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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下第一床

上官兰儿正在准备早茶,听见陌生人在堂屋里与家公说话,放下手中ณ的活,走了出去,她公公已经和那ว个陌生人走到了易屋前๩面的那棵榕树下了。

这个男人舒展的四肢,像山川河流一样自然舒畅地占据着大半个雕花床。他正气息安然地呼吸着,裸๤露的胸膛鼓荡着青春的气息,那颗年轻火热的心脏正在梦境中自由地跳荡……那ว张脸上虽然还有几分未经世事的稚气,但是那ว端正的有棱有角的五官,却透露着一股子男儿的英俊之ใ气。虽然上官兰儿在此夜之前,对这个男ç人一无຀所知,可是经历过这一夜的狂风柔雨的浸润,经历了生命中不可回避的隐秘之痛之ใ后,那灿烂如花的女儿血,昙花一现般绚丽ษ地开放在她与这个男人身体的世界ศ里。当上官兰儿如玉兰花般的身体,与这个血肉强健的男人交合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女孩儿十六年的懵๷懂羞涩,都被撞开了,绽放了。

就在她走进大门的那一刻,那对大正对着存璞那双年轻的目光,存璞直愣愣地盯着看了片刻,脸颊๐顿ู时像着了火似的滚烫,心也随即狂跳不已。

王阿婆说:“玉兰花开了,大概ฐ是昨天晚上开的,一大早香气就满了一院子,这玉兰花开的真是时候啊……”

这时麦耕从竹林里钻了出来,提前一大把金黄金黄的烟叶,憨憨地叫了一声:“阿叔,我给你送烟叶来了,是今年第二茬抽仔烟……”

开香门之前๩,父亲是要焚香沐浴ภ,用盐水洗口漱牙,换上干净的衣服。存璞听母亲说,莞香树是有灵性的,能ม够祛๧邪驱秽,但是最忌讳邪秽之气,所以在开香门之前就很注重洁净,如果人身上带着污浊之ใ气去面对香树,浊气浊了香树的灵气,即便是开了香门,来年也不出香,即便是出了也不是好香,所以必须精心讲究。

每逢过年过节,乡下人送来腊肉、粮食、疏菜,也给这个ฐ贫寒的五口之家带来生机。每逢莞城有人家婚丧嫁娶ດ,便会有人请他去做主持,得到的微薄银两也可垫补家用。

舅公思来想去,觉得退婚是万万不能的。

有传说邓老板无法忍受官府和香吏们的层层盘剥,眼看着自己在东莞大岭山苦心经营多年的莞香,正值销售前景旺盛之际,却处处遭遇地方官吏们蛋婪掠夺。因为这些贪官们早已๐看准了莞香逐年价格高涨的事实,莞香的神秘香味和它的药用价值,在国内外名声鹊起,甚至在国内市场出现了“一两黄熟ງ十两ä银”的价格。因此,地方官员年年疯狂索香,甚至将盘剥ຓ来的莞香或占为己用,或上贡皇宫王爷,为自己้升官发财搭桥铺路。当时身为懿ງ妃的叶赫拉那兰儿,自然也领ๆ略了莞香的魅力,也๣把索香的之手从遥远的京城,伸向了粤海ร之东。

每逢腊月,一、四、七赶集的日子,这里便热闹非凡,各种声音将这条古老的街巷,渲染的声势浩大。除了嘈杂的声音,便就是满街满巷๕飘浮的香气。

舅公说:“没有想到刘家的祖传药方与莞香和药,竟有如此大的功效,能ม够让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起死回生,真不愧通三界ศ之神物啊!”

阿枝说:“我舅公他人在哪里?”

吃过晚饭的刘郎中,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悠闲地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满园子蝈蝈的叫声。

阿枝当着父母和弟弟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的盖子,盖子从木盒中穿过,轻轻拉开,香气便立即溢出来。那一片片、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幽幽生香的女儿香,真是令父母惊喜不已๐,那些木纹雅致香脂ฦ满溢的香片,都是经过女儿身体捂透捂熟ງ的,片片都浸透了女儿靛香,散发出女儿成长的幽香年华。

在这一期间,易木鱼一改不愿读书的旧ງ习,一边帮父亲做生意,一边读书,天文地理兵书理学样样通读。易父见儿子迷上了读书๰,自然不惜钱๥财,将做生意挣来的钱,多半都让儿子买຀书๰了。多年下来,这个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易木鱼๠,虽然读了许多书,却从不去忙于考官之ใ事。周围的人都疑惑,觉得按他的学识考一个进士举人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可他总是避而远之ใ,有人问他何故,他只是淡淡一笑,说:“从古至今,旦ຆ凡官场之人变节变质之ใ人多,坚守本分之人少,官场乃ี腐败之ใ地!”

