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闷地在炕上躺了会儿，天就有些擦黑，汉兴找出件干净点的军装换了，悄悄走出了大院。
魏长兴将手里的油桃丢到桌子上，拍打两ä下手说：“那得扔进碗里滚滚看。”
喇嘛断然挥手：“不会！我观察过了，走不了多远就应该是大平原了，这带不可能有胡子出没。”
“妥实”传灯将王麻子帮他们出逃的事情简单说了下，“以后我也不能ม叫你禄哥了，咱们得装ณ成不认识的。”
“臧大勇，”小臧抬了抬头，咧嘴又歪在杨武的臂弯里，“以前叫臧德全，参加抗联以后改的名字。”
传灯刚想说话，喇嘛拽了他把，接口道：“他瞎猜的。大哥，给皇军当差ๆ，个ฐ月能ม赚不少饷银吧？”
“既然关老弟认了错，我就不再提投奔山门这个ฐ事情了，”胡占山跟着灌了碗酒，将碗往桌子上丢，“满上！现在我就提下今天这酒的意思。实话好说难听点儿，我先来说点儿难听的。关老弟，你为什么来投奔我，我胡某心知肚明，咱们俩都是闯荡过江湖的，我不说你也明白”见关成羽茫然地看他，胡占山笑了，“你拿我胡占山当‘彪子’对待呢”接着呸呸两声，“操，这叫啥话？关老弟，这句不算啊。首先，你坏了我山门的风水！开始你安排杨武和张彪来见我，尊重不尊重我另当别论，他们是什么打扮？白衣白鞋！我知道这是给死去的杨文戴孝，可是我山寨不受肮脏？我本人好了，第二天你跟彪子来，又是这付打扮！你让我怎么寻思你们？这些咱们暂且不说，我想说的是，如果我胡某想要处置你们，不需要亲自动手，我安排个兄弟就可以去日本人那里领取赏金！想必你知道我表弟孙有才是干什么的，还需要我多说吗？”
“喇嘛，这是要去济南呢，不远，咱兄弟俩兴许还能回来”半晌没听见回话，传灯左ุ右看，登时傻了眼好嘛，六哥溜了。
胡占山瞄眼关成羽，哈哈笑：“下街七虎果然猛烈！哈哈哈，松绑松绑，赶紧松绑，叫进来起吃酒！”
“去了。天亮他就走了回来不说话，倒头就睡。”
玉生跟着笑了笑：“打鬼子替咱中ณ国人出气的都是我大哥。武哥问的是巴光龙吧？那ว是我的结拜大哥，龙虎会就是他成立的，现在也谋划着跟鬼子干呢。知道卫澄海ร吧？他当了‘独行侠’，整天踅摸着杀鬼子，巴๒光龙跟他是好兄弟”“不管别人的事情，”关成羽摇了摇手，“跟着我去崂山的，这个年就不能ม在家过了，不去的在家好好过年，有什么事情我会下山跟大家联系的。喇嘛，会儿你溜回家趟，安慰安慰你妈，让他放心，然后赶紧回来，玉生开着车，咱们这就去崂山。”
传灯倒退着往码头西门走，胸ถ口像是被块石头压着，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话音刚落，那个老牛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平安无事喽——”
街西口蓦地响起阵哨子声，随即大乱，到处都是端着大枪横冲直撞的鬼子兵。
在个大车店里凑合了宿，关成羽打扮成商人的模样上了街。
书生没趣地摇摇头，冲狐臭汉子笑了笑：“不打紧ู，咱们这帮穷哥们儿里面不出汉，睡觉吧。”
喇嘛ใ哟嗬声，感觉有些伤自尊，抬脚๐踩住了韩仲春的肩膀：“跟老子拿架子不是？”
喇嘛蹦三尺高：“嘿！小日本儿就是大手，要请咱哥们儿吃日本料理呢！”
车上押着的全是被五花大绑的中国爷们儿。
那些天总下雪，大街小巷白茫茫片，马车店门楼上的冰凌被人碰，掉在地上叮当响。
