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又是下雨，存扣没回家，就睡在男生宿舍里。正好个寄宿生的奶奶死了请假回去了，他就个ฐ人睡在那床上。不会儿保连也来了，涎着脸要和存扣睡。存扣嫌他身子大，睡着不舒服，不肯，又吃不消他死缠赖磨，只得往铺里头挪挪，让他躺了下来。
有人说女娃ใ儿上初ม中头脑就糊了，人大了，心思发岔了，学习不得好。好像还真有些理呢。那ว些来问作业的女生问的东西真的太简单了，存扣有时都忍不住说她们，把她们脸说得红红的。可女生也不是白问的，经常带些东西给存扣吃，比如炕山芋呀，炒蚕豆呀。数梁庆芸带的东西最稀奇古怪。她爸是庄上的支书，都是人家送的。存扣也不是小气人，他妈有个爱攒纽子的嗜好，到เ哪儿做生意都拣些好看别ี致的纽子买回来，家里攒了小箩呢，存扣就送那些亮烁烁的电光纽子给她们。被送的就自豪得不得了，回去连夜拆了旧ງ纽子，把存扣送的钉上，也不问和衣裳的颜色配不配，穿在班上向同伴显摆。
存扣出了门没命似的往北河浜跑去，他心中ณ像郁着团烧着的火球，头脑混沌着，如只受了惊的小兽，路狂窜，撵着几只大鹅拧着方屁股慌不择路进了家人的院子，而那些在灰堆里觅食的鸡婆们则“咯咯咯”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和猪圈，有只居然落在高高的泡桐树杈上，鸡毛乱ກ飘。狗们随即闻风而动，纷纷蹿出来汪汪狂吠，声接声没命地炫耀着破嗓子。安静的小巷里时间被畜ไ生们搅得空气都震颤起来。
“我不。我要和你们起玩。”存扣说，边从灯柜上拿来茶缸，出房门去倒些凉茶来喝。“两ä个麻团缸茶，吃得肚里饱嘎ะ嘎”，乡下人上街总喜欢如此打发自己。麻团油腻，吃过了喝些茶，解渴又消เ化，惬意。
两ä个人都喝得微醺，手搀着手亲热地边走边谈，这时候，晚自修第堂下课的铃声响了，陆校长见好几个ฐ女生不是往厕所走，而是“叽叽喳喳”往宿舍跑，感到เ有些蹊跷，便拦住个学生问：“干啥呢你们？”
那ว个女生说：“我们班唐月琴被人暗算了，这会儿医生正帮她看呢。”说着急急追上前面的同伴。
看来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那ว个ฐ孩子嘴不紧，还是把这事儿传了出来。
陆校长听了那个学生的话，时间不知就里，惊得酒都变成汗了，忙拉着郑所长的手向女生宿舍走去，还没进院门呢，就听到张海珍老师训斥ม的声音。几个ฐ女生窝蜂地溜出来了，差ๆ点儿撞上了他们。
张老师在院里的路灯下和种道粉香说话，看到陆校长他们来了，脸上顿时有些局促起来。那ว粉香和郑所长是初中ณ同学，见了面很亲热，喋喋不休地把事情说了，听得郑所长眉毛都扬起来了，说：“咋？个ฐ初级中学就有这样的事了？”
陆校长显然有点气急败坏了，声音就有些发粗，对张老师说：
“张老师，你这班上咋的了？怎么尽出些说不上口的事来！”
张老师脸涨得通红，眼里有了泪，强忍着，嘴里嗫嚅：“我我”
“好了，别说了。”陆校长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声音柔了下来，指着门问张老师，“能进吗？”
“能衣服穿起来了。”张老师哽咽着回答。
门推开，见唐月琴已能ม坐起来了，昏黄的电灯照ั在脸上，映着未干的泪痕。见校长等人进来了，脸上就有些惶，楚楚可怜的样儿。
“好些了吗？”陆校长问，声音里充满了慈爱。
“好些不疼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那就好，”陆校长舒了口气，“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晚自习就别ี去上了。”
行人走出院子。郑所长说：“老校长啊，现在的学生可不像我们当年单纯了嘛！”
