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粮面对着老女沙枣花的身体油嘴滑舌地说：“奇怪奇怪真奇怪，你他妈的还真是女。”嘴上虽然尖酸刻薄，但两滴泪水却在眼眶里了。沙枣花幸福地躺在地毯上，像死人似的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却湿漉漉地痴迷地盯着司马粮。股陈年枕头瓤子的酸臭味充溢房间，他看到เ沙枣花的身体顷刻间便布满的皱纹，片片铜钱般大的老年斑也从她白皙的皮肤上洇出来。正当司马粮惊讶不已时，市茂腔剧团个挺着大肚子的女演员推开门走了进来。
上宫金童被深深地感动了。他痛骂着自己，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把人想得太坏了，你怎么เ能让这样个ฐ纯情的女人，个遭遇了巨大不幸的小寡妇就这样伤心地走了呢?你有什么了不起?个五十多岁的老东西，值得人家爱吗?你是冷血的动物?是青蛙还是毒蛇?你就这样让她孤身人，深更半夜里，冒着冰凉的雨走了吗?她淋了雨会感冒的，她的身体已经不起折腾了。社会治安不好，流氓很多，她这样出去，碰上流氓怎么เ办?
曼丽把我拉进洗澡间，她只穿着件灯罩样的短衣，两根细带儿挂着那短衣在肩膀上晃晃荡荡。她妩媚地笑，用蹩脚的汉语说：“小舅，你想怎么样，都是可以的，对我，这是司马先生说的。”她件件剥着我的衣裳，就像当年独||乳|老金剥ຓ我的衣服样。我嘟嘟哝哝地反抗着，但反抗不力，更像积极的配合。我的衣服，像泡湿了的纸，片片地碎了，被她扔到黑色的塑料袋里。我浑身赤裸着时，又学起了鸟儿韩，双手捧着卵蹲下了。她用手指指那巨大的咖啡色浴盆，说：“请吧，请君入瓮！”她为使用了个中国成语而显得十分得意，却把我吓得够呛。盛情难却，入瓮就入瓮吧。
因为城市禁狗令的颁布，十几条被主人抛弃了的狗——像法西斯ั样凶恶的德国黑盖狼狗像狮子样威แ风的藏獒抖抖颤颤如堆猪大肠模样的沙皮狗披头散发的明星狗——组成了个土洋结合中西合壁的狗队，寄居在垃圾堆里，时而撑得放屁窜稀，时而饿得弓腰拖尾。它们与城市环保局下属的打狗队结下了深仇大恨。上官金童不久前还听说，打狗队队长张华场的小儿子，被几条凶猛的大狗，从幼儿园的数百个儿童中准确无误地拖出来吃掉了。当时，那群孩子正在儿童乐园里玩耍，张华场的儿子，坐在条旋转的游龙上。只黑色的狼狗，从高空铁锁桥上，像鹰样飞下来，精确地落在那可怜的男ç孩的座位上，口就咬住了他的颈背。几条种类不同的狗，从各自的埋伏地点冲出来，协助着主攻的狼狗，几乎是大模大样地不慌不忙地当着像木鸡样的幼儿园阿姨的面，把打狗队长的公子抬走了。市电视台的著名节目主持人“独角兽”，对这起复杂而可怖的事件进行了系列ต报道。最后竟得出了这群狗是由黑社会分子化妆而成的奇妙结论。当时，华衣玉食的上官金童对这个事件像眼前流云耳旁风，根本没用脑แ袋去想。但现在，不由á你不想了，伙计。由于“卫生爱市月”比较彻底地清除了垃圾，这群狗正处在弓腰拖尾的饥饿阶段。市打狗队最近装备了从国外进口的带激光瞄准器的连发快枪，这群狗白天躲在下水道里不敢露头，只靠着后半夜出来打点野食，它们把“爱娃家具店”的件皮沙发都撕着吃了。赤条条身白肉的上官金童，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他看着那头圆睁双眼抖擞着满身黑毛的藏獒，想起了在“文化大革命”中ณ就崭露了头角的天才宣传家“独角兽”的报道：据可靠消เ息透露，那ว头“藏獒”，其实就是披着狗皮的惯犯臧嚣。他仔细看，仿佛真的看到个披着狗皮的人。他连忙做揖求饶：“臧嚣大哥，臧器大哥，我跟您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我这人向老实，除了爱盯女人的奶头，别无恶行和劣迹，求您饶了我吧”