下山的路上，不断ษ有巡山的军人跟关成羽打招呼，关成羽第次发觉自己竟然是个ฐ公众人物，感觉很不自在。“这都是小鬼子帮你宣传的，”张彪看出关成羽的脸色有些泛红，笑道，“小鬼子孝顺ิ着呢，满青岛地面帮你宣传。这边还是轻的，沧口那边连吓唬不听话的孩子都提你的名字呢，别哭别哭，再哭红胡子关大炮就来抓你了哈哈，我听玉生说，上次他偷偷下山，去见徐老爷子，看见喇嘛他妈就这样吓唬小喇嘛。对了，玉生见过徐老爷子了，他说，老爷子还不知道汉兴的死讯玉生按照你吩咐的话对他说了，他还说汉兴是个ฐ读书人，办事儿稳当，不会出事的唉，传灯快回来吧，老爷子共三个儿子，冷不丁就死了俩，没有个在身边不行呢。”
关成羽没有说话，望着群山的眼睛红得发紫ใ。
“大哥，咱们是不是应该再派几个ฐ兄弟去下东北？”张彪说，“传灯和喇嘛失踪都半年多了，武子也去了好几个月”
关成羽不说话，飞也似地走路。
两个人刚走近下竹林那边，山坳里就窜出了个兄弟：“大哥，你的两个ฐ兄弟回来啦！”
关成羽的腿软，差点儿跪到地上：“两个ฐ？”
那ว个兄弟大声喊：“应该是三个！那个ฐ大个ฐ子把他们送上来就又走了，刮风似的快”
顾不得多问，关成羽撒腿就往山上跑，张彪落在后面直摸胸ถ口：“好啊好啊，兄弟们终于又团聚了”
第三十六章前程叵测3๑
大汗淋漓的关成羽刚ธ跨过吊桥，就听见北边的屋子里传出喇嘛的哭声：“我的亲大哥呀！你可回来啦兄弟我九死生啊”随着哭声，乞丐样打扮的喇嘛步三趔趄地撞了过来。关成羽的鼻头酸，把抱住了他，转头来找传灯。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传灯用只手搓着眼睛，只手扶在门框上，望着关成羽嘿嘿地笑。“大哥呀大哥，我差点儿就死在东北了啊”喇嘛哭着哭着，竟然吊在了关成羽的脖子上，就像个ฐ攀在树枝上的猴子。关成羽抱着他进了屋子，句话也说不出来。传灯跟进来，连关成羽加喇嘛抱在了起：“大哥，我们终于回来了”“武子呢？”关成羽好歹将喇嘛ใ撕扯下来，盯着传灯的眼睛问。
“他沉不住气”传灯说，“刚回来就走了，说是要去李村杀了韩尖嘴儿。”
“你怎么不拦住他？”关成羽回头对跟进来的张彪说，“你马上派人去把他给我追回来！”
“追不回来了，”传灯说，“没等坐会儿他就走了我们路过李村的时候，武哥看见了韩尖嘴儿”
“韩仲春看见你们没有？”
“应该没有”传灯扯扯烂麻袋片子样的衣服，“就是看见他也认不出来我们，你看我们这是什么形象？”
看看传灯再看看喇嘛，关成羽的眼圈红了，两个人都瘦脱了相，打眼看去就像两只扒了皮的壁虎：“兄弟，你们两个受苦了武子是在哪里找到你们的？”
传灯和喇嘛你言我语地将前面的遭遇对关成羽说了遍，最后传灯说：“我们跑到濛江带，又迷了路，好歹打听着出了大山，刚ธ在个大车店住下就碰上了武哥武哥说，这带就是周五常的老家，他去过周五常的村子，知道他的家已经没了。听说他当了胡子，就在这带打听他的踪迹，结果遇见了我们。我们没敢在那边逗留，连夜赶到牡丹ล江，是从那边上的火车”关成羽说声“我知道了”，接着说：“刚才你说你们在魏震源的‘绺子’里呆过，这个叫魏震源的人是哪里人，他怎么เ会收留周五常在‘绺子’里？”
传灯说了魏震源收留周五常的原因，喇嘛接口道：“魏震源是海ร西阴岛人，离下街不远，坐船用不了个钟头大哥，他死得好惨，我看见他直接被周五常撂倒了，鲜血喷得到เ处都是”“你们拿了魏震源的金腰带？”关成羽的脸阴沉得像是能刮下层霜来。
喇嘛偷偷捏把传灯的胳膊。
