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挑断绳索，刘光余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臂，僵立在几步之外，不知夜天凌将他带来此处是何用意。他衣袍之上虽血迹斑斑á，但神情倒还平静。
“嗯。”
十一呵呵一笑：“他胸中那股气憋到这份上，届时定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我自有重用他之处。”
“他是皇上的儿子。”莲妃的声音低而淡，如同这竹节香鼎中透出的烟，不待停留便逝了在了大殿深处。
十一月壬辰，西岷侯廖商以“正君位”之名自青州起兵举ะ事，与虞夙两相呼应，兵分水陆沿渊江而上，欲取壅江水道南攻帝都。
临山涉水，有不少征夫正在凿山穿渠，抬挑艰辛。自古以来，庶民所知政情不过了了，生死变迁无不是掌于当政者手中ณ。这江畔近百万民众，有几人知道家园将毁，甚至性命堪危，他们不过是靠劳力养家糊口，期求丰年盛世，能安度生活。
夜天凌挑眉一笑：“怎么今天这么เ缠人？听话，我很快回来。”
卿尘步下鸾车，纤眉一蹙，低声喝道：“放手，这成何体统？”
鸾飞静静看着夜天溟倒下，眼角滑落泪水，“我爱了你一生，随了你一生，等了你一生，最后，你想着的念着的爱着的，还是纤舞。”她跪下来，伸手抚摸夜天溟的脸：“不过现在，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还了欠下的债，等见到了纤舞，我也把你还给她。”
无论何时，莲池宫总是如此安静，卿尘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脚๐步声，沉木香的缭绕青烟婉转直上，伴着静垂的纱帐偶尔飘摇。
“倘若他自己将兵权交出来呢？”陆迁道。
卿尘知道能在这儿的都是夜天凌心腹之人，并不拘束，笑问道：“看陆迁愁眉苦脸的，在说什么？”
“哦，先生。”乌ไ从昭无奈摇头：“从昭心中始终待先生如师。”
卿尘心底澄明，对这日盛的隆宠不骄不躁，只在政务上用心，常是深更已๐过人还在灯下。逐日以来，天朝历来的人政越烂熟于胸，行事也如鱼得水般通透。然她只少言慎行，除了拟旨批奏这样的代笔之事外，于朝事不议不论，尤其是遇上各皇子经手的政务，更不着痕迹地避开。
自上了船，也不说去哪儿，就这么随波逐流。一程一道地过了，眼见这天色渐沉，家里老婆子必已๐升了炊烟，等着开饭，小孙儿也不知是不是哭闹起来。老渔翁摇摇头又荡了一橹，眯眼看去，远远江上来了驾小船，听来水声，不多会儿便到了近前。
卿尘秀眸温远，盈盈如深湖潋滟，顺着他的目光而去，便是沉夜也隐隐阔朗，退避开来。抬见他意气飞扬的双眸，一颗心或是便被这沉敛的霸气深深圈住，隔了万世千年柔柔牵扯，再有几个轮回寻觅怕也为着他来了此处，挣脱不得了。
“这是为何？”听不出丝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嗯。”夜天漓应道：“十一哥拦着我不让去。”
便是圣武十年那次讨伐南番战后，年方二十岁的德王同当今天帝在对部将的封赏中有了分歧，为天帝ຓ所怒斥，说了些重话，回府后竟一时想不开，自刎而亡。
卿尘感觉夜天凌将她圈在怀中ณ，下巴轻轻靠在她头顶ะ，那熟悉到เ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了些令人不解的复杂的意味，慢慢说道：“你也知道着急，将心比心，难道我不急？”
卿尘知他苦心，灿然一笑，沿另一旁้去了。
十一笑道：“你说。”
十一急忙将她拦住：“怎么，还真恼了？”
夜天凌嘴角微挑：“或许会。”
卿尘甚是意外：“鸾飞？她出什么事了？”鸾飞跟在天帝身边多年，素า来精明细心进退有度，事事处理得八面玲珑。这样的人，岂会出什么เ事情？
