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交流着分别后的情况。老邓在长白山伐过木，有山林经验。根据大树干上青苔的分布情况，老邓确定了方แ位。半个月后，当山上的树叶被秋霜染红了的时候，他们站在个低矮的林木稀疏ຕ的山坡上，望见了波浪ฐ滔天的大海ร，灰白的海ร浪永不疲倦地撞击着岸边块褐色的礁石，潮水像羊群样追逐着冲上平缓的沙滩。
母亲用毛巾擦着手，悲哀地望着枯槁的大姐，说：“闺女，这大概就是命啊！”
杨公安员说：“摇头并不能说明什么เ问题。经过群众的积极揭发和认真调查，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以上官鲁氏为首的上官家庭，长期窝藏高密东北乡血债累็累的头号反革命分子人民的公敌司马库，并且，在最近的夜晚里，上官家庭中的个成员，破坏了阶级教育展览馆，并在教堂内的黑板上，书写了大量的反动标语。根据这些罪状，我们完全可以把你们全家执行枪决，但考虑到有关政策，我们给你们留下个最后的机会，希望你们能向政府交待恶匪司马库的藏身地点，使这条恶狼及早ຉ地落入法网。第二个希望是要你们交待破坏阶级教育展览馆书写反标的罪行，尽管我们知道这些事是谁干的，但只要坦白，还是可以从宽处理的。你们听明白吗？”
沙枣花勇敢地跳下沟，沟里的水淹到เ她的胸口，她扑楞着，搅起绿色的浪花，我真担心她被淹死，但她举ะ着那把刀子，爬上了彼岸。她的又细又长的小腿，在深深的淤泥里吃力地拔着。她的鞋子陷在淤泥里了。她钻进了隧道般的小路，身影闪便不见了。
纪琼枝道：“那有什么关系?你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墨水河上，也有座石桥，桥桩是松木的，是木头支撑的石桥。桥上，站着沙梁子村的妇女主任高长缨，她留着二刀毛，头上别个ฐ塑料蝴蝶发卡，翻唇，露着紫红的牙床。她有张桔子皮样毛孔粗大的大红脸，下巴上长着胡子。她用热辣辣的目光盯着我看。我知道她现在守寡，她的丈夫被坦克轧成了肉饼。小桥摇摇晃晃，桥面的条石“咯得咯得”响。我过了石桥，回头看到，雪原上留下了行行的脚印。还有那么多的人吃力地住这边走。我看到了母亲和大姐，还有我们家的孩子，还有我的羊。母亲忘没忘给它戴上奶罩呢?如果忘了，它就要吃苦了，积雪没人膝，它的奶头定要趟着雪走了，从我家到高地，近十里路程，它如何受得了呢?
好运气接踵而来。先是在匹死马身边我们捡得半麻袋铡碎的谷草，谷草里还搅拌着豆瓣与麸皮。我的羊尽力吃了饱。剩下的草料放在大哑和二哑脚๐上，能替他们遮风挡雪。羊吃罢草料，舔了些雪。它对我点点头，我心领神会。继续向前走，沙枣花说她嗅到了股烧焦麦子的香味儿。母亲鼓励她循味而去，在路外的间看坟茔的小房里，我们从个死兵的身上得到了两ä根饱满的干粮袋，袋里装满炒面。见死人多了，便没有了恐惧之心。这夜我们索ิ性就在这看茔的屋子里过夜。
大姐毫不犹豫地解开衣扣，袒露出她的精美绝伦的双||乳|。哑巴๒的眼睛猛地直了。他的下巴抖得好像要掉在地上，掉在地上跌成碎片，大的如大瓦片，小的如小瓦片，失去了下巴๒的哑巴模样骇人欲绝。他用手托着下巴唯恐失去下巴，口是心非地说：“脱——脱——脱——”。大姐顺从地把褂子脱下来，裸露出上半身。她的脸是黑的，但她的身体是白的，白得闪着磁光。在那个阴霾的上午里，大姐光着背与哑巴叫劲。哑巴的腿曲曲折折地往前走,走到大姐脚前，这个生铁ກ般的男人，竞像被阳光晒化的雪人样,哗啦啦四分五裂，胳膊处腿处，肠子遍地爬如臃肿的蛇，—个紫ใ红的心脏在他的双手里跳跃。好不容易这些迸散的零部件又归了位。哑巴跪在大姐面前，双手搂着她的屁股，他的大头，伏在她的肚皮上。
