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商鞅。9
03子产政改
然而让华元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晋国这回做了缩头乌龟。晋景公倒是打算救宋，却被位大夫拦住。这位大夫说：虽鞭之长，不及马腹，这事我们管不了。上天正眷顾ุ楚国，我们岂能争锋？是河流湖泊，就要容纳污泥浊水；是山林草野，就要藏匿毒蛇猛兽；是美玉，就定隐含瑕疵；是国君，就必须忍受屈辱。这是天道，君上还是等等吧！
刑法的改革也如此。为了解决兵甲不足的问题，管仲制ๆ定了“兵器赎罪”的条款，价码是：重罪，副犀牛皮盔甲，柄戟；轻罪，副普通牛皮盔甲，柄戟；小罪，罚款；打官司，诉讼费为束箭。7这可真是官民两利。以前，重罪要判死刑，轻罪要砍手脚，小罪要挨鞭子。现在，只要购买或打造兵器就可以赎罪，人民当然高兴。国家充实了兵备，节省了军费，也高兴。更何况，尽可能ม地减少杀人和动刑，还能博得仁慈和王道的美誉，岂非名利双收？
奇怪！亲妈亲兄弟，血浓于水，怎么就水火不容呢？
吕不韦成功了吧？
当然。他早期的投资，已经获得巨额回报，而且名利双收。据说，吕氏春秋完成后，吕不韦下令将书稿和奖金并悬挂在秦都咸阳的城门之上，扬言只要有人能增删改动个字，就奖赏千金。
为中华文化贡献了“奇货可居”和“字千金”两ä个成语的吕不韦，这时达到了他事业的巅峰。这个巅峰是不可企及的。此后，尽管仍然会有商人参与政治，或借助政治从事商业，却没有任何人超越吕不韦。
与此同时，吕不韦自己้也从风光无限迅速坠入万丈深渊。新秦王即位后十年，吕不韦被免去相国职务。又过了两ä年，他被迫在自己的封地服毒自杀。
他真是白赚了那么多钱。
把吕不韦逼到เ绝境的，就是赵姬ภ的儿子，那个ฐ生父可能是庄襄王异人，也可能是文信侯吕不韦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叫嬴政，是秦王国最后任国王，也是秦帝ຓ国第任皇帝。正是他，终结了战国，也终结了先秦，开始了新的时代──帝国和王朝的时代。
没错，他就是秦始皇。
但，这将是另个故事。
05这是什么时代
赌棍骗子食客商人，各色人等次第亮相，粉墨登场，演绎出五光十色轰轰烈烈的悲剧ຕ和喜剧ຕ。参与演出的人，其实还有很多。比如自荐的毛遂，刺秦的荆轲，救赵的信陵君，都为读者耳熟能详。于是我们不禁要问：战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赌徒的时代。
没错，时代跟人样，也是有个性的。因此，如果把春秋和战国比作人，那ว么，春秋是贵族，战国是平民；春秋是君子，战国是小人；春秋是英雄，战国是赌棍。只不过，战国的赌棍往往也有血气和血性，甚至同时也是豪侠。豪侠之赌，即为豪赌。那份豪情和侠义，依然令人神往，让人心仪。
比如冯。
冯当然不好说是赌徒，却也是个敢押宝的。他为孟尝君收买人心，就是做期货，也是赌。实际上他的延长贷期和焚烧债券，并未得到孟尝君的授权。而且，如果后来孟尝君没被免职，这笔投资也体现不出回报。因此，当冯豪情万丈大烧其薛邑债券时，他不是在赌吗？
但，冯又是仗义แ的。
孟尝君罢相后，他门下那三千食客都如鸟兽散，跑得干二净，留下的只有个冯，帮助他东山再起的也只有冯。因此，复位后的孟尝君便对冯说：那帮小人要是还敢回来，我定把口水吐到他们脸上。
冯立即俯身下拜。
孟尝君大惊失色：先生难道要替那些家伙谢罪吗？
冯说，不！臣是要替君上的不当言论谢罪。君上应该知道，有生有死，是天之常道；嫌贫爱富，是人之ใ常情。那些赶集逛商场的，早上蜂拥而入，晚上不屑顾ุ，难道因为喜欢早晨厌恶夜晚？不，是因为他们要的东西到晚上就没有了。因此，请不要责怪那ว些人的离去。6
这可能是冯所做最仗义的件事，但他讲的道理却是利，他对孟尝君的忠诚也表现为ฦ利。这就跟春秋大不相同。春秋开口闭口是礼，战国开口闭口是利。这点，只要比较国语和战国策，就目了然。7
在这里，我们分明看到了战国的时代特征。
什么特征？
唯利是图。
对此，苏秦应该深有体会。当初，他外出谋生无所获回到เ家乡时，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父母亲甚至连话都不跟他说。后来，他佩六国相印衣锦还乡，家里人都不敢抬头看他，嫂子更是像仆妇样伺候他吃饭。苏秦笑着问嫂子：你们前倨后恭，是什么原因？嫂子匍匐上前，把脸贴在地面上说：因为ฦ您现在又有权势又有钱啊！
