾和顾嫣然的意见，已๐经算是十分冷静了。
顾嫣然看了看孟瑾，低声道：“我们叫她过来倒没什么เ，可是只怕景泰公主ว不高兴，会不会反而害了她？”景泰公主ว不高兴，王姝少不得也要再多踩王娴两脚๐吧。
钱喻敏恍然大悟：“哎，还是你想得周到，还是不要给她招祸了。可这王姝也真是太嚣张了，使唤自己的姐姐，倒像使唤丫鬟似的。”
孟瑾轻轻冷笑了一下：“做了公主伴读，就这样不把自己้长姐放在眼里，这若是传出去，旁人一则ท要质疑王家的门风，二则只怕也要疑惑，是不是公主纵容她如此的txt下载。”
顾嫣然和钱喻敏对看了一眼，钱喻敏憋不住一乐：“没错，这是大家都眼看着的，若是传出去，哼哼……”孟瑾这意思，明显是要把这事传出去了。顾嫣然带几分敬畏地看了看孟瑾，原来这位表姐也会坑人呢。
景泰公主ว坐下没片刻，宁泰公主和陈云珊也进来了，陈云珊仍旧是那ว样利落的打扮，一进来就左ุ右张望，直到เ看见了孟瑾等人，才冲她们一笑，陪着宁泰公主坐下。
上午仍旧ງ是宁先生的书画课，今日教的是画ฑ兰花，宁先生教了两ä种画法，然后让大家各人画ฑ一幅。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众人在课堂上便画完，宁先生一一点评，轮到เ景泰公主的画，宁先生只看了一看便放下，倒是点着王姝的画ฑ道：“兰与蕙不同，须ี在姿ู态上有所分别ี。且功力不足时，兰叶宁求稀不求密，一乱便失了气韵。”
众人看不见别人桌上的画，王姝å却是明白的。她画的兰叶并不太稠密，宁先生头一句点评的确是她的画，后面一句更多的说的却是景泰公主。虽说伴读就是替公主ว挨骂的，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王姝的脸还是腾地红了，却不敢在先生面前倔强，只得低头听了。
宁先生一路看过来，到顾嫣然面前，却低头多看了一会儿，沉吟道：“你这画法，倒有些眼熟……你仿过禇易林的兰花？”
顾嫣然颇为惊讶：“先生好眼力。”她在韩家附学那几个ฐ月，禇先生教的就是兰花和梅花，单是兰花就画ฑ了一个多月，这会儿不知不觉便带了出来。
“禇易林的兰花格外清瘠，有梅花之骨。”宁先生点点头，“多仿仿有好处。”又看了看孟瑾的画，也点点头，“风致甚好，你们两个倒不愧是表姊妹。”
这就是赞赏了，景泰公主ว回头看了一眼，满眼的不悦。
王娴独自坐了课堂里最后一排的桌椅，宁先生将她的画ฑ拿起来看了看，轻叹了口气：“你悟性不错，只是笔力不足，该放开胆子去画才是全文阅读。”
顾ุ嫣然觉得宁先生这话里有话，但看王娴有些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若论相貌，王娴实在王姝å之上，尤其是生了一对漂亮的丹凤眼，又黑又亮，只可惜总是低着长睫不敢抬起。不过眼角眉梢堆着一段愁意，倒也别ี有风姿。顾嫣然想想她在家中的处境，又不免生了一分同情之意。
宁先生将众人课业一一点评过，又留了一份窗课，便叫散了。闺学里有用午饭的地方，那些离家略๓远的学生都可在此用饭，午后再上琴课。
宁先生才出了课堂，寿昌侯府的两个ฐ姑娘就上去向景泰公主行了个礼，年纪略๓长的那个柔声细气地道：“臣女沈碧莹、沈碧芳，给两ä位公主请安。闺学里虽有午食，只怕公主ว不惯。寒舍特地备了些小菜，公主若不嫌弃，可否移驾一试？”
景泰公主ว上下打量一下沈氏姐妹，转头笑向宁泰公主道：“妹妹去不去？”寿昌侯府备的饭菜，自然比闺学里的讲究多了。可是沈氏姐妹上前来虽然口称向两ä位公主ว请安，但却是冲着景泰公主行的礼ึ，显然主要是在邀请景泰公主。景泰公主ว偏偏要问宁泰公主的意思，倒像是有心炫耀呢。
宁泰公主ว却只是微微一笑：“我倒是好奇这闺学里的饭食如何，就不陪姐姐了。”
“也罢。”景泰公主懒懒โ起身，“都说寿昌侯府饮□□致，我去尝尝，若好，明日妹妹与我同去。”
屋里学生们都起身恭等公主先出门。景泰公主ว走到เ孟瑾和顾嫣然的桌子前头，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一扫两人桌上尚未收起的画，啧啧了一声：“果然是画得不错，难怪先生称赞。早听说孟家女儿善画，可不知别ี的行不行呢？”
孟瑾跟顾嫣然对视一眼——这是上回景泰公主憋了气，要找旧ງ账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