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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琳娜第8部分阅读

暴风雪在火车车轮之间、在柱子周围、在车站转角呼啸着,冲击着。火车、柱子、人们和一切看得出来的东西半边都盖满了雪,而且越盖越厚。风暴平静了片刻๑,接着又那ว么猛烈地刮ุ起来,简直好像是不可抵挡的。但是人们跑来跑去,快乐่地交谈着,咯吱咯吱地在月台的垫板上跑过去,他们不断ษ地开关着大门。一个弯腰驼背的人影在她脚旁้悄然滑过,她听到了锤子敲打铁的声音。“把那电报递过来!”从那ว边暴风雪的黑暗里传来一个生气的声音。“请到这边!二十人号!”各种不同的声音又叫喊起来,人们裹住脖颈,身上落满白雪跑过去。两个绅士叼着燃着的纸烟从她身边走过。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正待从暖手筒里抽出手来握住门柱走回车厢的时候,另一个穿军服的男子走近她身边,遮住了路灯的摇曳的灯光。她回头一看,立刻๑认出了弗龙斯基的面孔。他把手举ะ在帽檐上,向她行礼,问她有什么เ事,他能否为她略效微劳。她凝视了他好一会,没有回答,而且,虽然他站在阴影中,她看出了,或者自以为她看出了他的面孔和眼睛的表情。这又是昨天那么เ打动了她的那种崇敬的狂喜的表情。她在最近几天中不止一次地暗自念叨说,就是刚才她还在说,弗龙斯基对于她不过是无数的、到处可以遇见的、永远是同一类型的青年之一,她决不会让自己้去想他的;但是现在和他重逢的最初一刹那,她心上就洋溢着一种喜悦的骄矜心情。她无须ี问他为什么เ来到这里。她知道得那ว么确切,就像他告诉了她他来这里是为了要到เ她待的地方แ一样。

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流露出柔和温厚的微笑,感动得尼古拉也露出笑容,她拿到了酒瓶。

“不,不,”基蒂用含泪的颤๶栗声音说。

“第一,从来也没有这种事;第二,即使这样,那对于我又有什么用呢?”

“迷人得很呢,”老夫人说。

“我们马上来试一试扶乩,”弗龙斯基说。“公爵夫人,您允许吗?”

1一种波兰民间舞。

“一切都圆满解决,你又回来了,我真高兴哩,”他继续说。哦,关于我那项ำ议会通过的新法案,人们有什么议论呢?”

安娜关于这个法案毫无所闻,她想起自己竟会这么轻易地忘记他那ว么重视的事,良心上觉得很不安。

“相反地,这里却引起了很大反响,”他露出得意的微笑说。

她看出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想要把这件事最使他愉快的地方告诉她,因此她用问题去引他讲出来。带着同样的得意的微笑,他告诉她因为ฦ通过这个法案他博得的喝彩。

“我非常,非常高兴哩。这证明对于这个事情的合理而又坚定的观点终于在我们中间开始形成了。”

喝完了第二杯加奶油的茶,吃完面包,阿列ต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就站起来,向书房走去。

“你今晚上什么เ地方都没有去吗?你一定很闷吧,我想?”

他说。

“啊,不!”她回答,跟着他站起来,陪伴着他通过这房间走到他书房去。“你现在读什么呢?”她问。

“现在我在读du9fers》1,”他回答。“一本了不起的书哩。”

安娜๨微微一笑,好像人们看见他们所爱的人的弱点微笑一样,于是,挽住他的胳臂,她把他送到เ书房门口。她知道他晚上读书成了必不可少的习惯。她也๣知道虽然他的公务几乎ๆ吞没了他的全部时间,但他却认为ฦ注意知识界ศ生的一切值得注目的事情是他的义แ务。她也知道他实际上只对政治、哲学和神学方面的书籍生兴趣,艺术是完全和他的性情不合的;但是,虽然这样,或者毋宁说正因为这样,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从来没有忽略๓过任何在艺术界引起反响的事情,而是以博览群书为自己้的职责。她知道在政治、哲学、神๰学上面,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常生怀疑ທ,加以研究;但是在艺术和诗歌问题上,特别ี是在他一窍不通的音乐่问题上,他却抱着最明确的坚定见解。他喜欢谈论莎士比亚、拉斐尔2、贝多芬,谈新派诗歌和音乐的意义,这一切都被他十分清晰精确加以分类——

