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如此残酷又如此瑰丽，善得单纯的事物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磅礴气势。它腾空而起，穿透篷顶，像擎起巨大长明灯；篷架开始纷纷倒塌，篷面软缩溶化，火像条大虫拼命呼呼地喘息，让人们在目睹它毁灭性的权势中得到เ了震撼。火压倒了我们的宿舍，先是片火渣，后来就是堆随风乱跑的灰烬。
"ิ姐姐，姐姐，是我！"
"我能挺住！"
不久我们块去了采伐点。郑闯在第夜便撞见两只灯笼般的凶恶兽眼并且发出了惊恐的叫声，那回失态大大暴露了他的懦弱，为ฦ此他沮丧ç了好些天。我已经习惯他低潮时期的冷淡，唯能做的不是去安抚他而是像个局外人那么远离他，给他足够的时光去喘息去振作。
钱小曼嘟哝说。"为ฦ什么要恨他？没道理。"
火车终于到เ站了。我们连人带行李被解放牌卡车载到เ个贮木场，那儿新搭起几座帐篷。我们这拨近二百人，女生三十人占个帐篷。帐篷军绿色厚帆布面，中ณ间有什么เ不软不硬的东西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猜那到เ底是什么，有说棉花，有说尼龙。结果个黑皮肤的女孩用水果刀割开帆布，发现那是毡。那ว个黑女孩环视四周，狠狠地说了句："ิ你们都笨死了。"
舅公在我家狠狠地吃了顿饱饭。饭后，他说要教我些处世经验。我讨厌他浓重的劣等烟草味，据说他已๐戒烟数年，可这味似乎渗入血管，与他难分难离。我坐得远远的，可他却有本事迷倒我，连母亲都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我想我不会猜错，它就是命运。
她执拗地说："假如爱情死了，吴国斌说不定还会变坏回去。"ิ
我望着她那张标致的脸，内心充满疑ທ惑，那疑惑像根大头火柴，灼热地划出道印痕，深刻难忘。以后，她的预ไ言真兑现了，我们间的亲密也就阻隔了。她的目光大透彻，大概ฐ是深受家中香雾绕绕气氛的熏陶；这令我记起站台上那ว个脸精致身躯干缩的老妇人，仿佛她就是钱小曼未来的化身。她的脸大精巧ู，变得像修炼而成。我喜欢丰满宽落落，满脸慈相的老太太，举止迟缓内心安宁有种享天年的厚厚的纯朴；但钱小曼将来即使不落入阿娘的旧|岤，也是个满脸精明快手快脚的老太太。如此看来，我想我跟她的友谊顶ะ多维持到เ四十五岁，再后来非得分道扬镳。有了期限的友谊使我心灰意懒โ，对她缺少了部分诚意。即使不久那ว个ฐ粮仓只剩下我们两个ฐ，我们的友谊仍属温吞吞的，平淡如水。
自从那晚吴国斌撞进来，名为ฦ站立不稳实为与我拥抱之后，她是真正地坠入情网了。她炽烈纯真，坦率得如团火。通常能见她旁若无人地倚着恋人的肩，把他的手抓着，抚弄着，个手指个ฐ手指地细细端详，笑容温柔大方。每晚在卷毛提出要回去时，她总像要作长久分别那么恋恋不舍：
"别，别走，再坐会。"ิ
"很晚了。"卷毛转向我们，温谦地笑，"别ี影响了大家，自私自利ำ了。"
她用手把他的脸扳过去，双手捧着，"你光为别ี人想，就不管管我。"
卷毛拨开她的手，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然后匆匆起身，仿佛后面有人追赶。
"说好了，你明早来！"吴国斌对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喊："八点之前不到，我就不依！"
