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不大的讯问室里几乎站满了人，站满了身穿警服和法院检察院制服的男人，他们全部面目严å肃，让人觉得杀气腾腾。龙小羽被带到张桌前站好，他目视着对面位年近六旬ຒ的年长的法官，他看那法官的眼神几乎像看位严厉的父亲。而法官的目光则专注在份表格上，那上面大概记录着犯人的姓名性别ี年龄和案由。
带龙小羽进来的那位民警也在龙小羽身后拍拍他的肩，很公事地说：“坐吧。”然后像往常样把龙小羽脚上的镣铐连接在长椅上，锁好后，民警绕到长桌的另端坐下，旁听。
韩丁说：“比如衣服上的血迹，您那份鉴定上用的词是擦拭，可到他这份鉴定里，讲到胸前血迹，还是沿用了上次用过的擦拭，后面又增加了条，讲了左袖上还有个很小的血点，就改用了另外两个ฐ宇：喷溅！”
三龙小羽承认那天晚上与四萍发生过性关系，如果龙小羽与祝四萍曾经保持恋爱关系的事实能够站得住的话，强之ใ说就显然站不住了。强如系子虚乌有，灭口又从何而来呢？
四萍又笑了下，说：“没事，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ฐ电话吗，你从来也没想过主动给我打电话，我死三个ฐ月了你也未必知道吧。”
从龙小羽的口气中，罗保春听出了其实他也直担心但同时又直心存侥幸的那个暗示：这四周都是原始森林，万罗晶晶个人进去转悠走不出来了怎么办。罗保春从早上开始就直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这孩子说不定在附近什么地方没事闲逛呢。可现在，龙小羽的提醒，他提醒时用的那种语气，还有那ว脸焦急的表情，让罗保春的自信下子崩溃了，他站起来就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就扶着门站住了。龙小羽看他那脸色，知道坏了，罗保春的心脏显然没有承受住这份焦急，他上身僵硬，手扶着门框慢慢往地上溜龙小羽喊了声董事长！就扑了过去，他扑过去从罗保春的衣兜里往外翻药。他给罗保春当秘书知会的第件事，就是董事长上衣兜里的硝酸甘油他把硝酸甘油塞进罗保春嘴里，扶他靠着门框慢慢地坐正，然后就去打电话。十分钟后，度假村的医生来了，还来了位值班经理，给罗保春做了救治。医生说需要上城里的医院，不然不保险。于是经理急急忙忙联系车。在把罗保春抬上度假村的辆面包车之后，龙小羽把那ว位值班经理拉到边，说了罗晶晶的事。经理见他说话时浑身直抖，便安慰他，表示会派人去附近找找。她问了罗晶晶的相貌特征和衣着样式，然后让龙小羽先陪病人去医院，那个女孩由他们去找，让他放心。这位女经理的服务态度和处事的干练对龙小羽是个有效的安抚，他就随车陪送罗保春进城去了。从度假村到เ漳岩市区要走个多小时，而且是高速路，等把罗保春安置在医院的输液床上已经是下午点四十五分了。输液瓶里的镇定药很快发生了作用，罗保春昏睡过去。龙小羽刻也不耽搁地跑出去打电话，电å话辗转了好久才接到了刚才那位值班经理的手上，龙小羽问，才知道罗晶晶并没有找到。他路上不断ษ安慰罗保春说很快会找到เ的，差不多找到了，说得自己้都相信了，所以听根本没找到，他的神经有点受不了。他扔了电å话就跑出医院，乘长途汽车沿来时的高速公路返回了度假村。他到达度假村时太阳都有点偏西了，他很快找到เ那位女经理，女经理正在服务台那ว边准备接待位来头很大的领导，她拨拨地向属下布置任务，还兼顾着和政府派来迎接领导的官员应酬，忙得不亦乐乎。龙小羽站在边几乎插不上话去，刚开口就被她礼ึ貌地打断ษ：“对不起，请你稍等下。”她那职业化的微笑和客气把龙小羽压制ๆ了整整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龙小羽说什么也不等了，他拦住那女经理大声喝道：“对不起！”这回是他说对不起！女经理有点生气了，但还忍着，压着火对他说：“小伙子，你不就是找和你们起来的那ว个人吗，现在我们很忙。我们今天有重要客人。你先自己้去找找，我们现在没办法帮你找，除非你到公安局报警去，你报警公安局帮你找”
