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副官长又笑了，笑得眉飞色舞，结果被霍将军驱逐出了队伍，换秘书长补缺。秘书长的确是端庄的，然而霍将军又实在是太委屈了，摄影师越让他微笑，他的表情越委屈。充当导演的英国人没了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敢特写霍相贞的面孔，只宏观的拍摄了他的身影。
然后他们看到斗ç笠下面的嘴唇动了，嘴唇是薄薄的粉红花瓣，唇红齿白：“摩尼。”
三十声炮，山崩地裂过后，空余过眼云烟。
葱茏的花草之中ณ似乎藏着地火，生生把他烧了个ฐ皮焦肉烂。他活着，也像是死了，是个死不瞑目的恶鬼。因为他的所爱和所求，在一朝之ใ间，全部离他远去了。
那ว是大哥啊！他造什么孽不好，偏要去折磨大哥？
顾承喜抓了他的手，手软而薄，可以让他时松时紧的攥：“今天去不成我家了，家里来了一帮营里的弟兄，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在院子里连吃带喝呢！家里让他们闹得没样儿，你去了，也是住不成。”
霍相贞一点头：“说！”
顾承喜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点儿运。咱们这一仗打得也算有成绩，我怕大帅一会儿会亲自过来查看。”
将第二个ฐ小棉球也扔了，马从戎开始给他上刀伤药。霍相贞直着眼睛望了地面，依旧是一声不吭。及至马从戎用绷带胶布把伤口彻底保护好了，他才缓缓的抬了头，清晰的际线下有星星点点的反光，是他刚ธ刚疼出了一脑袋的冷汗。抬起右手一抹头，他沉着脸说道：“笨手笨脚，用你不如用军医！”
霍相贞一脸嫌恶的连连挥手：“谁喝你这狗啃过的汽水！”
霍相贞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的说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许离京，听安师长调遣。”
此言一出，白摩尼忽然不哭了。不但不哭，甚至把方แ才的哭相都彻底收了回去。一个鲤鱼打挺落了地，白摩尼很冷静的面对了他：“大哥，我记错了，我不是女的，我是男ç的。”
霍相贞缓缓的点了头：“京里的事儿，他不管了？”
元满蹲在地上，正在逗一条小狗。忽然见他来了，便起身笑着打了招呼。顾承喜把他拉扯到一旁，悄声问道：“大帅在不在？”
赵良武像个鸡崽子似的唧唧道：“不消化嘛。”
秘书长一声令下，屋内众人开始去追霍平川ษ，霍平川也撒了腿开始往走廊里小跑。追的人笑，被追的人也笑，整座公署顿ู时乱了营。霍平川ษ虽然从上到下都是软骨头，但是占了腿长的便宜，可以很灵活的在各间办公室里穿梭。顾承喜领ๆ了先，几次三番的向前扑着要抓他，然而总是差了分毫。最后大部队轰轰隆隆的跑出了公署，顾ุ承喜一眼瞧见公署院门外停了一辆汽车，霍平川正撅了屁股要往里钻，便呐喊一声打了前锋，冲上去一把抱住了霍平川的腰：“哈哈哈侄少爷——”
他那个破破烂烂的穷家，敞开了门都不会招贼。把随行的副官留在外面，他和小林迈步进了院子。背着双手在院中站住了，他通过洞开的破门，看到เ了房中的破锅破灶，以及一铺破炕。眉头渐渐紧皱了，他将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向前走到了房门口，他微微弯腰，现自家的门框居然是如此的低矮。人活在这里，长成天高的个子了，也得像狗一样拱肩缩背的来回钻。走进了黑洞洞冷飕飕的屋子里，他盯着自己的炕，炕上堆着一堆烂棉絮，曾经是他的被褥。
霍相贞没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上午给他颗珠子，下午就转手给了——”
话没说完，房门却是被敲响了。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杂事特别多。虽然里外都有马从戎抵挡照应着，但是有些大事，还得让他亲自动心动手才行。
顾承喜驼着背抬起头，眼皮抬不动，全凭着两ä道眉毛往上吊：“洗澡……还用集合？”
霍相贞继续研究他的枪：“我现在没时间听，有工ื夫再说吧！”
正当此时，赵副官长轻轻的推门伸了脑แ袋，怯生生的说道：“大帅，白少爷派我来传句话。”
出门找熟ງ人问了一圈，他很想知道连毅是怎么逃出京城的。他的熟ງ人告诉他：“骑马逃的。”
然后枪口慢慢下移，最后对准了顾承喜的裤裆ด。连毅笑微微的又问：“顾团长，你说，是我的枪硬，还是你的枪硬？”