门砰地响，卷毛消失了。吴国斌颓然倒在铺上，和衣昏昏沉沉地躺了夜。仿佛所有的切离开了卷毛就荡然无存，她的心只有在他到เ来时才是活的。
我总觉得她的爱很离奇，就如她吞吃美味食物那般贪婪；她味觉灵敏，喜爱任何美食，然而她大嚼大咽的样子总有些过分，不像享受，远远超出那范围，感觉像是挥霍。她对爱情也是如此，缺乏长久的耐心和打算，仿佛个ฐ七岁的任性女孩，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在节日之夜早早入睡，她要尽情玩耍，唯恐夜过去，欢乐会像梦境那ว般隐没。
然而，她并没考虑卷毛的承受力。
翌日清晨，卷毛不辞而别，据说是下山送信去了。整整天，吴国斌懒โ惰如猫，老是坐着，满眼忧伤，看人恍恍惚惚的。
差不多是夜里了，卷毛来敲女宿舍门，但只是来找钱小曼取洗好的衬衣。
"呵，谢谢啦！"他说着，慢慢地往外退。
"你站下！"吴国斌霍地扭转脸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我累了。"卷毛说，"明天再说。"
吴国斌跳下铺，忽然扑上去死死抓住他的衣袖，激烈亢奋地说："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冷淡我！你这是在折磨人！我不能让你走！绝不！"
"你放开我！"卷毛抵抗着，"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没自由了吗？！"ิ
钱小曼拖着我避出去，跑到个暗角里站着，在那儿仍能听见宿舍内的争吵声。只听吴国斌大叫了通之后，声音就嘶哑起来，说到某段，又变得如诉如泣。
钱小曼吐了吐粉红色的舌尖，"她快变成个疯女人了。"ิ
我说："我看也是。"ิ
吴国斌的爱情猛烈得有点邪，简直像股野火，乱烧乱窜，辉煌ä得让人发怵，想浇几桶水扑灭它，因为那ว火带点灾难的意味。
那场争吵过后，她大病场，发高烧，总是不断地喊渴，喝冰凉的水也没用。我总觉得她像段烧烤过的木头，水分全耗尽，那是种心灵的焦渴。
对男ç孩，我始终觉得不可能很深地理解，他们仿佛自有番天地，性别就好比座山，把人划开来两ä部分。卷毛变得古怪，仿佛被几种感情争夺着；有时，他会在路边采集些紫罗兰色的小野花，送至黑女孩病榻边；病中的她头发散乱，精神疲慵，他便忧心忡忡地劝她几句。但有时，他则连着几天不露面，对她的病不闻不问。
吴国斌口唇上长了个热疮，终日在乱糟糟的铺上翻来覆去，半夜还能听见她嘤๒嘤๒的哭啼。有时她坐起写信，写完却并不寄走，而是撕个ฐ稀烂。现在想来，那时她也无处寄发，既无朋友，又无爱她的亲人。自童年起就没人给她过温存，她本已麻木，然而卷毛曾度燃起她的爱心，苏醒过来的那压抑得畸形的感情便像头挣脱牢笼的猛兽，它毁了爱情的纯美自然。当年我并没意识到这些，只是怀着对垮掉的黑女孩既厌弃又同情的模糊感情，那感情没有透明度，宛如糖精添加过头的食物，说不清是过甜还是太苦。
我鼓足勇气去找卷毛，他很温和地与我对话。我觉得他比我印象中要富有涵养，这令我感激，因为ฦ他让我享有了女孩的优越感。
"你不会发火吧？"ิ我问，"假如我管了些不该管的事。"
"对你发火？"他微笑着，"我怎么เ敢呢！"ิ
"这段时间你总是怒气冲冲的。"
"可是，对你永远例外。"
我觉得我会跟许多女孩平分这句热忱的话，但我毫无妒意，期望多点像他那样的男生，让每个女孩都处在暖洋洋的温馨之中。我想，没有个女孩会对这温馨怀有什么敌意；因此，我感觉卷毛很聪明，已经掌握了与世上另半人相处的捷径。