耿莲莲道：“老金炒了您的鱿鱼？这没有什么，小舅，我今天就是专门来聘请您的，聘请您到เ我们的‘东方鸟类中心’工作，工ื资啦，待遇啦，切都不须您开口，保您满意。”
他的心被温暖的女人的柔情融化了。他仰起脖子，像初生的尚未睁开眼睛的狗崽子样，用焦灼的嘴唇拱动着她的前胸。她毫不犹豫地撩起衬衫，让那只灌满了浆汁的像金黄|色的哈密瓜样的r房垂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嘴在寻找||乳|头，||乳|头也在寻找他的嘴。当他颤栗着含住她她颤栗着进入他的嘴巴时，两个人都像被开水烫了样，发出了迷狂的呻吟。他感到เ有十几股细细的但却强劲有力的||乳|汁的细流射击着口腔，在咽喉处汇合成股甜蜜的热流，灌注进他的连粘膜都呕出了的胃。同时她也感到，积蓄了几十年的对这想当年像瓷娃娃ใ样的美貌男ç孩的病态的迷恋，正源源不断地随着||乳|汁发泄出去。两个人都流出了眼泪。
阳光把浊气逼人的候车大厅照亮时，候车的人们开始活动。个ฐ蓬着头发满脸粉刺的小伙子从躺椅上坐起来，搔了几下脚๐丫子，闭着眼睛，摸出根压扁了的过滤嘴香烟，用塑料壳的气体打火机点燃。他喷出团烟雾，接着咳出口黄痰，吐在地上，并趿上鞋子，习惯性地用脚碾了碾。他拍了拍和他并排躺着的个女人侧着的屁股，那女人扭了几下身体，发出串撒娇็的哼哼声。开车了！小伙子喊道。女人懵懵懂ฦ懂地坐起来，用通红的手背揉着眼睛，打了个ฐ长长的哈欠。当她发现受了小伙子欺骗时，便用拳头打了他几下，哼哼着，又躺下去。上官金童看到了这个女人年轻的肥大脸盘，和那脸盘上油汪汪的短鼻子，还有从粉红衬衫缝隙里露出来的打褶的白皙肚皮。然后他又看到，小伙子戴着电å子手表的左ุ手肆无忌惮地从女人的衬衫开气里伸了进去，摸着那两个ฐ扁平的r房。种被时代淘汰了的怅惘，像蚕吃桑叶样，啃着他的心。他几乎是第次想到：天哪，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我好像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变成了个中年人。年轻人们的亲昵举动，羞红了他这个旁观者的脸，他把头扭过去了。不饶人的年龄给他的灰黯心情又涂抹上了层悲凉的色彩。他的思绪像飞奔的车轮样旋转：在这个人世上，我已经活了四十二年了，可这四十二年里，我都干了些什么呢？逝去的岁月，就像条被浓雾遮住的通往草原深处的小路，只能模糊地看回去三五米，再往里就是那弥漫的雾气了。大半辈子过去了，而且，过得非常糟糕，非常龌龊，连自己都感到可怜恶心。后半辈子，从被释放那天起，就算开始了，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呢？
“嫌脏ู？”母亲望着儿子，抱歉地问。
上官金童被拘押在鸡场办公室里接受审讯。他的赤裸的双腿浸泡在雨水中。房檐下流水如瀑，院子里雨箭横飞，房顶上片轰鸣。从他与龙青萍交欢那刻起，大雨直倾泻，偶尔减弱会儿，但随之ใ而来的是更猛烈的倾泻。