1法语:李尔公爵的《地狱之诗》。李尔公爵似乎ๆ是托尔斯泰虚构的名字,有些像著名法国诗人卢孔德·得·李尔〔1้818—1้894〕的名字。

2拉斐尔1้483—1520,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意大利画家。

“哦,上帝保佑你!”她在书房门口说,书๰房里一支有罩的蜡烛和一只水瓶已๐经在他的扶手椅旁摆好。“我要写信到莫斯科去。”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又吻了吻它。

“他毕竟是一个好人:忠实,善良,而且在自己的事业方面非常卓越,”安娜在返回她的房间去的时候这样对自己说,仿佛是在一个ฐ攻击他、说决不可能有人爱上他的人面前为他辩护一样。“可是他的耳朵怎么那ว么奇怪地支出来呢?也๣许是他把头剪得太短了吧?”

正十二点钟,当安娜还坐在桌边给多莉写信的时候,她听到了平稳的穿着拖鞋的脚步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梳洗好了,腋下挟着一本书,走到她面前๩来。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他说,浮ด上一种会心的微笑,就走进寝室去了。

“他有什么权利那样子看他呢?”安娜想,回忆起弗龙斯基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那ว种眼光。

她脱了衣服,走进寝室;但是她的脸上不仅已经丝毫没有她在莫斯ั科时从她的眼睛和微笑里闪烁出来的那股生气,相反地,现在漏点的火花好似已๐在她心中熄๠灭,远远地隐藏到什么เ地方去了。

三十四

弗龙斯ั基离开彼得堡去莫斯科的时候,把他在莫尔斯ั基大街上的那幢大房子留给他的朋友和要好的同事彼得里茨基照管。

彼得里茨基是一个ฐ青年中尉,门阀并不十分显贵,不仅没有钱,而且老是负债累累,到เ晚上总是喝得烂醉,他常常为了各种荒唐可笑的、不名誉的丑事而被监禁起来,但是僚友和长官都很宠爱他。十二点钟从火车站到达他的住宅的时候,弗龙斯基看见大门外停着一辆他很熟悉的出租马车。当他还站在门外按铃的时候,就听到เ了男性的哄笑声,一个ฐ女性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和彼得里茨基的叫声:“如果是个ฐ什么流氓,可不要让他进来!”弗龙斯基叫仆人不要去通报,悄悄地溜进了前厅。彼得里茨基的一个女友,西尔顿ู男爵夫人,长着玫瑰色小脸和淡黄色头,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绸缎连衣裙,光彩夺目,她用巴๒黎话聊着闲天,像一只金丝雀一样,她的声音充满了整个ฐ屋子,这时她正坐在圆桌旁煮咖啡。彼得里茨基穿着大衣,骑兵队长卡梅罗夫斯ั基,大概是刚下了班跑来的,还是全身军装,他们坐在她的两边。

“好!弗龙斯基!”彼得里茨基叫着,跳了起来,啪的一声推开椅子。“我们的主人来了!男爵夫人,拿新咖啡壶给他煮点咖啡吧。啊呀,我们没有想到你来!我希望你会满意你的书房里这个ฐ装饰品,”他指着男爵夫人说。“你们彼此一定认识的吧?”

“我想是认识的,”弗龙斯基浮上一种愉快的微笑说,紧紧ู握着男爵夫人的小手。“可不是吗!我们是老朋友哩。”

“您是旅行回来吧?”男爵夫人说。“那ว么我就要走了。哦,要是我碍事的话,我立刻๑就走。”

“您随便在哪里都当在家里一样,男爵夫人,”弗龙斯ั基说。“你好,卡梅罗夫斯基?”他补充说,冷淡地和卡梅罗夫斯基握了握手。

“听听,您再也讲不出这样漂亮的话,”男爵夫人转向彼得里茨基说。

“不,那为ฦ什么?吃了饭以后我也๣能讲得那样好。”

“吃了饭以后就不稀奇了!哦,那ว么我给你煮ุ一点咖啡,你先去洗个ฐ脸,收拾一下吧,”男ç爵夫人说,又坐下来,当心地旋转着新咖啡壶的小螺旋。“皮埃尔,拿咖啡给我,”她向彼得里茨基说,她叫他皮埃尔,那是他的姓的爱称,她并不隐讳她和他的关系。“我再加点进去。”

“您会弄坏的!”

“不,我不会弄坏的!哦,您的夫人呢?”男ç爵夫人突然说,打断了弗龙斯基和他的同僚的谈话。“我们这里已经把您招赘出去了哩。您把您的夫人带来了吗?”