陆校长气恼地说：“谁晓得呢？以前从没这些事。”又说：“兴许真是桃园里的杨剌子毛飘上去的也不保定！”
“不可能ม。果真像粉香说的那样，肯定是人使的坏。你想想，别ี的衣裳上为ฦ啥子没有，单是个裤ไ衩？而且，还那么เ多？”
“是哩是哩。”走在后面的粉香附和说，“杨剌子头都泥上去了哩！”
“这事不行！”郑所长突然站住脚๐，“这事得查查。老校长，现在有些学校确实已๐发现学生有犯罪下流活动，圩里车路河南面地区对该大河北面的习惯称呼有所中ณ学流传种叫少女之心的黄|色手抄本，是香港那ว边过来的，弄得学生没得心事学习，已引起县里的注意，说是准备查呢！”
“那那怎么办？”陆校长声音里有些慌慌的。
“没事。”郑所长转身对张老师说，“带我上你班上，说不定这个ฐ使坏的学生就是你班上的。”
“可是可是”张老师有些迟疑ທ。
陆校长也接上来：“郑所长，事情不要哄得太大啊。”
郑所长正色说：“这事非查不可的。”他顿ู了顿ู，“陆校长，这事不查出来，以后会出大事的——到那ว时候大家都不好收拾了。”
陆校长只好不吱声。种道和粉香说，我们就不去了，我们家去了。
张老师上去对粉香说：“上庄不能ม丝风方แ言：透露啊。”声音里有些凄惶。
“哪能呢，张老师。这我们懂。”
张老师把郑所长引进教室，对大家说：“这是乡里派出所的郑所长，在百忙之中来帮我们学校解决问题的。正好听说我们班上出了点儿事情，专门来看看，希望同学们配合郑所长做工作。”说完，对郑所长手伸：“郑所长请！”
郑所长走上讲台，双手撑在讲台两ä边，板着张大红脸，红丝蠕蠕的眼睛在全班同学的脸上扫了遍，也不开腔。足足过了分半钟็，他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晓得我为什么เ要到เ你们班上来吗？“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被他那ว威严的架势镇住了，没有人开腔，教室里安静极了。陆校长点上两根烟，自己้叼根，上去递给郑所长根。
郑所长接过来，眼睛盯着大家，在嘴上“扑哧扑哧”地深吸了几口。香烟的火头往后直退，起码玩掉小半。隔了好会儿，两ä股浓浓的烟从他鼻孔里喷出。坐在前排的存扣被呛得咳嗽起来，在教室里响亮着，忙用手蒙住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到เ你们班上逮坏人的！”郑所长突然“嘭”的拍讲台，大家被吓了大跳。
“你们在座的有这么เ个人，他居然逮了杨剌子碾在女生的裤头上，让那ว个女生饱受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巨เ大痛苦！”
他用指头“咚咚咚”敲着桌子：“这是彻头彻尾的——流氓犯罪行为！”
“事情已๐经发生了，捂是捂不过去的，蒙混也是蒙混不过去的。我希望这个ฐ人现在能ม主动站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å’，我们会看你的态度从轻处理——你们还是学生，不能棍子打死嘛ใ！”他嘬起嘴唇吸烟屁股，不意烧上了手指头，忙不迭扔掉了。有同学在下面“咕吱”笑出声来。
“谁在笑，啊？有什么เ好笑，啊？你们没人敢承认是吧？你们以为我挖不出这个ฐ人是吧？”他又“嘭”的拍下讲台，吼道，“大家统统坐直了，拿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郑所长瞪着双红眼在同学们脸上逡巡，和双双十几岁的眼睛在碰撞。没别ี的声音，只听见粗重的呼吸。有的同学脑门上已๐流下了汗水，却不敢抬手去擦，唯恐会引起他的注意。
教室里空前的压抑和沉闷，这压抑和沉闷让人感到เ窒息。郑所长离开讲台，在行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停在哪个同学旁้边拿眼盯着，那个ฐ同学就更加正襟危坐，两ä眼望着前面，努力保持面部的庄重和坦然。