后来，个唇红齿白的小军官，提着大盆用红纸蒙顶ะ的礼品，在区委秘书的陪伴下，进入上官家的院子。他们在院子里喊了几声，见没人回答，区委秘书便带着小军官。径直钻进了母亲的房间。
老邓拖着他们，离开小屋，在个安静处，三个人头碰头趴下。鸟儿韩说：“大哥，咋不冲进去?”老邓说：“兄弟，别急，让这老人吃完了饭吧。”“你可真是好心肠。”小毕嘟哝着。老邓说：“兄弟，咱们能不能回到เ中国，全仗着这个老人了。我看这也是个苦人。咱进去，千万不要动蛮的，要和颜悦色地求他，他要答应了，咱就有救了，他要不答应，那时再来武的。我怕你们进去就狠起来，所以把你们先拖出来。”鸟儿韩说：“邓大哥，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听你吩咐。”
哑巴坐在大姐的炕头上，俨然是个家长，也挺像位首长。我站在炕前，自我感觉是个误闯入他人家庭的外来者。
杨公安员说：“冤枉?我们决不会冤枉个ฐ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个ฐ坏人。把他们全部吊起来。”
“他们，追赶司马粮和枣花去了！”我指指那ว条小路。
大姐在院子里弯曲着雪白的脖子洗她的浓密的黑发。她弯着腰时那ว两只粉红色的美||乳|愉快地唱着歌，像两ä只黄鹂委婉地鸣啭。她直起腰时，串清明水珠从双||乳|间流淌下去。她举起只胳膊绾住脑后的头发眯缝着眼看我，腮上挂看冷笑。知道吗?她要和司马亭结婚！我对她说。她冷冷笑，不理我。母亲牵着上官玉女的手，头发上还粘着耻辱的花瓣。走进家门。司马亭灰溜溜地跟随在后。大姐端起那盆洗头水泼了出去。水在空中展开，明晃晃大片。母亲长叹声，没说什么。司马亭从怀里摸出他那枚勋章，递给我，是想讨好还是想表功?我严肃地盯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他的目光躲闪着我，为了掩饰窘态而低声咳嗽。我抓起他的勋章，用力甩出去，那ว沉甸甸的东西拖着金黄的飘带越过屋脊像小鸟样飞走了。母亲恼怒地说：“去，捡回来！”
“雪集”上的货物形形色色，各类货物分开，形成自己的市。我在无声仪仗队的引领下，进入了草鞋市。这里全是卖草鞋的，用捶软的蒲草编成的鞋，高密东北乡人全靠这草鞋过冬天。五个ฐ儿子被打死四个，剩下个被罚了劳役的胡天贵，拄着根柳木棍子，下巴上结着冰，头上包着—块白布身上披着条破麻袋，弯着腰，伸出两ä根黑色的指头，跟村里编草鞋的巧ู手匠人裘黄伞讲价钱，袭伸出三根指头，把胡天贵的两根手指压下去。胡天贵执拗地把两根手指翻上来，裘又把三根手指翻上来，翻来覆去三五次，裘抽回手，做出个无奈的痛苦表情，从拴成串ธ的草鞋里，解下双颜色发绿，用蒲草的顶梢部ຖ位编成的劣质草鞋。胡天贵的嘴开合着，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愤怒。他拍胸脯，指天，点地，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什么意思都有。他用棍子拨拉着草鞋堆，选定了双颜色蜡黄帮底厚实，用蒲草根部编成的优质草鞋。裘า黄伞拨开胡天贵的柳木棍子，伸出四个指头，坚定不移地举在胡天贵面前。胡天贵又是指天，又是点地，让身上那ว件破麻袋晃晃荡荡。