传灯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然我们连回来的路费都没有再说，我们要是不拿，就被疤瘌周拿走了。大哥你放心，金腰带我们没动，我们回来用的钱都是武哥出的。金腰带藏在个ฐ安全的地方แ，等倒出时间来，我去取回来。可是魏震源已经死了，这钱”“死了也应该还给人家！”关成羽横了传灯眼，“你们做的事情是江湖大忌！”支着鼻孔喘了阵气，闷声道，“刚才你说，周五常想要回下街？”传灯说：“是，他说你离开下街了，他应该回去”“好！”关成羽猛地砸了桌子拳，“我等着他！传灯，你必须回家”
传灯下子愣住了：“为ฦ什么？”
关成羽说：“汉兴死了。”
传灯仿佛没有听见：“汉兴”猛哆嗦，“你说什么？你再说遍！”
关成羽将双手压着传灯的肩膀，字顿ู地说：“你哥哥徐汉兴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传灯全身颤抖得就像片被风吹着的纸条，“他为ฦ什么就死了他没跟我打招呼就死了，为什么？”关成羽抱着传灯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这事儿怨不得别人，他门心思地想要跟次郎的妹妹谈恋爱”接下来，关成羽将汉兴的死五十地告诉了传灯，“你不要太难过，事情已๐经出了。”
传灯顺着椅子出溜到เ地上，他蹲不稳当，直接坐下了：“哥，你不应该呀哥，你不应该”
“听我的，”关成羽蹲到传灯的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必须ี回家，咱爹身边必须有人，不然咱们都是不孝之ใ子。”
“我不想回家”传灯终于憋不住，眼泪决堤般流，“我要跟着大伙儿起杀鬼子我要为我哥哥报仇，我永远不当土鳖”
“如果你呆在山上那才是土鳖，”关成羽反手贴了贴传灯的脸，“回家才能ม更好的报仇！这个道理不用我解释。”
“对呀，”喇嘛也蹲了过来，“你想想，如果咱们都呆在山上，山下的消เ息谁来传达？”
“不是有玉生吗？”传灯擦了把眼泪，“还有汉兴不，汉兴死了，汉兴再也不能给我们传递消息了”
第三十六章前程叵测4
关成羽拉起传灯，重新将他按到椅子上：“你放心地回家。我已经打听好了，你跟我们结拜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年前鬼子曾经怀疑ທ你跟我们有牵连，可是接二连三出的事情都没有你参与的迹象，鬼子已经不调查你了。还有，吉永太郎尽管杀人不眨眼，可他也是人，他对你们家曾经关照过他弟弟妹妹的事情心存感激，汉兴与百惠的事情让他没有面子，尤其是汉兴又去刺๐杀他，他这才处决汉兴的，与你没有关系总之，你完全可以回家，至少暂时他不会动你。你回家以后不要随便出门，在家好好孝敬老人，帮他和喇嘛ใ他妈把杨文的孩子拉扯起来。然后随时刺探鬼子的动向，有机会我会让喇嘛潜回去找你的。”
“好，”传灯的眼泪已经没有泪水了，大喘口气，“我这就回家！”
关成羽喊进个兄弟，把他的衣服跟传灯换了，拿出几块大洋递到เ他的手上：“回去吧，把钱给咱爹”
“我妈呢？”喇嘛跳起来，脸红脖子地嚷，“我妈也应该有啊！我好几个月没给我妈送钱了”
“我没忘了给你妈送，”关成羽说，“每个月我都让玉生去下街趟，就是为这事儿。”把头转向传灯，叮嘱道，“回去以后不要提汉兴的事儿，老人家问起，你就说你在东北见到过他，是他打通关系让你回家的，他现在驻防在东北，得过阵才能ม回来总之，千万不能ม让老人家知道汉兴的事情。然后你就留意周五常的消息，我听说有人看见他在下街冒过次头，也许他真的回来了万看见他回了下街，你不要随便跟他接触，把消เ息传递给我，我来处置他。还有，抽空把魏震源的金腰带送回来，我派人给他家送去，这样的钱咱们不需要。”