第四天晚上，龙小羽没再过来。罗晶晶直等，等到เ半夜十二点了，也没听见门铃声。她不止次地自己把可视门铃的屏幕打开往门外看，门外空无人。她有点无趣，心里怅然，整夜昏昏沉沉不能ม睡死。
龙小羽说：“我又不管招标的事，我想帮也帮不上啊。”
龙小羽没想到เ的是，这个缠绵的暗恋时期很快在个ฐ风雨交加的夜晚骤然结束。他早ຉ知道这样的状态早ຉ晚有天会结束的，但没想到结束得这么เ快。因为罗保春和王主任陪同位客户去北京了，所以这天龙小羽下班很早。他到罗晶晶家以后又出去买了菜和鱼，然后为ฦ罗晶晶做了顿丰富多彩的晚饭。他做饭时天就开始下雨，直到เ做完饭吃完饭雨也没停。吃饱了饭的罗晶晶突然说特想吃冰淇淋，龙小羽说那我给你去买。罗晶晶看着外面的天色听着外面雷声，说算了不吃了。可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又说想吃，龙小羽笑着拿了雨伞，没等罗晶晶劝阻就跑进了雨中。刻钟后罗晶晶真的吃到了冰淇淋，是她最喜欢的酸奶冰淇淋。她坐在床上，连吃了两根，吃得嘴唇冰凉，可看着龙小羽赤裸着上身在晾他淋湿的衣服，又觉得心里发热。她说：小羽，你冷吗？龙小羽说：有点。她说：你过来我给你焐焐。龙小羽过来了，厚道地问：你拿什么焐？罗晶晶突然把快吃完的冰淇淋贴在龙小羽的胸脯上：拿这个ฐ！龙小羽未加提防，被冰得“哎哟”声。罗晶晶大笑着往床里面躲去，龙小羽像只豹子样扑上来，把按住了她。大概他在罗晶晶面前的动作从未如此迅猛，吓得罗晶晶禁不住失声尖叫，龙小羽这才发觉自己闹得大了，有点过分了，按着罗晶晶的手受惊似的蓦然松开，怔怔地看着身下的罗晶晶，有点不知所措。可这时罗晶晶却点没生气，反而出人意料地，用双细长的胳膊环绕了他的身子，下子把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男孩没答话，他看眼罗晶晶，说：“我想跟她单独谈谈可以吗？”
韩丁的话还没有说完，四萍的父亲就凶狠地挥着手，开始往外轰他们：“走走走！我们没什么เ好讲的，不要再啰嗦，再啰嗦你们要当心点！”
说起酿酒，龙小羽脸上挂了些郑重其事的表情，似乎ๆ那是谈及“文化”二字时必须具有的表情。他也许当真以为韩丁对酿酒这类事有求知的欲望，所以不论巨เ细地从头道来：“酿酒，首先要制曲，曲你知道吧，就是酒的发酵剂。我们也叫它‘酒药’‘酒饼’。它是用米粉米糖或者观音土做原料，加点中ณ草药或辣蓼草，再接种上酒母，靠人工控制温度，经过定时间制成的，有甜味和香味。很多大厂子用现代技术生产的纯种麦曲酒，其实反而没有我们这种古老的操作方法酿出来的酒好。”
“罗晶晶。”韩丁冷冷地说，“她是你朋友吗？”
韩丁松开罗晶晶，看着她的眼睛，就这么定定地看她，直到เ她止住了哭泣，韩丁才慢慢发话：“好，那我答应你，我去做他的辩护律师，你相信我吗？”
他看到เ的这个人，就是和罗晶晶频๗频幽会的那个ฐ男人！难道他会看错么！他的目光在那张刻板的脸上呆滞了片刻๑，随即向下移动，快速地向照片下面的那ว片文字扫过去。他看到เ半才明白他正在阅读的，是份网上追逃的通缉令！
韩丁说：“我是来找罗晶晶的。”
罗晶晶沉默会儿，点头，说：“对，我已经不伤心了，我不再想那ว些伤心的事了。我爸去世那ว些天，我都不想活了。我的惟的亲人，还有还有我最好的好朋友，下子，都离开我了。”
女生说：“她爸爸出事之ใ前，她男ç朋友就不辞而别了。罗晶晶差ๆ点疯了！”