这真是赤裸裸的势利。难怪苏秦会感叹说：个人如果贫穷，父母都不拿他当儿子；如果富贵，亲戚都会来拍马屁。人生在世，难道可以不在乎金钱地位吗？8
切肤之痛，经验之ใ谈呀！
的确，战国是个ฐ“真小人”的时代。在这二百多年中，社会也为各色人等提供了广阔空间和无限可能。比如虞卿，原本是个ฐ连真名实姓都无人知晓的穷光蛋。但他穿着草鞋扛着雨伞去游说赵孝成王，见即获赏黄金百镒白璧双，再见即拜为上卿，可谓青云直上步登天。如此夜成名夜暴富，对士人岂能没有诱惑？9
何况门槛极低，只要张嘴；成本也极低，只要席话。所以，张仪当年被人疑ທ为窃贼遭到毒打，回家后的第句话就是：老婆，你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
老婆笑着说：舌头倒是还在。
张仪便说：足矣！1้0
甚至没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要紧。比如孟尝君的食客中，就什么เ人都有。结果，会学狗叫的，帮他窃得狐白裘，买通秦王宠姬；会学鸡叫的，帮他哄开函谷关，顺利逃出秦国。鸡鸣狗盗，不也换来富贵荣华？1้1
光脚๐的不怕穿鞋的。个人，如果原本无所有，只要敢作敢为就可能ม大富大贵，谁不想赌他把？能像冯那ว样仗义，便是意外之喜。能像吕不韦那ว样通过利人来利ำ己，则要算聪明。吕不韦在邯郸拜见异人时，话就说得非常清楚直白：在下当然要光大自己的门楣，但在下的门楣却要靠公子的门楣才能光大，所以我们必须合作。
战国，是趋利ำ的时代。
这样的时代是没什么道德感可言的。苏秦甚至公开对燕易王说，臣下我不讲诚信，正是王上您的福分。那些讲诚信的都死守道德，谁会为ฦ王上的利益而奔走呢？
苏秦这样说，还真不是强词夺理，反倒应该看作透彻通晓。事实上战国的王侯，不少就是赌棍出身，他们在国际关系中的作为，其实难免赌徒心态。正所谓“篡盗之ใ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12于是上流社会，弃仁义แ而重权谋；诸侯各国，废礼ึ让而重战争。结果，应运而生的，是谋臣策士；平步青云的，是地痞流氓。
这就是战国──只讲功利不讲道义，只要目的不择手段，成者王侯败者寇，谁有权势谁就是大爷。
战国，是无德的时代。
没错，如果说春秋还只是礼ึ乐่崩坏，那么，战国便已是道德沦丧ç。这对于华夏文明，无疑是件极其严å重的事情。因为华夏文明的制度支持，是井田à宗法封建礼乐่；全民共识，则是以德治国，以礼维序，以乐致和。德治是“个中心”，礼ึ乐是“两个ฐ基本点”。华夏民族的核心价值观，就体现在这整套系统中。
然而这整套系统，都在战国分崩离析，而且不可能不崩溃。是啊，楚是南蛮，秦是西戎，燕是北狄，田齐和赵魏韩是盗篡，哪个是姬周嫡传纯种王族？何况就算华夏正宗，也无法抗拒三大变革：土地国有，按户籍授予小农并征收赋税；二诸侯兼并，国土和子民不再分封；三中央集权，卿大夫和地方แ官由国王任命。也就是说，井田制废，授田制立；封建制废，郡县制ๆ立；世卿制废，官僚制ๆ立。从经济基础到เ上层建筑，切都变了。社会生活文化心理和意识形态，岂能不变？1้3
基础动摇，支柱倒塌，中国向何处去？
06谁来回答中国
能回答历史之问的，是士，也只有士。
士，是战国舞台的主ว角，正如之前的时代主人，西周是王，东周是侯，春秋中后期是大夫。于是，让我们印象深刻的风流人物，前有武王周公，中有齐桓晋文，后有子产赵鞅，他们是那些时代的代表。
战国的历史，却是由士来谱写的。
什么是士？
士在春秋，是最低等的贵族。前三等，是天子诸侯大夫。在秦汉和秦汉以后，是最高级的平民。后三级，是农工商。
那么，战国的士，是什么？
精神贵族。
所谓精神贵族，就是仅仅在精神上或精神领ๆ域是贵族。根本原因，是士没有不动产，也没有统治权。没有物质，便只有精神。成为精神贵族，是迟早的事。
不过既然是贵族，就该有贵族的权利和义务，也要有标识，比如体现参政权的缁冠，体现参军权的皮冠，体现祭祀权的爵冠爵读如雀。这是权利ำ的象征，也是身份的认同。因此，子路宁愿去死，也不肯免冠。
这就是贵族精神了。