通信兵摸出那只粗筒子枪，向着河面上空，连打了三颗信号弹。对面的小红旗停止摇摆，些黑色的小人儿在银色的水线上飞快地跑动着。
母亲仇视地盯着马排长的脸，说：“你让开！”
那女人和那男人在白布上搂抱起来了，亲嘴了，司马库的大兵们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司马库的手粗鲁地伸到เ上百念弟双腿之间。上官念弟的左ุ手慢慢地抬起来，抬起到脑后，仿佛是摸了下头发，但我看到她不是摸头发，而是拔了根簪子，然后她的左手就垂下去了。她的身体依然端正，好像她在聚精会神地看电影。司马库的肩膀抖了下，吸了口气，不知他吸的是凉气还是热气。他的左手，慢慢地收回。他又像羊样咳嗽了声，咳得虚假。
司马库道：“我不是飞起来了吗?这种大事，你们妇道人家不懂ฦ。马参谋，安排几个人，把她抬回去，买棺木盛殓。刘副官，收伞，上山，我跟巴顾问再飞次。”
半个小时后，爆炸大队的大部分队员，水淋淋地爬上了蛟龙河对岸。凄凉的月光照耀着他们的脸，小部ຖ分爆炸大队的队员，趁着过河时混乱，钻进河堤上的灌木丛，或是漂在河水中顺ิ流而下，在无人处悄俏爬上岸，拧干衣服，连夜逃跑回家乡。
在黎明前的暗暝中，群从天河架桥归来的喜鹊落在屋脊，疲倦不堪地喳喳乱叫。喜鹊们把我唤醒。我看到เ母亲抱着沙枣花坐在椅子上，我却坐在上官来弟冰凉的膝盖上，她用两条细长的胳膊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六姐和司马公子还是那样交颈而眠。八姐依偎在母亲腿边。母亲的眼睛里没有光彩，两个ฐ嘴角耷拉着，显得极度疲乏。
母亲的身体直紧张着，准备着随时跃起把沙枣花抢下。唐姑娘把沙枣花还给母亲，说：“大婶，沙司令看到也会高兴的。”
这是个黑得像煤球样的女孩。她生着两只有些斗鸡的黑眼睛，两片锋利的薄嘴唇，两只与脸色极不协调的白色大耳朵，这些特征，确凿地向我们证明着她的身份：这是大姐与沙月亮为我们上官家制造的第个外甥女。
二姐爬起来就住外钻，母亲把拽住她，哑着喉咙问：“你去哪儿？”
男ç人们拉过马匹，让它们就着冰窟窿饮水。司马库趁此机会对我二姐说：“你是老二吧？回家告诉你娘，总有天我会把沙月亮那ว个黑驴日的打垮，把你姐姐夺回来还给孙大哑巴。”
其余的鸟枪队员说：“瞧这猴子，还藏着个俊媳妇呢！”
家属们怔了怔，母亲带头跪下，大家都跟着跪下，哀声遍地。母亲说：司马大先生，让他们入土为ฦ安吧！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求求了。入土为安啊！我的娘啊！我的爹呀！俺的孩呀
“别ี说了，”樊三道，“多年的乡亲家人，我今日就破次例。丑话说在前头，虽说人畜是理，但毕竟人命关天”
—只透明的弯曲的指头般长的河虾捏在她手指间。虾子生动极了，每根须子都是美丽的。她把它扔到河滩上。上官求弟欢快地叫着扑上去捡虾。
上官吕氏把簸箕里的尘土倒在揭了席卷了草的土炕上，忧心忡忡地扫了眼手扶着炕沿低声呻吟的儿媳上官鲁氏。她伸出双手，把尘土摊平，然后，轻声对儿媳说：“上去吧。”
鸟儿韩手里提着串死鸟，走进院子，他说：“这是干什么?不就死了个半截子废物嘛ใ！是我打死的。”
公员人员把上官来弟和鸟儿韩铐走了。
五个月后，个ฐ女公安送来个瘦得像病猫样的男孩。并转告母亲，上官来弟第二天上午将被枪决，家属可以去收尸，如果不收尸，就送到医院解剖。女公安还告诉母亲，鸟儿韩被判处无期徒刑，不久ื即将押赴服刑地，服刑é地点在塔里木盆地，距离高密东北乡有万里之ใ遥，起解前，家属可以去探视次。
上官金童因为撞伤了学校的小树，已被开除学籍。沙枣花因为有偷盗行为，被茂腔剧团开除回家。
母亲说：“我们要去收尸。”
沙枣花说：“姥姥ณ，算了，别ี去了。”
母亲摇摇头，说：“她犯的是枪之罪，没犯千刀万剐的罪。”