马从戎一拍他的肩膀：“你是名副其实的团长嘛，有什么不敢当的？实不相瞒，大爷正派我去给你预备委任状呢！”
顾ุ承喜想了想，感觉不怪白摩尼的狐朋狗友们会作鸟兽散。交情不够深厚的话，谁乐意带个小瘸子东跑西颠？不嫌他丑怪，还嫌他麻烦呢！
顾ุ承喜飞快的思索了一瞬：“我能管……一个ฐ营！”
白摩尼扬了手去摸他的脑แ袋：“我现在宁愿去野营。大哥你低低头，让我看看你的脑袋。”
咬牙切齿的扎了马步，他开始对着门框下苦力。双手扳住门框向上一起，他大喝一声瞪了眼，从牙缝里往外挤出字：“快……往外……爬……”
白摩尼欠身趴上了霍相贞的胸膛，又低了头往下望。霍相贞的裤ไ裆方แ才支了个ฐ颇为壮观的帐篷，现在帐篷正在一点一点的坍塌。
像只富富态态的乖๔猫一般，赵副官长含笑而来，含笑而去。而顾承喜飞快的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又吃了小林买回来的芝麻烧饼热馄饨。精精神神的出了门，他坐着洋车去了军需处。
白摩尼一愣：“去保定了？”
顾承喜没有等出他的回应，便低声又问：“不打？大帅原谅我了？”
霍相贞把空盒子扔回了小抽屉，然后大功告成似的长吁了一口气。一场哑谜算是破了，他抬头对着白摩尼一笑：“怎么เ哭了？”
安如山对着元满一使眼色：“大帅要你了，还不谢谢大帅？”
把枪放回木桌子上，霍相贞带着人继续往前走。看过了几门野战炮后，他在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前停了脚步。对着重机枪一抬下巴，他问警卫团长：“军械库里的马克沁，还没分完吗？”
安如山对霍相贞不见外，见大帅摔得站不起来了，他单枪匹马的扶起了霍相贞，轻而易举的把人搀回了房。霍相贞进了客厅，受了创น的脊背屁股慢慢挨了沙。及至坐踏实了，他双目迷蒙着向后一靠，老调重弹：“哎……呀……”
没话找话的，他换了话题：“我看大帅对白少爷最好。”
一夜的热闹过后，翌日风平浪ฐ静，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生活。马从戎上午到了霍府，去书房里给霍相贞请安。敲开房门向内一进，他看见了白摩尼。
这天过后，霍相贞的疹子开始消退。在此期间留在楼ä中当差的人，从小杂役到大师傅，全受了赏赐。连门口站岗的卫兵们，都一人得了三百大洋。马从戎得了半天的假，乘着春风去找了顾承喜。顾承喜独自住着个ฐ小四合院，院子房子全收拾得挺利ำ索。顾承喜请他到上房里坐，他不去，只从衣兜里抽出一张支票：“喏，全有份，大帅说了，也别ี把顾ุ承喜落下。”
他奄奄一息的被霍相贞压着碾着，不知道自己该算是骨酥肉软还是骨断筋折。后来他忽然嗤嗤的笑了，断ษ断续续的问道：“大、大爷今、今夜是怎么了？这么有、有精神。”
顾承喜暗暗的点了头，认为ฦ自己้没跟错人。
霍相贞又一点头：“给你了。”
“房子也给你找好了，到时我再拨几个ฐ人给你使唤。一会儿马从戎会带你去账房取一笔款子，你先用着。不够直接找马从戎，我吩咐过他，他会负责你的花销。”
白摩尼留在原位不动，手在水下揉出一圈波澜：“你硌疼我了。”
双手对着霍相贞一合十，白摩尼嬉皮笑脸的拜了拜：“大哥，你就让我给你剪一次吧，我的手艺再坏也比上清丸强。上清丸把你剪成二愣子了，你都不在乎ๆ；我可是去东交民巷๕的理店里找了个白俄理匠回家，特地跟人家学了好几天！你信得过上清丸ฤ，信不过我？”
顾家的小院开了锅，院里先是挤满了荷枪实弹的副官卫士，随即带兵的一名师长也闻讯赶来了——督理大人说是被炮轰了，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生死始终还是一个ฐ悬案。当然，悬案不止生死一桩，活在北京城里的人，因为ฦ头脑过于清醒，所以反倒比失忆了的霍相贞更受煎æ熬。霍督理是子承父业，根基说深很深，说浅也浅。他活有活着的好处，死有死了的好处。是让他活还是让他死呢？人心隔了肚皮，开始各打各的主意了。
三骆驼一咂嘴：“当什么保镖，我是说昨天大兵往县外撤了，说是又要开战。赵老爷一时半会儿不敢回来，赵家现在乱套了。”
平安不说话了，右手捏住了左腕子上的手表带，也不知道是摁了哪道机关，只听“喀”的一声轻响，表带子立刻松了扣。退下手表看了看，平安在表壳子背面看到เ了隐隐约约的小字。眯起眼睛换了角度，他借着阳光细瞧，同时下意识的念出了声：“灵——机——”
平安把他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继承的承，喜庆的喜。”随即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想收腿下地。可是白摩尼弯腰抱住他的大腿，不肯奉还了。