他自己弯腰解下选中的草鞋，捏了捏，腿—挪，脚上那双底帮分家的破胶皮鞋便留แ在他的脚前。他拄着棍子，哆哆嗦嗦的黑脚钻到了草鞋里。然后他从裤子的补丁里摸出张揉皱的纸票，扔在裘黄伞面前。裘黄伞满面怒容，无声地骂着，跺了跺脚，但最终还是把那破纸票捡起来，伸展开，捏着个角，晃动着，给周围的人看。周围的人有的同情地摇头，有的胡胡涂涂地嘻笑。胡天贵拄着棍子，步挪寸，笃笃地往前走，他的双腿，像木棍样僵直。我对嘴巴与手指样灵巧的裘黄伞没有丝毫好感，我私心里盼望着他能被愤怒冲昏头脑，脱口说出句话，然后我就可以使用我的短暂的权威，用权杖把他那条长长的舌头拔出来。他绝顶聪明，好像洞察了我的内心。他把那ว张粉红的纸票塞到双显然是早就预ไ备好的挂在扁担上的草鞋里。他摘下那双草鞋，我看到鞋旮旯里塞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钱。他用手逐地指点着他周围那些正用巴๒结的目光望着我的草鞋匠，又指指草鞋里的零钱，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那双草鞋扔过来。草鞋打着我的肚子，弹落到我的脚边。几张纸票跳出来，纸票上有几群肥胖的绵羊，呆呆地立着，好像等待着被剪毛，或是被宰杀。再往前走，又有几双盛着零钱的草鞋扔上来。
清晨时我喝足了羊奶，精神充足，思维活跃，感觉敏锐。我发现了扔在路边的县政府的印刷机器和铁皮箱子装着的文件，民夫哪里去了？不知道。骡队哪里去了?不知道。
第二十六章
方才，木筏在河中出现险情，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河面时，司马粮放下酱碗，低声说：“爹，你转身！”司马库转过身，咀嚼着大饼，观看河中ณ的情况。司马粮跑到司马库身后，掏出把骨头柄小刀——那是巴比特送给我的礼ึ物——噌噌ຒ地割着绳子。他割的部ຖ位都在内侧，而且并不完全割断。他割绳时，母亲大声祈่祷着：“主ว啊，开恩吧，保佑我的女儿女婿平安过河吧，大慈大悲的主啊”我听到司马粮说：“爹，您轻轻挣就会断。”然后，他转出来，手闪，小刀便消逝在裤子里。他重新举起那ว个酱碗。上官来弟继续喂司马库吃饼。在河的下游几百米处，木筏渐渐逼近了对岸。
哨兵们紧张地背转身，枪口对着腐烂的天门。
教堂里的电影将近结束时，司马库悄悄地回来了。人们见是司令，给他让开路。他从我身边路过时，顺便摸了下我的头，我嗅到他的手上散发看上官来弟r房的气味。他回到他的座位上，低声对二姐说了句话，二姐好像笑了—声。这时电å灯亮了。人们都愣了片刻，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司马库站起来，大声说：“明晚到打谷场上放，本司令要为地方造福，引进西方文明。”人们苏醒了，喧闹声压倒了机器声。后来，当外人基本走光时，司马库对母亲说：“老太大，怎么样?没白来吧?下步，我要在高密东北乡盖座电影院。巴比特这小伙子，啥都能干，您有这样的女婿，还得谢我。”二姐道：“别ี说了，送娘回去吧。”母亲说：“夹住尾巴吧，贤婿，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
巴๒比特好不容易才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他满脸是汗，洋文和土语混杂着往外冒：“不要我爱的不是你”