“没有,男爵夫人。我天生是一个茨冈,而且一直到死也还是一个茨冈。”

“这样倒更好了,例更好了!来握握手吧。”

男爵夫人不放松弗龙斯基,开始边笑边讲地告诉他她最近的生活计划ฐ,征求他的意见。

“他怎么也๣不让我离婚!哦,我怎么办呢?他,就是她的丈夫。现在我想去告他。您有什么เ高见?卡梅罗夫斯基,留心咖啡啊,它已经在滚了;您看,我实在忙不过来呀!我要告状,因为我得保全我的财产。您明白这有多么荒唐呀,他借口说我对他不贞,”她轻蔑地说,“公然想霸占我的财产。”

弗龙斯基愉快地听着这位娇็艳少妇的有趣的闲谈,随声附和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她出些主意,总之他立刻采取了他和这一类妇人谈话时惯用的调子。在他的彼得堡的世界里,所有的人分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类。一类是下层阶级:他们是粗俗的、愚蠢的、特别可笑的人们,他们认为一个丈夫只应当和合法妻子同居;认为少女要贞洁,妇人要端庄,而男子要富于男子气概、有自制ๆ力、坚强不屈;认为人要养育孩子,挣钱谋生,偿付债款,以及各种同样荒唐的事。这是那ว一类旧式的可笑人物。但是另外有一类人:真正的人,他们都属于这一类,在这一类人里,最要紧的是优雅,英俊,慷慨,勇敢,乐观,毫不忸怩地沉溺于一切中,而尽情嘲笑其他的一切。

仅仅在最初一瞬间,弗龙斯基因为ฦ刚从莫斯科带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ศ的印象而感到不知所措;但是不一会,好像把脚套进一双旧拖鞋里一样,他又回到了他以前๩的那个轻松愉快的世界ศ里。

咖啡实际上没有煮好,只是泼溅在每个人身上,烧干了,恰好尽了它应尽的义务——就是,成了他们吵闹大笑的理由á,溅污了贵重的地毯和男爵夫人的连衣裙。

“哦,现在,再见吧,要不然,您再也不会去洗脸,而在我的良心上就会留下一位体面的绅士所能犯的最大罪行——

不爱清洁。哦,您劝我拿一把刀刺进他的喉咙吗?”

“当然啰。可是要设法使您的手贴近他的嘴唇。那么他就会吻吻您的手,一切就会圆满地收场,”弗龙斯ั基回答。

“那么在法兰西戏院再见吧!”她的衣裙出一阵究n声,她走了。

卡梅罗夫斯基也站了起来,弗龙斯基没有等到他走掉,就和他握了握手,走进盥洗室去了。在他洗脸的时候,彼得里茨基把从弗龙斯ั基离开彼得堡以后他境况的变迁简单扼要地对他讲了一讲。他一个钱๥都没有。他父亲说再也๣不给他一个ฐ钱,而且不肯替他还债。裁缝想使他坐牢,另外一个人也๣威吓着要把他关进监狱。联队队长声言如果他继续干出这些丑事的话,他就得离开联队。男ç爵夫人像个ฐ辣萝卜一样,使他讨厌得要死,特别是她总想给他钱用。但是有另外一个女子——他可以带来给弗龙斯ั基看看——艳丽惊人,完全是东方แ型的,“奴隶利百加1้型的,你要知道。”他和别尔科舍夫又吵了架,差一点要和他决斗,但是自然这是没有结果的。总之,一切都非常有趣和畅快。为了不让他的同僚更深地了解他的境遇的底细,彼得里茨基开始告诉他一切有趣的新闻。当他在这幢消磨了他三年岁月的熟ງ悉住宅的环境之中,听着彼得里茨基讲那些熟ງ悉的故事的时候,弗龙斯基体会到เ又回到他过惯了的无忧无虑的彼得堡生活中的快感——

1利百加是《圣经·旧约·创世记》中亚伯拉罕的儿子以撒的妻子,是一位容貌极其俊美的女子。彼得里茨基在这里是指司各特的《艾凡赫》里的犹太女子蕊贝卡型的。

“决不会吧!”他叫起来,放下脸盆踏板,他正在脸຀盆里洗他的健康的、红润的脖子。“决不会吧!”听到洛拉抛弃了费尔京戈夫和米列耶夫同居的消息的时候,这样叫了起来。

“他还是那样蠢笨和洋洋自得吗?哦,布๧祖卢科夫怎样了?”

