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请他们落了座，又让助儿上茶，不急不忙道，“先歇口气罢，这大热的天，两ä位可要先洗澡净身？我再打发人置办酒席，咱们边喝边聊可好？”
毋望道，“不打紧ู，他醉得人事不知的，照顾他一场也算尽了心了。”
毋望反倒平静了，这女人真像助儿说得那样，贤名在外，骨子里拈酸吃醋，什么เ样的狠话都说得出口，怕也是个五毒俱全的人，那位裴公子当真是个可怜的。便道，“我行得端立得正，不怕人背后指点。有功夫这分闲心倒不如把心思放在臻大爷身上，夫妻和睦不比旁้的强上十分么。”
毋望低头摆弄手上的细麻绳，记忆里是有两个姨ถ娘的，只是无所出，在自己院子里不常出来，她母亲是个平和的人，平日里也不过问她们，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现如今想来，母亲心宽广是笃定爹的心只在她一人身上，若宠妾灭妻，家宅必定不得安宁，反之，那ว两位姨娘心里定是比黄连还苦的，虽嫁了人却没有丈夫，没有孩子，这一生还有什么！转念又想起了章程，心里倒有些甜甜的，于是扭扭捏捏同婶子说道，“今日章家哥哥同我说，要回去回了养母，请人来提亲。”
裴臻道，“不敢不敢。”面上笑得和煦ะ，心里极不屑，毛头小子不在乡下种地，跑到这里来搅和，既是自寻死路，那也不用客气了。又转身对毋望道，“我险些忘了，这次我去北平谈生意，特地去燕军中找了昔日的旧识，多番打听，总算找到了你那弟弟。”
张氏和毋望忙将关板按序一块一块拆开，齐整码在门边，出门看那匾额，上头用红绸子盖着，抬匾的伙计掀开给他们过目，木板是紫檀的，上面拿金箔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梨雪斋。
文俊着小厮牵了牛鼻子上的绳往村口去了。
毋望惊讶道，“裴公子在军中ณ有熟人么เ？”
毋望道，“出处是哪里？可是周邦彦的浪淘沙慢？”
助儿往砚台上加了水，一面研磨一面回道，“正是呢，在花厅候着，说要求见大爷。”
助儿等了半晌也未听见裴臻发话，只好小心问道，“那奴才明儿去不去馒头村？”
毋望讶异道，“是那ว个上次就要过继你的表叔？”
毋望懊ิ丧道，“害我叔叔的人捉住了，今日开衙审理，我叔叔婶婶皆来了，就在那辆车里，不知可是适才碰着了，这会子正钻心的疼，若…公子……”
毋望从容道，“不曾说什么，想来也是守礼ึ之人。”
进门时齐家主ว母高氏正在骂小丫头，只因小丫ฑ头嘴笨，没在人前唤她太太，便扬言要拉她出去配人。助儿掩嘴偷笑，愈没落愈要撑门面！那齐老爹原是太太娘家兄弟，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早年家里尚有些家产，后来迷上了个戏子，把祖屋都卖了，才搬到这馒头村来，身边就剩一个使丫头伺候着，还非要太太太太的唤，听着甚是矫情，如今打发了可靠谁伺候！
毋望想了想，昨晚像是没听见叔叔喊疼，便问张氏，“叔叔的腿好些了没？”
刘宏还是摇头，张氏对毋望无奈道，“这一日劳心劳力也该乏了，你且回去休息罢，我再同他说说。”
毋望笑了笑道，“今日原是打算卖的，掌柜既出得高价，那我回家禀明父兄，过会子再来回话。”
“春君啊，”一日张氏唤她，脸上带着三分犹豫，“你瞧婶子当真是没法子了，你叔叔如今瘫在床上，半点动弹不得，害他的仇人跑得没了踪迹，他心里烦闷，每日里只顾骂我，我的苦处没处说去……”
素姐儿心灰意冷道，“你如今才同我摊牌，可是为了刘毋望？”
裴臻有片刻๑失神，低声道，“她是个苦命的，我只盼你不要对她下手。”
素า姐儿吃吃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汹涌ไ，裴臻眯眼看着他，脸上渐渐有了冰霜之色。
素姐儿好容易止住了笑，扬声道，“她命苦么เ？她有了你臻大爷就再也不命苦了，命苦的是我！我原想与你做成真夫妻的，不想你也是利用我罢了！”
裴臻摇头道，“如今说这话有何用，你我各为其主ว，既非友，便是敌。”
素姐儿才要说话，突听得女墙外边有人喊表哥，才刚ธ还运筹帷幄的裴臻一下子绿了脸，回身看，果真是舅舅家的表姑娘齐淡玉。
裴臻怪笑着，谪仙似的面皮不住的抖动。
那淡玉穿着绛色的澜裙，两颊上抹了胭å脂，像只穿了衣裳๙的猴子，活蹦乱跳的向裴臻跑来，见了素姐儿还算有礼，曲曲腿道，“给嫂子请安。”
只因离得甚近，抬起头，一双牛眼下竟长了纹路，素姐儿吓得倒退一步，稳了稳才讪笑道，“表姑娘今日怎的得空来园子里顽？可曾见过太太了么？”
那ว淡玉向来是不屑素姐儿的，便草草答道，“适才见过了。”
裴臻问道，“舅舅舅妈可来了？”
淡玉扭捏道，“我妈来了，现下正和姑妈在亭子里说话。”
裴臻点了头，忙对素姐儿道，“咱们也过去罢，舅妈好容易来一趟的。”
素า姐儿应了，因裹的小脚，裴臻只得扶着她，淡玉本是一双天足，看素姐儿的娇柔模样更唾弃，什么狐媚子，褒姒，妲己都出来了，只恨不得押解犯人似的推她自己้走。