男医生态度还算配合，用比韩丁大些的声音，也问了句：“你能ม签字吗？”
林必成又摆摆手：“哪儿啊，咱们是受保春制药厂的委托，和受害者的家属办交涉去。”
“晶晶！”韩丁打断了她，他全身都在发着抖，从心里往外地，发着抖。他心里有很多话，很多感慨，很多愤怒，很多告白，都被止不住的颤抖弄得支离破碎，像发了疟疾，像发了癫疯他真想用力地将手中的玻璃杯摔在水池里，好把这么多天压抑在心头的全部郁闷，都下子摔出来！
“你，你去告诉龙小羽，我为他辩护是因为我是个ฐ律师，我是履行我的职责，也是因为你，是你让我去救他的。你让我救他是因为你爱他，你爱他！难道你到现在还想隐瞒么เ！他现在已经出来了，已经自由á了，你可以去爱他了。你也是自由的。你过去答应和我结婚，那ว是因为我答应为他辩护，所以那不是真的，我也从没当过真。交易出来的婚姻怎么会是真的！这样的婚姻，这样的爱，我是不会要的。你给我我都不要！所以你不必留下来照ั顾我好把自己้赎出去，龙小羽也不必挣钱来把你赎出去。我知道你从来就是他的，我不想跟你们做买卖！”
韩丁直提醒自己้要沉住气说完这段话，他要求自己必须神色平静，语调冷淡地说完这段话，但话未说完他还是泪流满面。罗晶晶也哭起来了，泣不成声：“不是，韩丁，不是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真的！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เ舍得离开你呢，我想走我都迈不开腿去，我真的把这里当成我的家了，除了这里我没地方能ม去。可可我也爱他，我没法对你说我不爱他，我没法说出这句话！他确实是想和我在起，他是想带我走，可我告诉他你对我怎么เ好，我告诉他你怎么去救他，如果我们丢â下你自己走了，那ว我们就太坏了，太坏了”
罗晶晶声声断断的抽泣让韩丁的心又恢复了本来的柔软，他不恨罗晶晶，点也不。他只有心疼，他对她充满怜悯。他知道她和龙小羽有过场生死之ใ情，有过场生离死别ี，有过段刻骨铭心的牵挂和思念；他还知道，龙小羽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孩，而且是罗晶晶的初恋，初恋是难以忘记的，初恋是难以取代的！他闷闷地从罗晶晶身边走出厨房，走到卫生间，拿了条毛巾，递给罗晶晶擦脸。他看着她用毛巾捂住脸，捂住抽泣，捂住泪水，他叹了口气，说道：“龙小羽住在哪儿了，我去和他谈谈。”
这天的晚上，快十二点钟了，韩丁在崇文门附近的那家小旅๓店里找到了龙小羽。韩丁在这里等了半小时，才看到他灰头土脸地从外面回来。龙小羽对韩丁在这里等他有些意外，他说他下午到劳务市场找工作去了，今天很凑巧，碰上家搬家公司过来要人，他第天上班就跟车跑了大半天，连搬了三个家。工钱今天刚上班是拿不到的，现在挣的是公司要收的抵押金，要白干星期挣足了两百抵押金，再干才是自己的。韩丁问他吃晚饭了吗？他说没有。于是他们道走出小旅๓馆，就在附近找了个ฐ人少的餐厅，坐下来要了些实惠的肉菜，还要了啤酒，边吃边谈起来。
韩丁记不得他与龙小羽这样隔桌而坐的见面交谈有多少次了，但这次和以往截然不同。这次是在自由的天空下，不再有监所民警严肃的旁听，两ä人举ะ杯把盏，促膝而谈。他们的样子是亲热的，还彼此敬了酒，说了祝贺和感激的话，看上去其情融融，真诚可感。但两人的内心，其实有着难以言表的隔阂，有着本质的戒心和防范，甚至，还有那么点点敌意。至少韩丁能感觉到的，这种敌意因为他们之ใ间的救命之恩而掩而不见，但不是没有。要是没有，龙小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再三口口声声，要用辈子挣来的钱，来偿还韩丁的这份恩典也不会，当韩丁突然借题回应：你要报恩用不着辈子，其实只要句话而已๐时，他却态度暧昧，顾左ุ右而言他，离开这个话题谈起了别的。