枪毙上官来弟那天，观众足有万人。辆囚车把她拉到断魂桥边，车上，同案犯鸟儿韩陪着游街。为了防止罪犯胡说八道，执法人员用种特制的刑具，封住了他们的嘴巴。
上官来弟被枪毙后不久，上官家又接到张报告鸟儿韩死讯的通知书。他在被押赴服刑地旅๓途中，企图跳车逃跑，被火车轮子轧成了两半。
第四十章
为ฦ了开垦高密东北乡那上万亩荒草甸è子，大栏镇的青年男女，统统被吸收为国营蛟龙河农场的农业职工。分配工作那ว天，场部办公室主任问我：“你，有什么特长?”因为饥饿，我的耳朵里嗡嗡响，没听清他的话。他噘了下嘴唇，露出颗镶在嘴巴中央的不锈钢牙齿。提高了嗓门他又次问：“有什么เ特长?”我想起了刚才在路上，看到了挑着担大粪的霍丽ษ娜老师，她曾夸奖我有俄语天才。于是我说：“我俄语很好。”“俄语?”办公室主任冷笑着，炫耀着那颗钢牙，嘲讽道，“好到什么程度?能给赫鲁晓夫和米高扬当翻译吗?能翻译中
苏会谈公报吗?小伙子，我们这里，留苏学生都在挑大粪，你的俄语能ม好过他们吗?”等待分配的青工们发出嗤嗤的冷笑。“我问你在家里干过什么?干什么干得最好?”“我在家放过羊，放羊放得最好。”“对，”主ว人冷笑着说，“这才叫特长，什么เ俄语呀，法语呀，英语日语意大利ำ语，统统的没用。”他匆匆写了张条子，递给我，说：“到畜牧队去报到，找马队长，让她分配你具体工作。”
路上，个ฐ老职工告诉我，马队长名叫马瑞莲，是农场场长李杜的老婆，响当当的第夫人。我拿着条子，背着铺盖去报到时，她正在种畜ไ场指挥着场破天荒的杂交试验。种畜场的院子里，拴着头发情的母牛头发情的母驴只发情的绵羊头发情的母猪只发情的家免。配种站的五个工作人员——两男三女——都穿着雪白的大褂捂着遮住鼻子嘴巴的大口罩，戴着||乳|胶手套的手里，都端着具授精器，好像五个严å阵以待的冲锋队员。马瑞莲留着个ฐ半男半女的大分头，头发粗得像马鬃样。张红彤彤的大圆脸，长长的细眯的双眼肥大的红鼻子丰满的大嘴脖子粗短胸脯宽阔，沉甸甸的r房宛若两座坟墓。——混蛋!上官金童暗骂了句，什么马瑞莲，这不是上官盼弟嘛！因为我们上官家臭名远扬，她竟然改换了名字。由此类推，那李杜，就是鲁立人，他曾叫蒋立人，也许在蒋立人之前，还叫过立人，立人。这对改名换姓的夫妻，被贬到这偏远之ใ地看来也是对倒霉蛋——她穿着件俄罗斯花布短袖衬衣，条像豆腐皮样皱皱巴巴๒哆哆嗦嗦的黑色凡尔丁裤子，脚蹬双高腰回力球鞋。她指头缝里夹着支跃进牌香烟，缕缕青烟缭绕着胡萝卜样的手指。她抽了口烟，问：“场报记者来了没有?
”“来了，”个戴着近视眼镜面容枯黄的中年人从拴马桩后闪出来，哈着腰说，“来啦。”他手里拿着拧开帽的自来水笔和打开的笔记本，笔尖按在纸上，随时准备记录。马队长响亮地笑着，用那只胖嘟嘟的手，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说，“主编亲自出马啦！”中年人道：“马队长这儿，是出头条新闻的地方，别ี人来，我不放心。”“老于，很有积极性嘛！”马瑞莲赞扬着，又次用她的手，拍了那主编的肩头，主ว编小脸煞白，像怕冷样，紧紧地缩着脖子。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编辑着八开对折油印小报姓于名正的中ณ年人，曾经是省委机关报的社长兼总编辑，个ฐ大名鼎鼎的右派。“今天，”马瑞莲说，“我真要给你个ฐ头条新闻。”她深情地望了文质彬彬的于正眼，把手中的烟卷儿滋滋地吸到烧痛嘴唇的程度，然后“啪”地声吐出去，让烟纸和残余的烟丝分离——她这手绝活，会把捡烟头的人气死——她喷吐着最后口青烟，问配种员们：“都准备好了吗?”配种员们举起配种器，无声地回答着她的问题。血液ຂ涌上她的脸，她搓着手，激动不安地拍了拍巴๒掌，然后又掏出—条手绢擦了擦手上的汗水。“马精，谁是马精?