“云骋也能ม。”卿尘说道。
他笑意润雅，话说得在情在理，但如此一来，众人多少都觉出了些别样的意味。此时天帝似是随意说道：“灏儿，你下场去带湛儿他们一队，凌儿箭术厉害，别让他们受欺负。”
卿尘道：“略๓有耳闻，一些老宫人经常闲聊此事，但似乎也都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知道得确切。”
卿尘随手折了一片叶子，拈在手里，站在那儿深深看着他，而后叹了口气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四面楼，对吗？”
“还请凤主示下。”冥玄答。
冥玄怔然无语，突然老眼亮了亮，问道：“凤姑娘不会是因为凌王之事对老夫耿耿于怀吧？”
身旁剑啸刺耳，呵斥声怒。
心中ณ轻快无比，卿尘唇角轻扬，举目处晴空万里，碧秋如洗。！！！
前庭低案前，几个身着披帛仕女裙ำ的女子正明明媚媚聚在一处，执笔铺墨，你一言我一语笑说着什么，倒叫这儿显得格外热闹。
卿尘失笑：“敢情是想找我给你当炮灰？”
她在枝叶的清香中沿着凝翠亭的台阶迈下几步，坐于临水之ใ处望着月影呆。伸出手去，月影在指尖盈盈一晃，伴着涟漪碎成金光片片，幽然荡向湖心。
烟笼浮ด淡月，
夜天汐冷哼道：“三日前大军安营北地，第二日拔营行军迟戍不见了踪影，后经人奏禀我方แ知道，他竟早有效力西突厥射护可汗之意，此去其心可昭。听说这迟戍原本便是塞外人氏，不知皇兄是否知情？”
卿尘撑着墙壁慢慢起身，去看那些还没醒来的女子，皆是相同的情况。再问了几人，从她们断续的哭诉中得知无一不是被用各种方法掳至此。
那人终于扭头看了看她，道：“不管什么事，哭没有用。”
卿尘不以为然地挑挑纤眉：“那么煮ุ饭的事情当然也难不倒你，有米有菜，如此拜托了。”她趁十一愣神之时大力拍上他肩头，并故意落在伤口处，在十一“哎哟”痛喊时却又盈盈笑道：“先看看你的伤。”
她挑指，勾起另一副串珠，纯金色灿烂的钛晶，吉祥富贵，如神佛加持，晦气退散……
身经百战的将士都熟悉这样的气息，那是两军决战前的风云暗流，只等待一点微小的火花便是烽火冲天，千万人屏息看着，各怀猜测。
军中ณ悄悄让出一条道路，唐初和史仲侯等见了卿尘，低声道：“王妃！”
卿尘微微点头，对巩思呈道：“巩先生。”她和巩思呈在湛王府曾多次见过，只是话不投机，巩思呈和她始终颇为疏离。但她知道巩แ思呈在夜天湛幕僚之中ณ举足轻重，巩思呈也清楚她对夜天湛意味着什么，何况凌王那边唯有她能劝。
“王妃，”巩思呈抬手一揖，直言道：“眼下大战在即，此种情形叫人堪忧，还请王妃费心。”
卿尘淡声道：“关键在李步。”
巩思呈道：“李步并不是非杀不可，军情之ใ前，杀也不在这时。”
无论如何，夜天湛只要“军令”两个字便已足够，见巩思呈等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卿尘放心一笑：“有巩แ先生这句话便好。”她一抬头，忽而眸中闪过细微的惊诧。
巩思呈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都不约而同地察觉到เ一丝异样。
夜天凌的面容此时背对着火光下，一概神情模糊在深处不见分毫，只能看到เ夜天湛惯有的微笑淡淡挂在唇角，甚至比平时还深了几分。然而那笑下面若寒霜，眸色冷凝毫无情绪，他突然自齿间掷出两个ฐ字：“放人！”
只言片语如冷风化成的刀刃，原本暗涌的激流戛然中断。夜天凌手中有样东西收了回去，微微一侧身，火把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深邃的轮廓，深眸之中静海无波。
形势如此逆转，众人都有些意外，没有人看清夜天凌手中拿的是什么，卿尘心底却涌起千般无奈。
那ว是一方玄玉龙符，如夜天湛手中的虎符、李步等戍边大将手中的豹符一样都是天朝节制军队的信物。所不同的是，玄玉龙符之ใ上篆有两行铭文“甲兵之符，如朕亲临”，小小八个金字，象征着天朝至高无上的调军之权，号令千军，莫敢不从。