昔日的寮步码头商贾云集,河中有南来北往的商船,码头上日夜氤氲着莞香的香气……寮步码头就成了莞香外销的集散地,“凡莞香生熟诸品皆聚焉。”寮步依傍那条源远流长的寒溪河,成为通向海上商阜的重要之地。每到เ腊月,各地商人纷至沓来,从香农手中购得莞香,在寮步码头用大小木船装满香木,然后经过东江口,运往石排湾今日香港码头,在石排湾码头上,商人们将莞香经过包装ณ、加工后运往广州ะ、苏杭、京师๲,也运往南洋、日本、阿拉伯等十几个国家。

仿佛这两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她们的出生,甚至她们的命运,都被冥冥之ใ中的一双手在掌控着,将她们在无形中ณ捏在了一起。

首先,京城那个ฐ女人,与上官兰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她们的乳名都叫“兰儿”。前者叫叶赫拉那兰儿,后者叫上官兰儿。一个ฐ出生在京城的一条叫柴火胡同的深巷里的一个官宦家;一个出生在珠三角南粤海岸的一个农民家。

她们出生后,都被叫着“兰儿”。

京城的那个兰儿16岁那ว一年,被选为“秀女”进宫,而南粤海ร岸边的那个兰儿,1้6岁那一年嫁到了大岭山易屋。嫁到大岭山易屋的兰儿,出嫁是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那天乘坐的是四人抬的花轿,从长安的上官村抬到เ了大岭山的易屋,婚礼古朴而讲究,简单而热闹,然而,正是这种古老的仪式,便决定了一个ฐ女孩儿将来一生的命运。

可是,同样16岁就出阁的京城柴火胡同里的那个ฐ兰儿,她的情境就完全不同了。这个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孩儿,演变为宫中秀女,这种转变过程,就费了很大的周折。因为从历史以来,皇宫中的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宫女,都是从各旗的旗人女子中挑选出来的,这就是宫廷三年一选的“秀女”。这些参选的女孩儿,第一年选不上,就得待三年之ใ后再选,如果再选不上,就得立马匆匆嫁人了,因为岁月不饶人。参选的秀女们,都是由á各旗选送,选中的秀女一般都是坐各家的骡车或马车进京,因为秀女们各自的家境不同,坐的车辆就有区别,出生于官宦之家的叶赫拉那ว兰儿,自然就是乘坐自家的马车去皇宫了。应选的第一天,秀女们从各地赶到京城,由各旗๱的参领带领ๆ着,鱼贯衔尾而行,不管是骡车还是马车,车上都都挂着双灯,灯上有“某旗某佐领某某人之女”的标识。日落西山时发车,入夜时分地安门,到达神武门外等待宫门开启后下车,这一路上的颠๲簸和热闹,使第一次出远门的兰儿又惊又怕又喜,她心里明白,如果此行被选中ณ,她的命运将彻底改变,她的一生便会在那个ฐ神秘的让她续的皇宫里度过,在她16岁的人生经验中,想象那个深严å壁垒的皇宫里,一定是金玉铺地,珠宝筑墙……想想人这一辈子如果生活在那ว样一种金碧辉煌的世界ศ里,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啊?她在车上憧憬ä着未来,好奇地将头伸出窗外,东张西望之后,她把头缩了回去,因为她只看到เ了一张张灰头土脸的参领们疲惫的脸,没有表情,只有僵硬的沉默,这给兰儿的想象差距太远了。这时天已经炓尽了,窗外灯光闪烁,各个选送秀女的车辆前๩的双灯都亮着,接着就听见一个干哑的声音叫道:“进宫!”于是,这些选送的秀女纷纷下车来,排成长队,在宫中ณ太监的引导下,按顺序顺真门,再由太监引入宫中,在御花园里,选送的秀女们五六人一排,供皇上和太后选阅,被看中的秀女,就留下她的名牌,这叫“留แ牌子”,没有被选中ณ的就叫“撂牌子”。经复选后,再度被选中的秀女,有两种命运,一是赐予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一是留于宫中,随侍皇帝ຓ左右,成为后妃的候选人。然而,叶赫拉那兰儿是幸运的,她被一选和再选都选中ณ,被留แ在皇宫里侍候皇上。这不知道对一个才16๔岁的女孩儿一生的命运,是福还是灾难。但是这个懵๷懂无຀知的女孩儿当跨进皇宫的第一步,就在冥冥之ใ中,奠定了一个女人的命运和一段中国历史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痕。这个进宫后的女孩儿,在后来的时光里,如果不是因宫中的日子闲极无຀聊,一个人跑到静怡轩去唱一曲“艳阳天”招来咸帝的话,便不会有后来晚清那ว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和那ว段历史中,这个女人那ว庞杂而繁复的人生经历,也更不会有那个女人痴醉于莞香,并把对莞香蛋婪,演绎到เ了那般疯狂的地步,易家也๣不至于遭受如此大的灾祸,也不会让易屋里的那ว个女人,心藏郁结而永远不解。