这时我听到了上官鲁氏凄凉的喊叫声：“金童——金童——我的亲儿啊，你在哪里”
我们穿越着司马家的重重门洞，路过个又个模样的套院。路过第五个ฐ套院时，我们看到院子里躺着十几个伤兵。那ว个姓唐的女兵正在给个ฐ腿部受伤的士兵包扎。我五姐上官盼弟给唐女兵当助手。她全神贯注，没有发现我们。母亲对大姐轻声说：“那是你五妹。”大姐瞥了五姐眼。蒋政委说：“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第六个套院里，摆着副门板，门板上躺着几具尸首，尸首的脸都用白布蒙着。蒋政委说：“我们鲁大队长壮烈牺牲，损失无法估量。”他弯腰揭开块白布，让我们看到了张血迹斑斑á的生着络腮胡须的脸。他说：“战士们都恨不得剥了沙旅๓长的皮，但我们的政策不允许。沙太太，我们的诚意差不多可以感天地动鬼神了吧?”走出第七个套院，绕过道高大的影壁，我们站在福生堂大门口高高的台阶上。
“扣押人质，算什么本事?”沙月亮说，“回去告诉鲁蒋让他们来攻渤海城吧！”
母亲把裹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女婴放在教堂门口，逃命似的往家跑，但仅跑了十儿步，她就迈不动腿了。女婴杀猪般的哭嚎声像条无形的绳子，把母亲扯住了
二姐道：“娘，女儿给您磕头了。”
那条被四姐误认为r棍子的粗大鳗鲡，笨拙地摆动着银灰色的身体从幽暗的河底浮游上来。它的蛇样的脑袋足有拳头那么大，两只眼睛阴森森的，令人想到阴鸷的蛇。它的头接近了水面，叭叭地吐着水泡儿。二姐兴奋地说：“条大鳗鲡”她抄起扁担，对准它的头颅砸下去。扁担钩子哗啦响，水花溅起。鳗鲡ທ的头沉下去，但立即又浮上来。它的眼睛被打破了。二姐又用扁担捣下去。鳗鲡ທ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僵硬。二姐扔下扁担，抓住它的头，把它从冰窟窿里拖上来。鳗鲡出了水面即被冻僵，继而被冻成r棍；二姐让三姐和四姐抬着水，她自己手提铁锤，手抱着鳗鲡，好不容易回了家。
“让开！”个鸟枪队员撞了马牧师膀子，吼道。
哑巴๒三兄弟跳上马车，站在车杆上，刀光血影，破碎的乌鸦纷纷落地。都上去！司马亭喊。众人拥而上，与乌鸦开战，骂声打击声乌鸦叫声翅膀扇动声，混成片。尸臭味汗臭味血腥味淤泥味麦子味野花味，搅在起。
“老三，进来吧。”
上官来弟上去，扶起小妹，把她拖到河边，用手掌撩着水，洗她屁股上的淤泥。她每撩下水，求弟的身子便往上耸下，嘴里发出声尖叫，尖叫声里还夹杂着些缺头少尾的骂人脏话。来弟在求弟屁股上扇了巴๒掌，便松开了她。求弟飞快地挪到เ堤半坡上，手抓着灌木枝条，像个ฐ撒泼的老女人样，斜着眼，大声骂着脏话，来弟忍不住笑了。
两ä行清泪，从上官鲁氏眼窝里涌出。她紧咬着下唇，使出全身的力气，提起沉重的肚腹，爬到เ土坯裸露的炕上。
大姑姑把璇儿扶持到前边，便闪开了身。璇儿步三摇，犹如弱柳扶风。在古旧的高密东北乡男人的心目中，这才是真正的美女。他们都直了眼，恨不得用眼睫毛掀开璇儿的裤脚，得便窥见金莲全貌。县长的眼睛像飞蛾样钻进璇儿的裤脚里，他张着口，呆了会儿，高声说：“看看吧，这么好的姑娘，硬给裹成了个肩不能ม挑，手不能ม提的怪物。”
大姑姑生死不怕地顶了县长句：“千金小姐就是养着耍的，干粗活有丫鬟呢！”
县长望着大姑姑炯炯的目光，道：“你是这姑娘的母亲吧？”