我轻声说："她吧，她很苦恼。"
"我也苦恼。"他说，"这几天我总在想：我变成什么เ了，那不是我！你知道，我向很骄傲，从小就有许多追随者。"ิ
他说了好多，对以前的切他都记忆犹新。他从小就当大队长，被许多人捧着；进了中学，又几乎ๆ受全校女生的崇拜。他办事细心稳妥，深受信赖，况且还是个ฐ美男子。他清澈的眼睛让人感到耳目新า，而那高挑健拔的身材更使他鹤立于般男生之中。他没谈到倪娜曾挫伤了他的骄傲，他只是反复说道：
"是我错了，我没想到她会那么暴烈，我以为她很明智，也很温和。"
他是在倪娜举行婚礼之后匆匆把目光落在吴国斌身上，或许他急切地需要慰藉。那是人的通病，也是造成误会的老根。可是人总会有各种错处，男ç女都样，这才能构成个个炮经风霜的故事；不犯点错，只是个梦想，世上不可能有那么乏味的人。
卷毛冷丁叹息声："我真没想到，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孩，心地会截然相反。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你把她错当成另外个人了？"
"大概是。"他沉吟道，"你击中要害了。"ิ
"要是她知道你爱的只是另个人的化身。"我说，"ิ这太残酷了。"
他忧愁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心发软，才说："ิ那么，别对任何人说起。知道么，有时我恨她，有时却觉得自己也挺坏！不过，既ຂ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我定尽量弥补过失。"
我同他分手后回到เ宿舍，突然不忍再看黑女孩的惟淬神情。我成了知情人，却参与了对她的欺瞒，这个罪过抵消เ了她给我的恶感；仿佛她的强恃尖刻是浮ด在表层的，而我，却铁石心肠，掩掩盖盖，虚伪地无动于衷地对待他人。那阵，我真是觉得心外面长出层发脆的硬壳，有种堵梗的不适；时间久ื了，竟适从了，慢慢地能在心里装下许多各种鲜为人知的东西。据说，这就叫成熟ງ，正常得不得再正常，可我至今仍怀念那ว种灵魂遭侵蚀的轻微痛楚。
卷毛尔后果然每日必来探病人，安慰她，坐会儿，就像每日完成作业那ว么准确无误。我惊奇男人的耐力，那几乎ๆ近于种安于现状得过且过。只是力图保持原有的切。我想，如果后来不发生系列事件，唤起他改变推翻那场恋爱的话，他会听天由á命，最后结出个爱情的涩果。
吴国斌病愈后就直有点心灰意懒，她是极敏感的，会体察出卷毛的热情已非昔日。她有所收敛，但这收敛又使她怒火中伤，痛苦不堪，成天没个ฐ好脸色。我知道，她想往的是猛烈的宠爱，是那种轰动的会碰撞出大起大落的爱情。她的心已被灼伤，淡淡的平静的小火光使她难以激起浪花。
在那个时刻，她突然想到去探望她姐姐吴国平，这个念之ใ差导致了她走入岔路，那条岔路直通向阴潮潮的监狱。
吴国平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士，因为她，好长段时期我对美女存有戒心。她像个ฐ阴暗的窖藏，时时漏出点伤人的阴气。在那夜晚，我无意中旁听她说了大套对爱情的认识，在她眼里人不靠真情，凭的是诸如欲擒故纵之ใ类的伎俩就能ม将爱人抓在手中，仿佛爱人是件占有物。
吴国斌无限崇拜她的姐姐，曾多次向我炫耀吴国平的与众不同。她说：