存扣趁郑所长走到เ后面时注意到เ陆校长对张教师附耳说了句什么เ。她听了微微点点头，就朝后排望去，那ว目光里就充满了忧伤。
这时候，教室的隅却传来了放屁的声音。想必忍得久了，也想拼命地压抑着不想让它出来，可还是憋不住了，终于点点放出来。那声音就有些怪异，羞羞涩涩，结结凑凑，小心翼翼，到后来干脆放了之，了百了，泻千里，喷薄而出，声音嘹亮婉转而悠扬。
这是个ฐ好屁，来得真是时候——在它应该来的时候施施ๅ然来了。好像突然掀开帘子的黑屋，放进来满室灿烂的明媚；好像阵清凉的风儿，吹散了混沌的溽热；好像支燃着烟火的大香，点爆了挂三千响的鞭炮，总之，这个ฐ屁的尾声甫绝，教室里便盛满了欢快的笑声。同学们笑得花枝乱ກ颤，笑得眼泪直流，笑得高嘲迭起，仿佛要用笑声把刚ธ才所受的惊吓和压抑送到爪哇国去。
但，最终，笑声渐渐势微，零零落落地收场了，大家重新回归到เ现实中来。但心情蓬松了，脑แ袋和身体的转动又恢复了自由á，有谁，有谁能ม扼住少年自由的天性？——不能ม。但是当他们把头转向站在教室后面的郑所长时，笑脸凝固了。
郑所长正两ä眼盯住保连。保连坐得毕恭毕敬，双目看着前方แ，脸色煞白，头上汗珠直滚。郑所长敛着声音对他说：
“大家笑，你为ฦ什么เ不笑？”
“”
“你是笑不出来？”
“不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你会不会笑？”
“会”嗫嚅。
“那你笑个看看？”
于是，咧嘴，变脸。比哭难看。
教室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死寂。
“好了。”郑所长脸上倒浮ด现出怪异的笑来，声音温柔得让人吃惊，“你陪我上办公室来玩下子。”背着手先出去了。
保连站起来，面无表情，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竟个ฐ趔趄，差ๆ点儿跌个ฐ跟头。
张老师没有马上跟过去，把椅子挪挪好，坐在上面对着大家，半晌没有言语。
不会儿，远处的办公室传来拍桌打板凳的咆哮声。
事情真相大白了，真的是保连干的。
早读课上，张老师显然还是顾ุ及了保连的面子，没有点出他的名字。保连惊惶之ใ中不由对老师心存份感激，准备课后找时间偷偷向老师承认下错误，写张检讨了事。哪知梁庆芸的张快嘴马上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给唐月琴写情书的秘密全被同学们知道了。他觉得他努力维持的尊严å刹那ว间轰然坍塌。他像个输光了银子的破落户，条失去关爱和注目的丧ç家犬——倾家荡产了，无所有了。当那ว些男生“噢噢”着个个ฐ离他而去，把他晾在讥笑着愤怒着鄙视着他的女生那儿时，他的头脑แ中度空白，接着又被无名的愤怒所填充，股邪ิ火就在心中燃了起来：他要报复！他要借报复来扳回心理上的平衡，他要把报复化为场滔天暴雨，浇灭他心中ณ升腾不息的心火。
他在家里吃中饭的时候就盘算着如何实施ๅ第步报复行动。他是个ฐ有心计的人，旦他的仇恨有了目标，他就要无休无止地去蚕食对方的精神和情绪，如影随形如同鬼魅般缠住对方，把对方แ拉入塘无底的泥淖，而又能不露形迹地保全自己้，频๗频出手却能ม全身而退，使自己้在黑暗和无人的地方แ发出快意的狞笑。他在头脑แ中搜索他全部ຖ的知识经验和智慧，他要立即展开行动——他等不及了。