他的表情依然有些腼腆和木讷，这也许正是他吸引女孩的原因之——那ว么张俊秀的面孔配了那ว么副厚道的表情，哪有女孩不爱他！他穿着渍满灰土和汗水的衣服，那衣服有点小，无意中ณ显露出他优美的轮廓。他开始对韩丁谈到他的未来构想，他的构想吓了韩丁跳。韩丁没想到เ他竟然匪夷所思地想要重建“保春口服液”的工ื厂。他说这曾经是个ฐ很有影响的品牌，恢复比新建要容易得多。他还告诉了韩丁个秘密，那就是，保春口服液的配方แ还在罗晶晶的手里。罗晶晶只是把那ว东西当作父亲的遗物而非当作可以东山再起的财富保存着。龙小羽说，他在保春公司工作过，对保春口服液的生产销售程序大体清楚，罗晶晶是罗保春的女儿，是“保春”品牌和保春配方แ的惟继承人，只要能找到什么人或什么厂家愿意投资或者贷款，先建条生产线只需五六百万的投入。保春口服液是有些老客户的，那些老客户龙小羽都清楚，靠他们先小批量地重返市场，今后定可以慢慢做大的。
韩丁相信，这也许是个不错的计划ฐ，尽管，多少有几分狂妄，有几分年轻人的夸夸其谈，但以龙小羽的闯劲和条件，也并非纯是不着边际的幻想。然而韩丁没有做出任何呼应，显然，在这个商业计划ฐ中，罗晶晶成了个不可或缺的角色。龙小羽实施ๅ这个计划的前提是得到保春口服液的品牌和配方แ的支配权，而得到这个支配权最好的方แ法就是与罗晶晶结婚。虽然，龙小羽始终表示他只是想帮罗晶晶子承父业重振保春，但他展望远景规划和阐述实施细节的那种口吻神情，已俨然是保春产品新า的主ว人。
龙小羽的踌躇满志，终于逼出了韩丁的冷笑，他冷笑着用种攻击性的锋芒，直刺对方的内心，他说：“好啊，你要真有这个雄心壮志，等我和晶晶结婚以后，我会支持她把保春的牌子和配方委托给你，由你代理经营，如果你真能ม拉到钱或者拉到合作人的话，定成功！”
这句话龙小羽当然听得明白，韩丁不是在说口服液，不是在说这个计划，而是在说结婚，在说他和罗晶晶的关系。韩丁的刺๐探达到了目的，因为他看得出来，龙小羽张口结舌地愣住了，随即收束了自己้滔滔不绝的宏论，变得沉默下来。他的沉默让韩丁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龙小羽显然不是感恩戴德地主动退出了这个ฐ爱情战场，而是权宜之计地暂时撤离。他和罗晶晶之间显然达成了某种沟通和默契——让罗晶晶留在韩丁身边，而龙小羽则利用保春的品牌和配方แ快速地挣钱，然后再把罗晶晶从韩丁身边赎回去——这是韩丁最容易猜到เ的路线！
所以，那天半夜韩丁回到家就对罗晶晶直来直去地发问：晶晶，我想问你句话，你决定留在我的身边，是因为ฦ爱我，还是为了替龙小羽还债？罗晶晶愣了半天，答不上来。韩丁看清了，事情很明显。但他有点恶意地，继续往下问：如果我现在向你提出来，和我结婚，现在就结婚，你会同意吗？同意，还是不同意？罗晶晶就像个被大人逼问得哑口无声的孩子，只顾ุ瞪着双惊恐的大眼，句话也答不上来。韩丁自己点了点头，像听到了回答似的：好吧，我懂了。他说：你去告诉龙小羽，就按他的计划去办吧，我都同意。我惟不同意的，是他还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早就说过，我不需要你们的这个安排！这个人情太虚伪了，是欺骗！你现在就去找他吧，跟他走吧，跟他重新า开始你们盼望已久ื的幸福生活，跟他去重振你们罗家的事业。你过不下去了就来找我，我还可以帮忙。如果你们挣了钱，发了财，就别再来找我了，别ี再来！龙小羽跟我说他挨过饿，所以钱对他很重要。饥饿能ม产生思想，能产生哲学，他说挨过饿和没挨过饿的人心理上是不样的，辈子都会不样。我现在请你去告诉他，我没有挨过饿，所以我和他是不样的。我救龙小羽不是为了钱。你去告诉龙小羽，别再跟我提钱！