历代之中，龙符作为天子随身之物很少交付带兵大将使用，然而天帝和夜天凌在北疆ຆ战略上不谋而合，临行前将龙符授予夜天凌，虞呈叛乱平定之后，夜天凌便将调集诸州兵马进攻突厥，彻底粉碎漠北虎视眈眈的敌人，接着兵临西域，整饬三十六国以遏制ๆ日渐强大的吐蕃。
功在一役，永靖西北。其中的信任和倚重，天知地知，父子心知，除此之外也只有卿尘明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夜天凌会在此时为了保全李步用上这道龙符，如此一来，他与夜天湛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和回避终于出现了第一丝明显的裂缝，沿着这道缝隙，将是各自不能回头的天陷地裂。
漠原之ใ上风声厉厉，远处山影嶙峋起伏，融没在已然尽黑的夜色下，深深将整个军营包围其中。四周看不到尽头的黑，唯有眼前跳动的火把是清晰的。
卿尘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暗处看着眼前万众瞩目的两个男ç人，这莫名其妙的人生一场，她没有太多珍惜的东西，唯独有些人，用他们的心留住了一缕飘渺的灵魂，他们融于她的骨血，一点一滴重塑了一个她，让她忘记了曾经沧海ร的荒凉，前尘如烟的空茫。
这一世一身，染了他的风华，着了他的心骨，然而浴火重生是痛的，这痛不知在哪里，一分一寸缠了上来。
面前刀光剑影是男人的世界ศ，没有了事态的逼迫，她不想再往前迈一步。
这一刻๑她现原来心底深处分外软弱，她不过是义无反顾的去面对早已预知的事实，在这样的直面中ณ固执的坚强。
众将尚在事情的转变中有些疑惑，卿尘转过身去，轻声道：“史将军，你和唐将军一起送李步回营，一则宽慰其心，也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合州ะ军，再有事如今晚，四殿下也不能ม再饶他。十一殿下和南宫将军随后便到，安排扎营，约束各部属养精蓄锐，不日还有战事，万勿松懈。”
史仲侯此时虽受中军调遣，但向来在凌王麾下习惯了，当即便和唐初领命而去，巩思呈眉头一紧ู。卿尘说完这几句话，在别人现她之前便静静退开，不料é巩思呈跟了上来：“王妃请留步。”
卿尘停下脚步：“巩先生还有事情？”
巩思呈目光如电直视于卿尘眸底，暗带几分隐忧：“王妃，山有二虎，军有两帅，照今晚这等情形，军中各自为政混乱至此，燕州一战何来胜算？”
卿尘背着火光，眼眸底处一片幽静。她极淡地一笑，笑影苍白，却透出从容自若的冷静，这让巩思呈记起早日在湛王府中数次的接触。
那时候她常陪湛王在烟波送爽斋，如花解语，如玉生香，是谈古风，笑当时，是薄汤武，非周孔，嘻笑怒骂各不同，她骨子里却总带着这样一种与生俱来的冷静，似乎飘于春光夏影之ใ外，就那么เ不声不响的透在人的心腑。
一个女人的冷静，让巩思呈直觉上感到不同寻常，尤其是在她拒绝成为ฦ湛王妃之后，巩思呈便直接提醒过湛王，对她要慎重。然而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ฦ预知或是警醒便会改变既有的路程，比如感情。
此时巩思呈对着卿尘这双眼睛，那眼中ณ一丝疲惫和伤感之后仍旧是不动不变的冷静，巩思呈熟悉。
卿尘淡淡道：“巩先生，你不妨记下一句话，平叛三十万大军只有一个主ว帅，那便是湛王殿下。”
巩思呈苍老的眼底精光一闪，接着逼问：“王妃之ใ言却不知凌王殿下作何想法？”
卿尘仍旧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我的话便如凌王亲口所言，巩แ先生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