”她大声地问。那个端着马的液ຂ的配种员往前跨了步，声音在口罩里显得窝窝囊囊。“我是，我是马精。”马瑞莲指指那头牛，说：“你去给它，那头母牛，把马精授进去。”配种员迟疑着，他看看马瑞莲，又看看身后那四位同行，好像要说什么话。马瑞莲道：“还站着干什么?干这种事儿，趁热打铁才能成功！”配种员眼里流露出恶作剧的神情，他大声说：“马队长，我遵命！”配种员捧着装有马液的授精器，飞快地跑到母牛背后。当那配种员把器具插入母牛的产道时，马瑞莲的嘴巴半张着，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像那管子马精不是授给母牛而是授给了她。然后，她干净利索地下达了连串的命令。她命令牛的精子去包围绵羊的卵子。她让绵羊的精子和家免的卵子结合。在她的指挥下，驴的液射进了猪的芓宫，猪的液ຂ则冤冤相报般地射进了驴的生殖器官。
场报主编的脸灰溜溜的，嘴巴咧着，很难说他是想放声大哭还是想放声大笑。个女配种员，端着绵羊液的那位，她的睫毛弯曲着，眼睛不大，但黑亮无比，几乎没有多少眼白。她拒绝执行马瑞莲的命令，把配种器扔在搪瓷托盘里，摘下手套，拉下口罩，露出她的汗毛很重的上唇白皙的鼻子和线条优美的下巴，愤怒地说：“简直是恶作剧!”她讲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清脆悦耳。
“放肆！”马瑞莲双手拍出声脆响，流沙样的目光撒到女配种员的脸上，她阴沉沉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戴的”她用手做了个摘帽子的姿势
，“不是‘手提帽’，你是极右派，是属于永久性的永远摘不掉帽子的右派，对不对?！”女配种员的脖子像经了严霜的草茎，脑袋无力地垂在脑前，她回答道：“您说的对，我是极右派，永久ื性的。但是，我想，这是两码事，科学和政治，是两码事，政治可以翻云覆雨，可以朝秦暮楚，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但科学却是严肃的。”“住嘴！”马瑞莲像台疯狂的锅驼机，空咚空咚跳动着，喊叫，“我决不允许你在我的种畜场里，继续放毒。你也配谈政治?你知道政治姓什么?你知道政治吃什么เ?政治工作是切工作的生命线！脱离了政治的科学就不是科学，在无产阶级的辞典里，从来就没有超阶级的科学。资产阶级有资产阶级的科学，无产阶级有无产阶级的科学。”“如果无产阶级的科学，”女配种员孤注掷地大声地打断马瑞莲的话，“如果无产阶级的的科学硬要逼着绵羊和家免交配并期望着产生新的物种，那么我说，这无产阶级的科学就是堆臭狗屎！”
“乔其莎，你太狂妄了！”马瑞莲牙齿打着颤说，“你抬头看看这天，你低头看看这地，你应该知道天高地厚！你竟敢说无产阶级的科学是臭狗屎，反动透顶啊！单凭这句话，就可以把你关进监狱，甚至枪毙！看你这么เ年轻，漂亮，”上官盼弟变成的马瑞莲降低了调门说，“我放你马，但是，你必须给我把授精任务完成!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医学院校花还是农学院的校草，那匹蹄子比脸盆还大的种马我都制服了，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
场报主ว编规劝道：“小乔，听马队长的吧，这毕竟是科学实验嘛ใ，人家天津郊区，把棉花嫁接到梧桐上，水稻嫁接到芦苇上，都获得了成功，人民日报白纸黑字登着呢！这是个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时代，是个创造人间奇迹的时代，既然马和驴交配能生出骡子，谁又能担保绵羊和家兔交配不会产生新的畜ไ类呢?听话，去吧。”
医学院校花极右派学生乔其莎脸涨得通红，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执拗地说：“不，我不，这违背基本常识！”
场报主ว编道：“小乔，你好糊涂啊！”