韩丁气宇轩昂地说完了这段话，他把这段话当成个宣言，也当成了他和罗晶晶的这场于他也同样刻๑骨铭心的爱情的挽词。他这样告别之ใ后就走出了家门，在跨出家门之ใ前他回过头来，对脸上挂着泪水的罗晶晶说：今天是咱们的最后天，咱们在起的时候，我的钱就是你的钱，钱反正都放在书房那ว个抽屉里了，还有存折，你今天还可以拿。我想，不管钱是什么，现在你们总还需要它。
韩丁半夜三更离开了他的家，再没有回来。
他也没有去父母的家。他在三里屯的家酒吧里花钱买醉，天快亮时才出来，晃晃悠悠地在大街上走，后来上了辆出租车，也忘了在哪里上的，也忘了在哪里下的，清晨醒来发现自己歪在复兴门桥下花园的长椅上，离他上班的地方แ已经很近。上班前他好好洗了脸，刻意做出轻松快乐่的样子，他甚至还主ว动和来晚的老林扯了阵闲篇儿，说了个黄段子然后放肆地哈哈大笑。笑完他想：真是的，谁离了谁活不了啊！
他过去是不敢在上班时间说黄段子并且扯嗓门笑的，他是新า人，不能ม没有规矩。可龙小羽案在他手上起死回生之后，他在所里名声大振，所有人，连管委会主任老齐在内，对他都换了副惊奇和欣赏的目光，称赞之声不绝于耳。所里还策划拿这个案子做做宣传，以提高事务所的知名度。老齐还对韩丁表示过这个ฐ案子的部分费用所里可以考虑给予报销。当然也只是表示了句，没有下文。老林对韩丁说：其实你也不亏，钱是贴了不少，但你还出名了呢。从枪口下把人捞回来，这案子够你吹辈子。当初我要知道是这么เ个结果我就上了，还轮不到你呢。我做了这么เ多年律师，做了这么多件案子，还没有个这么叫彩。你也是碰上运气好，做头个ฐ案子就登峰造极！
韩丁也就笑笑，说：那我以后算是没奔头了。
这都是苦笑，韩丁哪有心情享受这份胜利的喜悦，连老林在内，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ฐ失败者，这个够他吃辈子老本的胜利，把他辈子的幸福都给毁了。
晚上下了班，他走得很晚，就在复兴门附近的街上吃了饭，走出饭馆茫然地站了好久，才慢慢举步往地铁站走去。站在地铁的站台上，他看着由á东往西和由西往东的列车同时进站。他犹豫了下，终于上了由东往西的那ว列。他乘这列ต车从复兴门直坐到了五棵松。
他很少这么เ晚了还到เ父母家来的，所以父母的脸上都诧异万般：哟，怎么啦，有事吗？韩丁的回答特别ี烦：没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啦。父母对视眼，看他声不响地往沙发里坐，母亲说：你以前也没这么晚来过呀。晶晶呢？韩丁闷了会儿，说：吹了。
父母又对视眼，马上明白了韩丁为什么这么晚过来，为什么情绪不对头了。母亲有点意外，倍加关切地坐到儿子身边：哟，怎么回事，是你吹的还是她吹的，为什么呀？父亲则面色镇定，找了支烟点上，在韩丁对面坐下来，态度严肃地说：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怎么闹成这样！是真的吹了，还是吵吵嘴？韩丁不想多谈，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对面那ว间小卧房里，他说：别再问了好吧，我困着呢。
是的，他困着呢，他天夜都没好好睡觉了，但这夜仍然无法成眠。他在父母家住了三天，每个夜晚都是辗转反侧。第四天他想回家，回自己家去，他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和罗晶晶在起，更想见到她的面。
真的，他想她了，那种思念很挠心的。他甚至低三下四地想，哪怕能做她的情人，个地下的，需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情人，他也情愿。就像祝四萍对龙小羽那样那样贱！