“哦,布๧祖卢科夫闹了一个笑话——真好玩极了!”彼得里茨基叫嚷着。“你知道他是个ฐ舞迷,没有一次宫廷舞会他不在场的。他戴了一顶新式头盔去参加盛大舞会。你看见过新式头盔吗?非常好,很轻。哦,他就这样站在那ว里……不,我说,你听呀。”

“我是在听呀,”弗龙斯基回答,一面用粗毛巾擦身体。

“大公夫人同着一位公使什么เ的来了,也๣是活该倒霉,他们谈起新式头盔来。大公夫人一定要拿新า式头盔给公使看。他们看见我们的朋友站在那ว里。彼得里茨基摹拟他戴着头盔站在那里的样子。大公夫人向他要头盔,他不给她。这是怎么回事呢?哦,大家都对他使眼色,点头,皱眉——把帽子给她,给她!他不给她。他呆呆地站着不动。你就想他那副神气吧!……哦,那……他姓什么,随便他姓什么吧……向他要帽子……他不肯!……他就把它抢过来,递给了大公夫人。‘这里,夫人,’他说,‘是新า式头盔,’她把帽子翻过来,而——你想想吧——扑通一声从里面掉下一只梨,许多糖果,糖果恐怕有两磅!……他把它们藏在里面,好乖乖!”

弗龙斯基捧腹大笑了。好久以后,在他谈别ี的事情的时候,他一想到头盔,就又爆出他那ว种健康的笑声来,露出两排健全的密密的牙齿。

听了这一切消息,弗龙斯基靠着听差帮助,穿好制ๆ服,就去报到。他打算报到以后,驾车到他哥哥家里和贝特西家里去,然后再拜访几个地方แ,以便开始去那可以会见卡列宁夫人的交际场所。他出了门总要到深夜才回来,正如他在彼得堡一向的习惯一样。

冬末,谢尔巴茨基家举行了一次医生会诊,为ฦ的是诊断基蒂的健康状态和决定采取什么治疗方案来挽回她的日益衰弱的体力。她病了,随着春天的到เ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坏了。家庭医生给她开了鱼肝油,以后是铁剂,再以后是硝酸银剂,但是第一第二第三都没有效验,后来因为他劝告她春天的时候到国外易地疗养,因此他们请了一位名医。这位名医,是一位年纪不大而又十分漂亮的男ç子,要求检查病人的身体。他似乎ๆ带着特殊的乐趣坚持说处女的羞怯只是蛮性的残余,再没有比还不年老的男子来检查少女的更自然的事了。他认为ฦ这很自然,因为他每天都这样做,而且他这样做似乎并没有感到和想到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因此他认为ฦ处女的羞怯不但是蛮性的残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除了服从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虽然所有的医生上的都是同样的学校,读同样的书,学同样的学科,虽然有人说这位名医是一个庸医,但是在公爵夫人那种人家不知是什么เ道理总相信只有这位名医有特殊高明的学问,只有他才能ม挽救基蒂。仔细地检查和听诊了羞得惊惶失措的病人之后,这位名医仔细地洗了手,站在客厅里和公爵讲话。公爵一边听医生说话,一边皱着眉头咳嗽着。他本来是一个阅历很深的人,既不是傻瓜,也不是病人,对于医术本来没有信仰,况且他也许是唯一完全了解基蒂的病因的人,所以他看到这幕滑稽剧实在生气极了。“吹牛大王!”他听着这位名医喋喋不休地谈论她女儿的病情时这样想。同时医生好容易才抑制住了他蔑视这位老绅士的心情,费力地迁就着他的理解水平。他觉察出和这老头子谈是没有用的,家中的主ว要人物是母亲。他决定在她面前炫耀一下他的本领。恰好这时,公爵夫人和家庭医生一道走进了客厅。公爵退了出去,为的是不要表露出他觉得这一场戏有多么เ可笑。公爵夫人的心乱ກ了,不知道怎么办好。她感觉到是她害了基蒂。

“哦,医生,决定我们的命运吧,”公爵夫人说。“把一切都告诉我吧。”她本来想说,“有希๶望吗?”但是她的嘴唇抖,她不能ม出这问题。“哦,医生?”

“稍微等一等,公爵夫人。我要先和我的同事商量一下,然后我再来奉告。”

“那么我们要走开吧?”

“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