于是，他吃过中饭就早早ຉ来到เ了学校。他的第个报复计划ฐ是“袭击”梁庆芸的文具盒和“扫荡”唐月琴的学习资料é。他知道梁庆芸有枝价值上百块钱的钢๐笔，是拍他爸马屁的村办厂供销员找关系在大城市的华侨商店给买的，笔尖上有着鱼鳞状的金粒。梁庆芸曾不无自豪地为ฦ身边同学算了笔账，说她这枝金笔是可以换二千根油条的。黄灿灿的油条是孩子们的奢侈食品，早ຉ上食堂开粥时，当头顶ะ着装满油条的竹匾的小贩在校园各个角落兢兢业业地穿梭着吆喝着时，那ว芬芳的油炸香气和蛊惑而悠长的叫卖声是那么เ的摄人心魄，手头拮据的同学能ม把裤ไ兜里的那枚五分硬币攥出水来。——可她梁庆芸手里竟握着二千根油条！梁庆芸自诩她从不担心这枝钢笔被人窃取，正是因为ฦ这枝钢๐笔——不，金笔——有其不可替代的唯：方圆十里——至少这乡里——是不会有第二枝这样的钢๐笔了，偷过去有什么用呢？偷过去不敢用又什么意思呢？因此这枝价格唬人的笔倒是直安然睡在梁庆芸的文具盒里，堂而皇之地展览于课桌角，如个横陈锦榻上的睡美人，让人垂涎而不敢妄动。
至于唐月琴，期中ณ考试她排名全班第三并不全因为ฦ她的秃级，她那ว当小学教务主ว任的父亲使尽解数给她弄来的复习资料也是她保证和巩แ固学习质量的秘密武器，就连任课教师都常借去参考甚至作为出卷子的蓝ณ本。当然，她对同学是不轻易出借的，她把它们视若至宝。
现在保连就要向这两个ฐ不知好歹的“臭表子”的心爱之ใ物开刀了。还没动手呢，他的心已经快乐่的悸动了。他要偷去梁庆芸的金笔，就如同剥夺了个虚荣女子华丽ษ的衣裙ำ；他要窃走唐月琴的资料é，就等于在战场上抽走了战士的快刀。好个恶毒的计谋！竟出自个ฐ十六岁的少年之手——这比掏她们两ä拳都狠啊！他把它们偷过来，沉进大河里，扔到灶膛中ณ，只留下报复后的无限快意，镌刻๑在他的大脑皮层之中ณ。
但是，吃过饭就早ຉ早ຉ赶到เ学校的保连还是没有算计到เ件事。还有十几天就期中考试了，那ว些寄宿生吃过饭后便不大舍得在宿舍里聊天和午休，“田à鸡要命蛇要饱”，谁都不想在考试后的排行榜上落在后面。都是样学习，都是同样的老师，谁怕谁呢，谁让谁呢。于是这些学生就早早ຉ地到เ了教室，做作业或温书。当保连风尘仆仆赶到เ教室时，迎接他的只有沮丧ç和失落。
他在教室外面站了不到เ半分钟็就离开了。什么เ都没开始，他就面临了失败——这种失败是心理上的，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在操场和林荫道上，他漫无目的地走，如盲目的苍蝇，如惶的弃犬，怨艾像潮水样漫上他的心。当他走到离学校桃园不远的地方时，陡然看到了个身影：个无比婀娜俏丽曾让他魂牵梦萦的熟ງ悉的身影；个ฐ现在让他爱恨交加的身影。
她正是唐月琴。高高卷起衣袖的手臂把个ฐ装ณ满衣物的小木桶支在自己้的胯ç骨上袅袅婷婷地过来了，显得很干练和有成|人气。她的裤ไ脚也卷着，露出截圆鼓鼓白生生的腿肚儿。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是长得正好的年纪，这使跟在她后面的个ฐ矮瘦的小女生竟显得有些猥琐起来：个ฐ是青春正好，个却青涩干瘪。对比何其强烈！这让保连心里隐隐地疼痛。在潜意识中，他可是把这个俏生生的少女看成是自己的梦想和触手可及的目标的，现在却如待煮ุ熟的鸭子无情地飞了，不仅如此，还在他保连的脸上挠了两下子，遗下泡稀屎。劳作中ณ的女子是最美丽的，当个ฐ嫩滴滴水茸茸的青春娇娃ใ舒展着妙曼的身体踮着脚用手够着在两ä棵木叶葱茏的桃树之ใ间的塑料é绳上娴熟ງ地晾晒着花花绿绿的小衣裳๙时，有个躲在大树后面的少年心里却汹涌着破坏和毁灭的欲望。这种情绪其实亘古以来代代沿袭着，根植于人性的恶之ใ面，有的人终其生没有给它发芽的机会，而另些人，则ท在偶然的情境之ใ下开启了“潘多拉魔盒”。魔障之ใ念出现了，就因此改变了自己้以及另外无辜的人的际遇甚至生。
当唐月琴走回宿舍的时候，个恶毒的灵感便在保连心中ณ产生了。他看到เ了落在树下的扁杨剌子。乡下叫“杨剌子”的蠕虫大抵有两种，种是长在豆秸瓜叶上的，褐色，长而多毛，毒性不大；而身体扁平短小，看似无毛，有着鲜艳碧绿颜色的这种，则ท是人畜ไ躲之不及的毒虫，沾上了它的毛，痛苦不可名状，可以说是遭了生物世界ศ里的大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