"ิ举个例来说吧。我妈跟我说不到处去，在家常扑上来与我扭打她向就是个ฐ女恶魔，我恨她。我们相打时，姐姐从不来拉拉扯扯，她照旧在厮打声中ณ做她想做的事！"ิ
"她为什么不劝劝架？"
"她认为自己是局外人。"ิ
"太冷漠了。"ิ我说，"她不该那么เ。"
"她了不起也就在于这点，能超越别的人。你说她不罕见吗？"
她有点狰狞地逼视着我，似笑非笑；她很霸道，但又无知幼稚，鼠目寸光，仿佛个破布拼起的杂色人，很难将她归纳成哪种人。我没理睬她，想着拉开距离，世界ศ那么大，容纳得下我，也容纳得了她。
自从打大村屯林场归来，吴国斌就同以前判若两人。先是同老枪亲热得异乎寻常，然而老枪则喜欢逃走。我原以为男的都会把目光落在漂亮的女孩身上，有回老枪表白似的对我说，他例外，认为温柔善良才是顶ะ要紧的。尽管我永远不可能爱上那ว个人，但心里却信赖他，觉得有这眼力的男人既ຂ高明又正派。
老枪不辞而别，于是吴国斌又重新物色人选。时常能看见她花枝招展地频频与其他男生约会；不久，她又扬着封厚信宣称，家里在安徽三线厂给她介绍了对象，她若嫁了他便可去那儿落户。那时，漂亮女孩走这步棋的不少，被称为走第三条道路既不是革命路，又不是反革命路，是条谋生计的中间路。
这下，骄傲得不可世的卷毛发起急来，他像被触痛了，嘴角发出水泡。不知他是在挽救初恋还是在挽救被抛弃的声誉。总之，他勤勤恳恳地写了许多信托我带交吴国斌，然而她却冷冷笑，带着女皇的气派把那些信撕个粉身碎骨。
美妹恰恰出现在卷毛倍受伤痛的当口，她像股清新的小风，燃起了卷毛几乎泯灭的爱心，几天之后，他们就好得如胶如漆。我始终相信，两个ฐ伤口流着鲜血的人，相爱便成了自救以及彼此间的互救。
有个ฐ夜晚，美妹蹑手蹑脚地回到เ女宿舍，身上带着种冷香，淡雅高贵；以后闻到这类冷香我就会联想起热恋中ณ的女孩。她挨近我，脚๐趾冷冷地碰到我的腿，我动了动，她轻声问道："你醒着吗？"ิ
铺板吮地声响，吴国斌从被子里坐起，"只有我醒着，等你。"
美妹哦了声，"你吓了我跳。"
"ิ这话本该由我来说！"黑女孩的眼白在暗头里闪动，她背朝着窗坐，肩和膝盖都耸着，"ิ是你吓了我跳，才来了几天，就你可是有眼光，乘人之ใ危。"
"我们是真心相爱。"美妹说。
黑女孩的气焰下子消退，那口气已๐无心恋战："那与我无关！你少说这个。"
事隔许久，美妹已回泰兴，吴国斌她对我说起那个火药味弥漫女宿舍的夜。
"我是打算大闹场，出口恶气，轰走她。但她提到什么爱不爱，弄得气氛软绵绵的。我干嘛ใ要恨她呢？卷毛就是让人喜欢，我也爱他爱得痴迷。什么第三条道路，什么老枪，都滚蛋！我本是激激他的，哪想过了头。"
我突然掉头就走，不想看她的脸。
她是自食其果，想奴役人就注定了她不幸的结局。我觉得恶其实是种蠢，扎在那里头，便缺少未来感，更提不上先知先觉了。
黑女孩与美妹在复杂的感情中竟成为朋友，她们的相处并非属于无法推卸的敷衍，而是触即发的投和。尽管中间有裂缝有伪装却也充满了吸力。我听她们长久地谈论卷毛，相互补充着对他的认识，那么เ心平气和，相安无争，纷纷袒露心迹。我感觉她们的神经都出了些故障。
我曾劝过美妹，她却不以为然，说她们的共同点不容抹杀，那ว就是深爱着同个人；她大概ฐ是让爱冲昏了头脑แ，想当然地沉浸在那ว里，当她的胜利ำ者。爱情容不得第三者，她们间总有人会被排斥，而吴国斌不大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为ฦ我亲爱的女伴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