可是,一个ฐ在大岭山的女人,怎么知道京城里的那个女人,由兰儿到秀女再成为懿缤,再由懿ງ缤升为ฦ懿妃这种复杂的过程,将是怎样在改变着一个女孩儿的内心世界,是怎样在改变着一个女孩儿的人生,然而就是这种复杂多变的经历,使她一踏进宫廷就领略到เ了莞香这种神秘而高贵、却又消เ魂蚀骨的迷人香味,能够使皇权在握的男ç人神魂颠倒。她常常在烟雾缭绕的香浴中ณ,感受到了一个从秀女到贵妃整个过程,那讳莫若深的玄机与奥秘——那就是咸丰ถ皇帝对于她身体中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隐秘的、无຀形无影的、却又无຀不入骨入魂的神๰秘香味痴迷,而使他沉迷香欲不能自拔。因为京城里的那个兰儿自幼就从在宫廷当官的祖๢父那里得知,广东地区产有人世间最好的香品,而且这些香品都出于东莞大岭山年近30่0年以上的莞香树。

皇宫中的那个女人,自然是不失时机地把握自己受宠的机会,首先是命广州巡ำ抚张大人亲自派香吏去东莞地区收集香王树,大岭山森林中的莞香王几乎被砍伐一空。这些香王树运回京城后,做成了皇宫中ณ那张“天下第一床”。这张床是在几十吨的香木中,精挑细凿出最好的沉香木做成。后来,这个叫兰儿的女人成了慈禧太后,而且在这张莞香弥漫的皇床上,度过了她4๒8๖年垂帘听政的政治生涯๹。

两ä个ฐ同样经历过莞香焚香沐浴ภ一生的女人,虽然生命的开端有着惊人的相同,但在悠悠莞香的熏๱染中,各自的命运却是那般地不同。

上官兰儿哪里会知道,他们易家的老香树,运到京城之后,那ว个与她一样被叫着兰儿的女人,已是皇帝的宠妃,当她看到这么多的香气撩人的树木,源源不断地从广东运到京城,满心欢喜的她自然要在咸帝耳边进言,祈求皇上赐予那ว些从上到เ下,为ฦ莞香效力的官吏们的升官和嘉ล奖。接着,上至广州巡抚、下至东莞县令,大大小小的官吏们,都得到了皇上的嘉奖和提升。一时间,莞香就成了各级官员进贡皇妃皇太后而升官发财的法宝。

接下来,这个痴爱莞香的女人,首先让宫中太监在全国寻找一流的雕刻艺人和一流的木匠,于是,一百多名工ื匠用了三年时间,用了十五吨香木,做成了一张“凤床”。咸丰皇帝ຓ在看了这张举世无双的床之后,顿ู时惊讶得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有想到,人世间还有如此珍奇之木,有如此能工巧ู匠,将一张床做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咸丰皇帝ຓ当即就将这张床命名为“天下第一床”。

这张用了十五吨莞香木,整个床身雕刻了59๗只凤凰,1้1条青龙。6根床柱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床顶有只只凤凰飞翔于云彩之中,而床腿、护手、床裙ำ却雕刻着五爪青龙,这都是用整块莞香木板雕刻而成。不管是59๗只凤凰还是1้1条青龙,都是利用了莞香天然的木纹雕刻出花纹,木纹中蕴含着丰ถ富的香脂,香脂浸透于木纹之间,经日月精华的渗透,如云、如烟,飘然似仙,不同年龄的香树,呈现出不同的花纹,各形状的花纹,都显示出高贵悠远的神๰韵,既ຂ有袤远天界的幽深,又有凡俗人间的温馨和亲近。5๓9只凤凰各姿各态,宛如穿行于神๰渺云端,或伫立于浩瀚烟海,片片羽毛顺其木纹奠然,出脱于鲜活的质感,仿佛缕缕香气从羽毛里溢出来。11้条青龙虽然匍匐于凤凰之下,可因雕刻技艺的精湛,使条条青龙都活灵活现,就连根根龙须的轻轻眨动,也是那么气息可感。