到第五天他下了班真的回家去了。他从崇文门地铁ກ站出来，往家走，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离家越近越心跳气喘。他设想了许多可能的情形，他甚至做了这样的精神准备——他进门罗晶晶正和龙小羽亲热呢；或者，正和和美美地吃着晚饭；或者，正挤在起看电å视；或者然而，他用钥匙打开家门时没有听到他已๐经准备听到的任何声响，屋子里的空气，以及切陈设，仿佛都凝固在灰色的尘埃中。夕阳最后的余温正在窗前匆匆收束起暗淡的尾巴，此刻已到了上灯的时辰。动不动的窗纱，半开不开的门扇，在韩丁心里蔓延开种旷世的陈旧，他才走了四天，回到这里竟有隔世之感。
他没顾上开灯，从客厅走到เ卧室，又从卧室走到书房，又从书房走回到卧室。他拉开衣柜往里看，衣柜显得有些空，空空的衣柜让他下意识到罗晶晶真的走了。
她终于走了，和她的龙小羽起，走了。
韩丁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床上。他让自己้的心慢慢往下沉，带着胸ถ口凝积的心酸和郁闷，沉到底。他站起来，从这间隐约回响着昔日笑声的空荡荡的卧室又走到书房，这时他注意到书房的写字台上，放着罗晶晶留下的门钥匙。韩丁拉开写字台右侧的那只小抽屉，抽屉里的钱，还有存折，都好好地放着，他眼就能ม看出来的，他的所有钱财都原封未动地躺在里面。
三十五
从此以后，韩丁每天最害怕的，就是下班。个ฐ对下班没有期待的人，下了班干吗去？
他和罗晶晶分手的事，还是忍不住对老林说了。说了以后他又后悔，说这些有什么เ用呢，是想得到点同情吗？是想听到几句感慨吗？人家同情完了感慨完了，还是你自己面对切。每天回家，面对黑着灯没有声响的屋子，面对枕边那熟悉的香气点点地消失，面对客厅里罗晶晶那ว张大幅的笑脸，那笑容的灿烂让他不忍凝视。
罗晶晶拿走了她的所有照片，惟独客厅墙上的这幅，也许太大了，不方便带走，所以留了下来。这张笑脸占据了整个ฐ屋子，无论韩丁坐在哪个ฐ角落，都逃不脱她俏皮的注目。
爸爸妈妈到เ这里来看过他次，妈妈还在这儿给他做了顿好吃的饭，他们劝他先去五棵松那边住阵，等心情稳定了再回来。他没同意。他决定做个孤独的人，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个人呆着。
然而他还是害怕下班回家。回家个ฐ人他真的害怕。
然而他每天下了班，还是无例外地急急忙忙往崇文门的家里赶。他明知自已应当绝望，可心头总有幻想。他总幻想罗晶晶会打电话回来，甚至，会在某天夜幕降临ภ之后，突然回家看他。
他每分钟都重复地告诉自己้，切都结束了，但每分钟又都在等着什么。等什么呢？是等罗晶晶回来给他送喜糖还是送喜帖？还是等她和龙小羽起回来告诉他：保春公司业已重张，保春口服液再造辉煌ä，罗保春二十年的事业，和大难不死的龙小羽样，神话般地死去活来，劫后重生？韩丁想，这真是说不准的，也许龙小羽命中注定能够而再再而三地绝处逢生，那份龙运拦都拦不住的。何况，这公司的名字也起得好：保春！保着它会有第二春，第三春，永葆青春的！
韩丁在这样的状态下等了整整个ฐ星期，整整十天，或者更久ื，谁知道呢。日子越过越糊涂。但除了父母外，并没等到任何让人惊喜的敲门声和电å话响。他和罗晶晶相识后，直沉溺于浪ฐ漫的两人世界，疏远了以前的同学朋友。现在，罗晶晶走了，他的孤单便显得特别彻底，每天回家除去心不在焉地百万\小!说看电å视之ใ外，就只有坐在沙发边的灯影下，看着墙上罗晶晶明媚的笑脸，枯坐，发呆。
所以，当某个ฐ晚上，四周都静下来以后，他突然听到了几下幽灵似的敲门声，他还真以为是幻觉来了。他坐在沙发上原地未动，竖起耳朵朝自己的心里去听。但那敲门声确实来自屋外，当确信那声音的方向后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像箭样把自己้射到门前，在拉开屋门的那ว个瞬间他几乎脱口叫了声罗晶晶！