“不糊涂ิ就打不成极右派了！”场报主编对乔其莎的关切显然引起了马瑞莲的不满，她冷冷地顶了他句。
场报主编立刻๑垂下头，不吱声了。
个男配种员走上来，说：“马队长，我替她做吧。甭说是把绵羊的液射进家兔的芓宫，就是把李杜场长的液射进母猪的芓宫，我也丝毫不为难。”
配种员们怪笑起来，场报主编伪装咳嗽才避免了笑出声音。马瑞莲恼羞成怒，骂道：“混蛋，邓加荣，你太过分了！”
那个邓加荣，拉下口罩，显出张无法无天的马脸，冷冷地说：“马队长，本人既没有手提帽也没有永久帽。本人家三代矿工ื，根红苗正，你可别用吓唬小乔的套来吓唬我。”
邓ฑ加荣说完，扬长而去。马瑞莲把满肚皮鸟气全撒在乔其莎身上：“你，干不干?不干的话，这个月的粮票我可要全部扣发了。”
乔其莎憋着，憋着，终于憋不住了，眼泪连串成行地滚出，嘴巴里也发出了哭声。她裸手拿起配种器，跌跌撞撞地跑到เ发情母免前——那兔子颜色青紫，脖了上拴着根红绳——按住了它，它扑扑楞楞地挣扎着。
这时，上官盼弟变成的马瑞莲终于看到了我，冷漠地问：“你来干什么?”我把场部办公室主任的条子递过去。她看看条子，说：“到养鸡场去吧，那儿正缺个干重活的壮工。”她不再理我，对主编说：“老于，回去发稿吧，稿子嘛，留有余地吧。”主编哈腰道：“到เ时请您看小样。”她又对乔其莎说：“乔其莎，根据你的请求，同意你调离配种站。你收拾收拾，去养鸡场报到。”最后，她对我说：“你怎么还不走?”我说：“我不知道去鸡场的路。”她抬手看看腕上的表，说：“走吧，我正要去鸡场办事，顺便把你带过去。”
远远望得见鸡场用石灰刷็得雪白的墙壁时，她停下了。这是紧靠废旧枪炮场的通向鸡场的泥泞小路，路边的小沟里，汪着些暗红色的污水。在那片用铁ກ丝网拦起来的空地上，狂长的野篙子淹没了破烂坦克的履带。坦克的红锈斑斑的炮筒子凄凉地指向蓝天。牵牛花的嫩绿色的藤蔓，缠绕着门高射炮断ษ了半截的炮管。只蜻蜓立在高射机枪的枪筒上。老鼠在坦克的炮塔里跑动。麻雀在加农炮粗大的炮筒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它们叼着翠绿色的虫子飞进炮筒。个头上扎着红绸蝴蝶结的女孩坐在炮车的老化成焦炭状的橡胶轮胎上，呆呆地看着两个男孩在用鹅卵石敲打着坦克驾驶舱里的零件马瑞莲把目光从荒凉的枪炮场上收回来，脸上的表情与方才在配种站气指颐๖使的样子判ศ若两人。“家里都好吗?”她问我。
我扭转脸，看着在高射炮口上点点颤颤的仿佛蝴蝶触须的牵牛花藤蔓，心中充满怒火，你连姓名都改了，还问这个干什么?我心里想着。
“本来，你的前途是无限光明的，”她说，“我们也为你高兴。可是，来弟把切都毁了。当然，也不能ม完全怪她，母亲糊涂”
“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说，“我就去鸡场报到เ了。”
“嗬，几年不见，长脾ຆ气啦！”她说，“这倒让我感到几分欣慰，上官金童二十岁了，应该把裤裆缝死把奶头抛掉了。”
我背起铺盖，朝着鸡场走去。
“站住，”她说，“你不要对我们误会，这几年我们也不顺，就是这样吹，人家还嫌我们右倾。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鸟儿韩披纸袋——没有办法’。”她熟练地引用了句流传在高密东北乡的歇后语。她摸出那张条子，从悬挂在胸前的钢笔套里，摸出钢笔，在纸条上潦草地画上几个字。她把纸条递给我，说：“去找龙场长，把条子给她。”我接过条子，说：“您还有什么话，就次说完吧。”她犹豫了下，说：“你知道，我和老鲁，混到今天这个份上，是多么地不容易。所以，请你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了。暗地里，我会帮助你，在公开的场合”
“你不要说了，”我说，“你既然连姓名都改了，就与我们上官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根本就不认识您，所以，求您也不要给我什么เ‘暗地里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