最让拥有这张床的女人感到舒心和满意的是,整个床的各个关键处,没有一钉ล一卯。她最忌讳坚硬丁卯的东西,因为她每天都要面对皇宫中辉煌ä之ใ下的残酷,富贵背后的血腥,生存的空间里处处都布๧满了险钉危卯……她喜欢这种自然和谐的相依相生,她迷恋这来自自然的浑然天成。她的这种喜好,也是她作为一个女人,一生不为人知的秘密。然而,在宫廷中,她是没有秘密的,上有皇帝ຓ,下有太监,身边的事哪里还有一点隐私,惟有这内心的那点喜好,才是她在众目睽睽背后,将自己的身体藏在这张床里面的时候,才有感受自己隐私和秘密的自由á。在这张床上,她尽情地滋养和放纵着自己的秘密和被禁锢的心灵,阵阵的女儿香,使她触摸到身为女儿身的最真实的情感内核。

可就是这么一张床,竭尽了一个女人内心对权利的,对物质的强烈,也๣正是在这张床上,完成了身为女人、又为ฦ皇帝的一生的辉煌ä与悲哀。

拥有这张床的女人,仍然要应付皇宫中的勾心斗角,杀机四伏的皇权争纷,她得竭尽自己从一个从兰儿到秀女,由秀女到皇妃的全部ຖ经验和全部聪明和心机,才终达权力巅峰。作为ฦ人妻、人母,她权倾一时却年轻丧ç夫、中年丧ç子。作为ฦ大权在握的皇太后,她工ื以心计,在男人的权力世界里纵横捭阖,作为ฦ晚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她不仅要面对世界列强的欺凌,更要应付国内摇摇欲坠的破败局面,她心力交瘁,百般挣扎,终也难挽颓势。

然而,正是这张“天下第一床”,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抚,这种来自南海岸边的神奇香木,不但令她有了稍许的心定神安,也๣给于她体味一个ฐ女人的和无助。躺在这张床上,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在皇权斗争中ณ无法体味到เ的轻松。这些神秘的气息,贯穿了她的呼吸,遍布她的身体的每个感觉细胞,往往在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香魂飘逸的女人,她才触摸到自己作为女儿身最真实的欲求。于是,多少的尖锐伤痛和多少梦幻,都在这幽幽香魂中ณ得到抚慰。

这个与东莞大岭山那个有着同样乳名的女人,在经历了人生78๖年之后去世,而东莞大岭山那ว个叫兰儿的女人,却活到了106岁才离开人世,不同时间的死亡,却把两个同样香薰一生的女人的命运截然区分开来。

京城皇宫中的女人,在去世之前,做了一件令人泣嘘เ不已的事情,她把一直侍候在身边的老太监李莲英叫到เ身边,对老太监说了一些人间烟火、人之ใ常情的离别话。像慈禧这样一个一生都生活在权利ำ争夺的刀锋险情中的女人,心里是最为的,特别是对生命渐渐的衰败,生命尽头那丝丝缕缕的陨落,她更是心知肚明,她知道自己已经到เ了命尽气断ษ的时光,所以,对这个ฐ陪伴了她几十年的老太监,说出了自己贴心的话。

慈禧说:“我知道,人活一万年最终也๣是个死,这肉身埋在金子银子堆里,也是要腐烂发臭的……想一想这一生啊,遗憾ย啦!我身为女人却没有享受到เ作为ฦ一个女人,一生的庸常与俗安,什么相夫教子,老来子孙绕膝,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作为ฦ一个女人,却要为了什么社ุ稷江山,耗尽一身女儿骨,费尽了一腔女儿情。我这是女儿身,男人魂啊……到死了,那ว也得把女儿魂还给我吧?我怎么也得做一回女人吧……我啊,总惦记着从广东东莞进贡的女儿香,我想把女儿香放进我的棺材里,作为我的陪葬,将女儿香放进我的衣袖里……那ว飘香,是我一生都想的俗念啊。让这种浸透了女儿体香、最有女儿情怀的俗物,伴我下世再做女儿时,不再受人间这番苦痛和折磨啦!”

慈禧太后的一席话,让老太监泣嘘悲泪。悲的是男ç人的泪。是男ç人对一个一生未了女儿情的女人而悲的怜惜之泪。

以女儿香陪葬慈禧的这件事,大概ฐ只有这个老太监知道,但是慈禧为什么最终要以女儿香陪伴自己,这个ฐ中奥秘,恐怕连这个跟了她一辈子但监,也未必知道的深刻。这自然就成了这个ฐ女人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