大姑姑道：“是又怎么样？”
县长道：“她的小脚是你的杰作了？”
大姑姑道：“是又怎么样？”
县长道：“把这个刁蛮泼妇给我捉起来，她女儿不放足天就羁押她天。”
“我看你们谁敢！”好像平地起了个雷，于大巴掌怒吼声，双手攥拳，从人堆里蹦出来，护住了于鲁氏。
县长问：“你是什么人？”
于大巴掌蛮横地说：“我是你爹！”
县长大怒，吩咐左ุ右：“拿下他！”
几个差役，怯生生地上前，欲擒于大巴掌。于大巴掌抖胳ฑ膊，便把他们格到边去了。
百姓们乱纷纷议论起来。有人抓起土块，投掷着那六个天足姑娘。
高密东北乡素来民风剽悍，牛县长可能早有耳闻。他说：“今日本县有要事，暂且饶过你，放足是国家明令，胆敢违抗者，必将严惩不贷！”
县长钻进驾驶楼，大声嚷叫：“开车！开车！”
司机跳进车头前，插进铁摇把，“哼哧哼哧”地摇着。
大脚๐姑娘们和县长的随从们，手忙脚乱ກ地爬上车厢。
汽车“哞哞”地响起来。司机跳上车，调转车头。汽车拖着路烟尘跑了。
个小男ç孩拍着巴掌说：“于大巴掌胆气大，县长见了都害怕。”
当天晚上，铁匠上官福禄的妻子上官吕氏，找到媒婆袁大嘴，送她匹小白布，托她去于家为自己的独生子上官寿喜提亲。
袁大嘴用蒲扇拍打着大脚对大姑姑说：“老嫂子，要是满清不亡国，用锥子攮着我的腚我也不敢踏您家的门槛ນ。可现在是中华民国，小脚女人不吃香了。人家那些大户的公子，都接受了新思想，穿制服，抽烟卷，找大脚板的洋学生，又能跑，又能ม跳，又会说，又会笑，搂在怀里嗷ç嗷叫。您这内侄女，是落时的凤凰不如鸡了。上官家不嫌弃，老嫂子，我看咱这就烧高香了。那上官寿喜，五官端正，脾气温存。家里养着头大驴头大骡子，又开着铁匠铺子，虽不是大户，可也不算个小户。璇儿能找上这么个人家，也不算委屈了。”
大姑姑说：“我调教出个娘娘坯子，却嫁给个铁匠儿子？！”
袁大嘴道：“大嫂子，您没听人说？宣统皇帝的正宫娘娘，在哈尔滨给人家擦皮鞋呢！人呐，此时，彼时呐！”
大姑姑说：“你让上官家的自己来跟我说吧！”
第二天上午，母亲从门缝里看到了她未来的婆婆上官吕氏高大健壮的身体。她还看到，大姑姑和上官吕氏为了聘礼ึ的数目争辩得面红耳赤。大姑姑说：“你回家商量去吧，要么给头骡子，要么给二亩菜地，我养了她十七年，不能ม白养了！”
上官吕氏说：“好吧，算我们家倒霉，那ว头黑骡子归你们。你们家，要陪过去那辆木轮车。”
两个女人拍了拍巴掌，达成了协议。大姑姑喊：“璇儿，出来见见你婆婆。”
第五十七章
鲁璇儿和上官寿喜结婚三年，肚子里还没有怀上孩子。她的婆婆指鸡骂狗：“光吃食不下蛋的废物，养着你干什么！”
上官吕氏挟着块热铁对着几只老母鸡扔过去。母鸡以为来食，伸嘴去啄，烫得嘴巴冒烟。
鲁璇儿在梨树下砸着肉骨头，红红白白的骨头渣子，溅到她的衣服上。上官吕氏过日子急，舍不得割肉，买来几斤骨头，砸碎了，掺上萝卜包包子，庆祝农历四月初ม八日这个被称为“犒劳镰刀”的节日。大麦已๐经上场，小麦已经黄了梢子，农民们磨刀秣马，准备麦收。那年春天风调雨顺，麦子长得好。上官家铁ກ匠铺子生意红火，拨拨的农人，有来买镰刀的，有拿着破镰刀前来翻修加钢的。铁匠炉支在院子当中，上边撑起块油布遮阳。炉火熊熊，黑色的煤烟很香。在白炽的阳光下火苗子呈暗红色。上官福禄掌钳。上官寿喜拉风箱。上官吕氏，穿着件黑色的对襟破褂子，腰里系块黄|色的被铁ກ屑烫出了无数黑点的油布，头上扣着顶破草帽，拄着大锤。她脸上道道汗水道道煤灰，如果没有胸前那ว两个水罐样的奶子，谁也看不出她是个女人。