有贵族精神，就有君子风度。所以，春秋虽然礼ึ坏乐崩，却还不至于道德沦丧。
然而进入战国，士的权利和义务都没有了，只剩下柄剑。这是他们在举行冠礼时获得的，1้4也是贵族的身份认同和象征。所以，司马迁在记录秦始皇的成年礼时，特地写了“带剑”二字。1้5同样，冯和韩信尽管文不名，却剑不离身。剑，是贵族之器，君子之器，王者之ใ器。大侠多半用剑，道理也在这里。
剑，意味着身份，也意味着教养。般地说，士都能接受比较良好的教育。他们的教育条件不定最好，学习积极性却可能最高。因为他们有身份无地位，有义务无职务，有事业无产业。唯的出路，是为ฦ更高级的贵族服务，换取俸禄或食田可以分得粮食和赋税的田à地。
这就非有本事不可。
因此，士人的第要务，是“修身”。身修好了，就可以出来工作。其中，帮助大夫打理采邑，叫“齐家”；协助诸侯治理邦国，叫“治国”；辅助天子安定四海，叫“平天下”。合起来，叫修齐治平。
但，无论齐家还是治国，士人都是帮佣，诸侯和大夫则是老板。不过，春秋的老板和帮佣是有血缘关系的，士人也般都有世袭职务和固定工作，或像管仲时代的齐国那样由á国家包养。战国之ใ士，则必须自己找工作。他们与诸侯和大夫，是雇佣关系。既然如此，士们是去帮忙，还是帮凶帮腔帮闲，便由á不得自己。相反，为ฦ了保证有口饭吃，甚至能够飞黄腾达，他们很可能放弃原则而投其所好，不顾长远而只顾眼前。战国之人急功近利，社会风气急剧败坏，这是原因之。16
好在事情还有另面。
另面就是士在国际事务和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变得越来越重要。这也是战国与春秋的区别。尤其是那些重量级士人，服务某国该国就兴旺发达，离开某国该国就内外交困，正所谓“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叛魏魏伤”，17简直就是核武器。
这就迫使各国的王侯和卿相，不得不卑躬屈节，礼贤下士，以至于普天之下，尊贤成风。他们甚至不惜自己้节衣缩食，也要供养士人。齐国执政田成子每年的收入，大部分用于养士。18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每天都跟主人吃同样的饭菜。如果食客表示怀疑，孟尝君还得端着盘子去验明正身。19๗权贵们对士人的谦恭，于斯ั为最。
相反，士人却完全不必看权贵的脸色，甚至可以傲然视之ใ。有次，魏国士人田子方与太子击即后来的魏武侯狭路相逢。太子连忙让车回避，自己下车行礼，田子方却昂然不答。田子方说：诸侯看不起人则ท失其国，大夫看不起人则ท失其家。我们士人，如果主张不被接受，言论不被采纳，换个ฐ国家就是。抛弃不识好歹的权贵，就像扔掉只草鞋，有什么เ了不起！
魏太子击听了，也只能ม唯唯诺诺。2๐0
毫无疑问，王侯卿相们的这种态度，是被残酷的国际竞争和权力斗争逼出来的，却在无意中解放了精神文明的生产力。我们知道，知识阶层最希望的生活状况和精神状态，是衣食无忧，二是言论自由á。有此两条，思想的源泉就会充分涌ไ流，文明的成果就会遍地开花。
战国，就做到了这两点。
事实上，战国的知识阶层虽然不少被国君或大夫供着养着，却其实不必承担责任，也不受任何制约。他们想著书立说就著书立说，想高谈阔论就高谈阔论，想出谋划策就出谋划策，想坐而论道就坐而论道，甚至想拂袖而去就走了之。没人失去自由，也没人因言获罪。
不被供养的，更如此。
于是战国二百年，就成了充满矛盾的时代：民众水深火热，士人备受尊崇；社ุ会动荡不安，学术空前繁荣；道德普遍滑坡，思想充分自由。中华史上最黑暗最痛苦的动乱年代，变成了思想文化的黄金时代，只不过这个黄金时代要从春秋晚期的孔子算起。
奇怪吗？
不奇怪。
事实上，正因为社会剧变，天下大乱，道德沦丧，共识阙如，中国向何处去才成了问题。同样，正因为个跨国界超宗族的精英阶层勃然兴起，又没有统天下的强权能够钳制ๆ舆论，问题的回答才有了可能。
于是，儒家代表着文士，墨家代表着武士，道家代表着隐士，法家代表着谋士，纷纷亮出自己的主ว张，力图影响历史的进程。这是当时最自由也最活跃的力量。因为ฦ自由，所以是百家；因为活跃，所以要争鸣。
世纪大辩论开始了。
那就看他们如何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