喇嘛红着脸过来扯了扯传灯的衣袖：“七弟，回家以后千万问下咱爹，我姓徐，叫徐汉杰。”
传灯点点头：“我记得了。”
喇嘛舒口气，退到墙角，远远地望着窗外的群山，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传灯刚ธ换好衣服，张彪就步闯了进来：“大哥，我没有追上武子。”
关成羽问：“他带了多少人下山的？”
张彪说：“刚才我在劈石口碰见臧大勇了，他也在追赶他，没追上他说，下山的就他个人。”
关成羽叹了口气：“这个武子啊彪子，你马上下山，把他找回来，不然又要出差错！”
喇嘛跳了过来：“我去，我的腿快！”关成羽伸手阻拦时，喇嘛已๐经冲出了门外。bຘ2
第三十六章前程叵测5
当晚，传灯去了汉兴的坟头。传灯几乎在汉兴的坟前跪了整整宿，膝盖下面跪出了两个深深的坑儿。半夜，汉兴从坟墓里出来了，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穿身洗得发白的裤ไ褂，眼睛眯缝着，冲传灯个劲地笑，传灯过去搂他，搂在手里的是缕滑腻的风。传灯哭了，传灯哭，汉兴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膝盖下面的那两个坑儿渗出了水，水在慢慢往上溢。传灯将膝盖拔出来，趴到汉兴的坟头，想哭，可是他没有哭出来，冰冷的感觉如同把利刃穿透了胸膛。鲜ຒ血在利刃的尽头激荡，默默地往汉兴的坟头里流。汉兴的坟头上开着朵蓝ณ幽幽的花儿，那朵花儿谢了又开，开了又谢，在传灯的眼前循环往复。已往发生的切，就像这朵花儿样，只留แ下缕幽幽的香。
传灯将那朵花儿掐下来，用两只手掌压瘪了，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身口袋，起身离开了坟头，迎着灿烂的朝霞。
传灯没有走沙子口，他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北走，从北边绕往沧口方向。
板桥坊卡子门那边戒备森严å，鬼子军车拉着凄厉的警笛来回穿梭。传灯问个过路人才知道，前几天太阳胶皮株式会社发生了起爆炸案，当场炸死了十几个日本人。这些日子，日本警备司令部在沧口带展开搜捕，凡是行迹可疑的人都被逮捕，押送到เ宪兵队进行审讯，对不接受军警盘查的中国人就地枪决。传灯不敢随便躲藏，直接迎着卡子门走了过去，传灯对这边熟ງ悉，没费多少口舌就过去了。
传灯孤独地走上下街东边那段长满茅草的河沿时，西边的晚霞将他与那些茅草裹在了起。
河沿北边的那条小路被茅草遮盖了，那些曾经怒放着的花儿已经无影无踪。
温润的风绕在四周，些尚还清晰的往事纠缠在风里，股脑地涌向了传灯的脑แ子
传灯记得几年前他跟汉兴走在这条路上，后面跟着羞羞答答的百惠。传灯拉着汉兴藏到了茅草里面，百惠找不着他们，坐在地上哭了，地上的土被她蹬起来，雾般飘。汉兴出来了，他抱着她轻轻地晃，夕阳洒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看上去就像两ä只毛绒绒的桃儿。现在他们都走了，他们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传灯的眼睛模糊了，他恍惚又看见了汉兴和百惠。眼前有雾飘过，这些雾顷刻间化做了浓浓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