叮叮当当的锤声，从早ຉ响到晚。铁ກ匠家的规矩，每天两顿ู饭。鲁璇儿负责办饭，负责喂牲口喂猪。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她也忙得团团转。即便她忙得团团转，婆婆还是挑她的毛病。上官吕氏边汗流浃背地抡着大锤，边斜眼监视着儿媳。她的嘴巴嘟็嘟哝哝，刻๑也不闲，骂够儿媳骂儿子，骂够儿子骂丈夫。大家都习惯了这骂声，在这个家庭里，吕氏既ຂ是真正的家长，又是打铁的技术权威。鲁璇儿对婆婆又恨又怕，但也不得不佩服。傍晚时，观看上官吕氏打铁是村中个保留节目。麦收前后，上官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傍晚，取新镰刀的人和送旧镰刀的人都来了。夕阳彤红，满树槐花如雪。炉火金黄，焦煤喷香，铁烧透了，又白又亮。上官福禄把烧透的铁ກ活夹出来，放在砧子上。他拿着柄小叫锤，装ณ模做样地打着点儿。上官吕氏，见白亮的铁，就像大烟鬼刚过足烟瘾样，精神抖擞，脸发红，眼发亮，往手心里啐几口唾沫，攥住颤悠悠的锤把儿，悠起大铁锤，砸在白色的铁上，声音沉闷，感觉着像砸在橡皮泥上样。咕咕咚咚地，身体大起大落，气盖山河的架势，是力量与钢铁的较量，女人跟男人的较量，那铁在她的大锤打击下像面条样变化着，扁了，薄了，青了，纯了，渐渐地成形了。在她抡大锤时，农人们的目光多半盯着她胸前那对奶子，它们上蹿下跳，片刻不得安宁。前来拿镰的小梆子突然自笑起来。吕氏汹汹地问他：“梆子，梆子，白菜邦ะ子，笑你娘的什么？”梆子道：“大婶，明天我给你两个ฐ铜玲铛。”吕氏问：“你送我铃铛干什么？”梆子说：“拴在两个奶头上，那样，大嫂抡起大锤来就有了动静了。”吕氏道：“这点事也值得你笑？没见过世面，明天把铜铃送来，要是不送来，我就剥了你这小杂种的皮。”
每当件铁器锻打成形即将淬火前，上官吕氏就把个梅花图案砸在铁器最不易被磨损的地方。这是上官家的徽章，也是上官家红炉产品的商标。凡是印上了上官家徽章的铁器，如有非正常磨损的损坏，律包修包换。上官家最著名的产品是镰刀，号称“上官镰”。上官镰乍看很是笨重，但钢火特好，刃子不卷不崩。刚磨好的“上官镰”可以用来剃头。每逢麦子长得好的年头，上官家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上官家的钱当然赚得不容易，成天在炉火边上烤着，汗水层追着层往外冒，破烂的衣裳上结了层白色的盐屑。婆婆开创了女人抡大锤打铁ກ的先例，在剧烈的运动中，她的大奶子被甩打的如同百炼的钢铁化为ฦ绕指柔。婆婆最拿手的是掌握淬火的火候。铁ກ器坯子打得再好，淬火淬不好就是块废铁。这活儿，是靠经验，二是凭感觉，也许感觉比经验还要重要。上官吕氏说，把打好的铁器往淬火盆里放，那滋味真好。淬火的时候，上官吕氏眯缝着眼，脸上出现难得见的柔情。蒸汽强劲地升腾起来，水盆里滋滋啦啦的，弄不清是水响还是铁ກ响，腥腥甜甜的铁气味，随着蒸汽上窜，弥漫在庭院里并扩散到胡同里去。
人们都说上官家过得是女人的日子，就像于大巴掌也是过了女人的日子。但支撑着这两个家庭的女人却大不相同。上官吕氏高大肥胖，力大无穷；母亲的大姑姑瘦小玲珑，眼捷手快。上官吕氏讲起话来瓮声瓮气，像教堂里的大铜钟；母亲的大姑姑讲起话来嘎巴脆ะ，像快刀切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