白摩尼没接手纸，直接用杜国风的军装胡乱抹拭了自己。杜国风眼巴巴的看着，杜国胜则是嘿嘿笑，因为他的军装穿在身上，不会被白摩尼拿去当手纸用。
像两个ฐ贼一样，杜家双胞胎把白摩尼送回了顾宅。
顾承喜始终是没回来，小林也出了门。白摩尼上了炕，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钥匙，让杜国风去把橱柜打开。
杜国风听了他的话，不但开了柜门锁头，而且还把柜子里的青布包袱运到เ了炕上。白摩尼试着拎了拎包袱，太重了，简直要拎不动。于是放手拍了拍包袱，他抬头对着杜家双胞胎说道：“拿走吧，我不要。”
双胞胎登时一起愣了，看着他不肯动。
白摩尼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应，于是把手插到了包袱下，使足力气向外一掀。包袱顺ิ着力道滚到了炕下，因为系得不够结实，所以雪亮的大洋瞬间滚了一地，其中还混了一只缠着手绢的大金镯子。
杜国胜终于先开了口，声音有点虚：“摩尼，你——你生气啦？”
白摩尼望着满地的银元，忽然很想冷笑。全怪自己傻，全怪自己混。好好的日子，硬是让自己过成了这步田地。
“你们当我是卖屁股的吗？”他低而清晰的开了口：“你们当我没见过钱吗？”
双胞胎对视了一眼，杜国风说了话：“摩尼，你怎么了？刚ธ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俩这一路上也没惹着你啊！你是不是嫌钱少？我俩不是不给你，是真没有了。你等我们上战场吧，一旦打了胜仗，我俩就能财。”
白摩尼扯过棉被，盖了自己้的双腿：“我和你们好，不图什么เ。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别ี当我是顾承喜，我没那ว么多弯弯肠子。”
双胞胎听到这里，又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一起蹲了，开始满地的捡大洋。捡着捡着，两人心有灵犀似的抬了头，又统一的看向了炕上的白摩尼。看归看，然而看不懂，是个谜。
拎着包袱站起来了，杜国胜忍不住又问道：“摩尼，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吗？你说出来，我俩给你弄去！”
白摩尼对着他们一摇头——他想去东交民巷的白俄馆子里吃西餐，想到北京饭店楼ä上去跳华尔兹。
杜家双胞胎收回了大洋，然而比付出的时候更难受，几乎是受了折磨。并肩站在屋子中ณ央，他们舍不得走，可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也窘。杜国风拎着包袱，杜国胜拿着杜国风的脏ู军装ณ，两人并肩打了立正，望着白摩尼了呆。
白摩尼不看他们，自顾自的偎到เ了炕角。和这二位真是没什么可说的，所以索ิ性不说。其实他很会混，因为在先前那群朋友中，有很多是把“混”当成事业来做的。有的把钱混出去，有的把钱混进来，花天酒地嬉笑怒骂，乍一看，仿佛天天的只是玩。他也爱玩，但是年纪还小，还有大哥管着，所以不敢往那个乌烟瘴气藏污纳垢的人群里深混，擦着边走，至多只是看看热闹。而那帮人知道他的来历，也不大敢招惹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步没走明白，他陷进了泥淖中。一身臭泥的人了，还在乎ๆ鞋湿不湿？不在乎ๆ了。
杜国风把包袱交给了杜国胜，然后意意思思的往炕前凑。一句话没说出来，房门忽然开了。
小林扶着门框，高声大气的叫：“嗬！你俩又溜达过来了？有意思，想长在我家还是怎么的？要不然你俩把他带走吧。屋里圈个瘸狐狸，我看着还怪碍眼的。”
然后他换了口气，进入正题：“你俩赶紧滚蛋！团部那ว边要集合呢！”
最后转向了白摩尼：“你天天窝在炕上装ณ什么病美人啊？咱们也得搬家了，你自己不动弹动弹，还等着我扛你不成？”
杜国胜问道：“咱们要开拔了？”
小林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谁知道开到哪里去？真他妈的，又得搬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删节180字。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