门外，没有灯，但能看清站着个女人，也能ม看清那不是罗晶晶。
韩丁瞪了半天眼，才不得不相信自己从第眼就看清的切。他不无泄气地问：“你找谁呀？”
那是个面目苍老的中ณ年女人，操着含混不清的南方口音，她战战兢兢的身子显得格外矮小，她说：“我找韩丁。”
“找韩丁？我就是。”
“你就是吗？你就是那个ฐ韩律师？还是他的小孩？”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有些疑惑。也许她想象中的律师不该这么年轻。韩丁点了下头：“对，我就是韩律师。请问您贵姓？”
“我姓张，我专门从绍兴赶过来的。你就是韩律师呀，我找你好辛苦”
绍兴！多熟的地名！韩丁听这两个字眼，不知怎么就让开了身子，他说：“找我有事吗？请进来说吧。”
那ว矮小的女人进了门，韩丁把她引到客厅。他让她在客厅里的圆桌前坐下来，自己和她隔了个椅位，也坐下来，然后发问：“你从绍兴来？找我什么事？”
那女人未即答话，先从随身携带的只不大的旅行兜里，掏出了沓人民币，放在圆桌上。那ว是刚ธ从银行取出来还未拆封的人民币。韩丁吓了跳，他眨着吃惊的眼睛，看着那女人眨眼间从旅行兜里沓沓地，拿出了五万元人民币。他愣愣地问：“怎么回事，你这是干什么？”话音未落，那女人已经离开椅子，本正经地双膝跪下，哭腔随即而来地，叩头下去！
韩丁吓坏了，下子跳起来：“嘿，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回事呀？”
女人捣蒜似的叩了两个头，悲腔哀调地说：“韩律师呀，我来找你搭救我的小弟弟呀，我小弟弟犯了官司，我求你去救救他呀！”
韩丁明白了。
这女人是绍兴来的，她定是听到了龙小羽死而复生的传说，所以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找他。看来老林说得没错，这个案子真的让他出名了。
韩丁镇定下来，和颜悦色地对那女人说道：“你起来吧，起来吧，你不就是找我帮你打官司吗，你起来说。”
那女人起来了，脸上还塌糊涂地涂了些泪水。韩丁让她在椅子上重新坐好。然后不疾不徐地，从头问起：“你是怎么เ知道我的，是谁告诉你到北京找我打官司的？”
女人用粗糙的手掌擦着脸上的眼泪，说：“我是乡下人，不懂ฦ法的，听我们那ว片都说韩律师是有名的神嘴啊，死人也说得活的。法院判杀头，韩律师讲句话，就能把落到半的刀给架住。”
韩丁听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解释，怎么เ回答，是该客气两ä句还是该郑重辟谣以正视听。他哭笑不得地未置是否，索性像真的接了单似的问下去：“你弟弟犯了什么案子？”
女子说：“先是讲他倒卖东西，后又讲他杀人。”
“他杀了什么人呀？”
“讲他杀了个女人。那个女人我晓得的，是个ฐ妖精，年纪小小就厉害得不得了。我小弟弟挣了很多钱都让这个女人花光了，他就坏在这个ฐ女人身上了，我们家里都晓得的！”
韩丁点点头，他甚至还随声附和了句：“啊，凶杀案是有过统计的，犯罪动机不外乎两ä个，个是为了情，另个就是为了钱，大多数都是这样的。”
那女人大有同感地使劲点头，连声称是，好像遇到เ知音似的。她的表情让韩丁发觉自己有些可笑，居然不知不觉地和个乡下来的法盲交流起犯罪学范畴的话题来了。他收了口，转了话头，说：“这样吧，你明天到我们律师事务所去找我，明天我再详细问你。钱你先拿回去你别客气你别客气，怎么收费我们都有规定，等明天咱们谈完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