到了凉亭前，见高氏与裴夫人正在拉家常，裴臻将素姐儿交与小丫头，自己้躬身一揖道，“舅妈来了。”
素姐儿也福了福强笑道，“给舅妈请安了。舅妈可来了，太太常念叨你们呢，这会子来了定要和妹妹多住几日再走。”
裴夫人也笑道，“可不，本来亲戚就少，如今只剩你们姑舅表亲和两ä房两姨表亲了，老爷那边的亲戚都在应天，长久也不往来了，咱们要多走动才好。”
高氏陪笑道，“难得姑不嫌弃我们穷亲戚，你哥哥因以前的荒唐，臊得不敢来见你，怕人说他又来打秋风，闹个没脸。”
裴夫人听出了高氏话外之音，拿茶抿了口，心里虽有些不悦，面上还是笑着，慢慢，“嫂子说哪里话，自家人什么เ嫌不嫌的，就是街坊也该帮衬，何况自己้亲哥哥！回头叫大预备些，好歹带了回去，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高氏道，“不怕姑和侄儿媳妇笑话，咱们家正打饥荒呢，租子没收上来，上月你哥哥又病了一场，家里能当的都当了，实也没法。如今玉姐儿及了竿，也该许人家了，她又是个ฐ眼高手低的，一般的看不上，这回来是想请姑妈作个主ว，说一家好的，知知底的，下半辈子也好享点子福。”
裴臻听了眼皮子呼呼跳了几下，看向素姐儿，她低垂着眼，老僧入了定，又心惊跳的看向他妈，老太太就是个ฐ弥勒佛，整日笑迷迷，三年前淡玉才满十二岁时高氏就有这个意思，将来要亲上加亲，裴夫人竟不置可否，如今旧事重提，眼看着火烧眉毛了，居然还在笑！
“这件事就托阑哥儿罢，县学里定有家世好人品又好的举ะ人秀才，问准了给他妹妹说一个。”老太太终究说话了，“咱们祖上都是读书人，玉姐儿断ษ不能低嫁，本想叫臻哥儿物色的，可我细想想生意人市侩，还是文人好，又斯文又守礼，若隔几年考进了国子监，岂不青云直上了么。”
裴臻低头研究自己้的鞋帮子，上头绣着福寿纹，用黑缎子滚了边，原来这样好看啊……
高氏连声应时，淡玉面上不乐意，她只当没看见，有秀才举ะ人嫁当然是好的，本来她就不愿意女儿给人当妾，裴夫人这样说，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正说着，素姐儿不知怎么的，好好坐着的，汗竟像下雨似的淌下来，人也开始打摆子，裴夫人唬了一跳，忙起来看她，她未说一句话，人便软软瘫在丫鬟怀里。凉亭里顿ู时乱作一团，裴夫人大叫，“臻哥儿，你媳妇怎么了！”
裴臻把了脉，知道是前边又急又惊吓作出来的病，又不好说，只得道，“天太热，中了暑了，我先送她回园子罢。”说着抱起素姐儿就往金钥馆去了。
高氏悻悻道，“这怎么เ话说的，才一提玉姐儿的婚事她就晕呢。”
裴夫人解围道，“小孩子家，不当心身子也是常有的，与玉姐儿的婚事哪里有什么เ关系，嫂子可别多心了。”又故意悄声道，“这两ä日两ä口子正闹呢，也不知是什么เ缘故，菩萨保佑罢，若吵了这一回，后头顺风顺ิ水就好了，能ม添个小子那就更好了，二房里大的那个三岁，眼下肚子里又怀了一个，阑哥儿的妾，就是那个叫梅子的，前儿也把出了喜脉ำ，只这臻哥儿院里，人丁单薄，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把我愁死了。”
高氏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道，“我瞧就是大毛病，厉害太过了，子孙吓得不敢来，可曾吃吃药，拜拜佛？”
裴夫人道，“几十副药吃下去，泥牛入海ร了，我天天跪在菩萨面前焚香祷告，也是半点音讯没有。”
高氏的脸上现出鄙夷来，扶了扶髻上的簪花，大喇喇道，“还是要纳妾的，开枝散叶才是正经，女人不生孩子，岂不成了不下蛋的么。”
裴夫人极热衷于给自己้的儿子讨媳妇，既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最要紧ู，媳妇多了孙子也就多了，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又问道，“你上回说要给臻哥儿说房侍妾的，如今怎么เ样了呢？”
高氏摇头叹气，“那姑娘心气高，说是做姨娘，第二日就叫她婶子回了。姑你是没见着啊，那ว样齐全的模样，全朵邑é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只怪臻哥儿和她没缘分罢。”
裴夫人听了这么说，心里也颇觉遗憾，难过得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端坐在石凳子上的淡玉坐不住了，嘴道，“春姐儿同她叔婶在街面上开了个糕点铺子，生意还挺好，我明日还想去瞧瞧她呢，只是不知在哪里。”
裴夫人笑道，“叫你大哥哥领你去，这街面上的铺子他都熟。”
淡玉高兴不已，这时裴阑家的容大姑娘来了，拉了她要去池子里放小船，恰巧她也想看看菱角熟了没有，就高高兴兴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