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各种有关的文字记载来看，李贽在监狱里没有受到折磨，照ั样能读书写字。审讯完毕以后，镇抚司建议不必判处重刑，只需要押解回籍了事。根据成例，这种处罚实际上就是假释，犯人应当终身受到地方แ官的监视。但不知何故，这项建议送达御前，皇帝却久久不作批示。
大凡高度的概括，总带有想象的成分。尤其是在现代科学尚未发达的时代，哲学家不可能说明宇宙就是这样，而只能假定宇宙就是这样。在这点上，朱熹和其他哲学家并无区别。既然如此，他所使用的方法就是种浪ฐ费。他的格物，要求别人接触植物地质历史和地理等各个学科，但目的不在这些学科的本身上追求真理。因为ฦ对任何问题，他的结论已๐作出于观察之先，而且作出这些结论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孔子和孟子。既然如此，人们就不能不产生疑问：这种博学多闻是否有确切的需要，也就是说，朱熹的成就，是否能和他付出的精力相当？
但是用视而不见的态度抹去遮盖这些事实，就是不忠实于历史；对个英雄人物隐恶扬善，也并不是真正的推崇。戚继光的复杂来自环境的复杂，如果指望他简单得如同海瑞，无疑是不近情理。写历史的人既知道戚继光是代卓越的将领，位极端刚ธ毅果敢的军人，也是位第流的经理组织家工ื程建筑师和操典的作者，则自然应当联想到假如他不精通政治间的奥妙，就决不可能同时做好这么多的事情。戚继光所生活的时代，落后陈旧ງ的卫所和军户制度早应该全盘放弃，而代之以先进的募兵制度；零碎的补给，也早ຉ就应该集中管理。然而我们的帝国不允许也没有能力作全面的改革，只好寻找出种妥协的办法来作部分的修补。戚继光的天才，在于他看准了妥协之无法避免；而他的成功，也在于他善于在技术上调和各式各样的矛盾。妥协的原则，是让先进的部ຖ门后退，使之ใ与落后的部门不至相距过远。在组织制度上没有办法，就在私人关系上寻找出路。具体来说，没有文渊阁和张居正的全力支持，就没有强有力的蓟州军区和戚继光。他的部队和他本人充满了矛盾，在火器已๐经在欧洲普遍使用的时候，他动员大批士兵修建碉堡；在他的混成旅里面，枪炮手和藤牌手并肩作战。他方面是这样精细，仔细计算日出日没的时间；方面又这样野蛮，把违反军纪的士兵割去耳朵。这些极端矛盾的事实，在其他国家内，可能彼此相隔几个世纪，而我们的帝ຓ国则在个军区内同时出现。
然则严峻的纪律，仅是治军方แ针的面；另方แ面则必需鼓舞士气。士兵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在这里起着重要的作用。支经常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的部队谈不上自尊和自信，必胜的信念有赖于能ม力和技术，而能力和技术又来自平时的刻๑苦训练。
被迫退休回到原籍闲居，对海瑞来说，是种难于忍受的痛苦。这位正直的官员，他毕生精神之所寄，在于按照ั往圣先贤的训示，以全部的精力为国尽忠和为ฦ公众服务。现在，他已经面临着事业的终点，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足以填补他心灵上的缺陷。
嘉靖皇帝当日已御宇40年。他的主要兴趣在于向神仙祈祷和觅取道家的秘方以期长生不死。他住在皇城中的别墅里，然而又不能ม以般的荒惰目之，因为他除去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以外，对于国家大事仍然乾ດ纲独断ษ，有时还干涉แ到细节。这位皇帝的喜爱虚荣和不能接受批评世无其匹，只接近少数佞臣，听到的是各种虚假的情况。当他发现大事已被败坏，就把昔日的个亲信正法斩首，以推卸责任而平息舆论。这种做法使得廷臣但求自保而更加不去关心国家的利益。156๔5年，严嵩去职虽已3年，但人们对嘉靖的批评依然是“心惑”“苛断”和“情偏”。然而他对这些意见置若罔闻，明明是为该臣所蒙蔽，他还自以为ฦ圣明如同尧舜。
立储问题会成为万历朝中的大难关，申时行在受命册封郑氏为ฦ皇贵妃的时候可能就有所预ไ感。他当时位居文臣之首，这隆重的册封仪式自然需要他的参加和领ๆ导。他和定国公徐文壁在御前接受了象征权力的“节”，在礼ึ官乐师的簇拥之中向右顺门进发。主管的宦官在门口恭迎。他们两人以在严稳重的态度把“节”金印以及制册交付给宦官，然后再由宦官捧入宫中授与贵妃本人。这套安排等于宣告于全国臣民，封妃的典礼既由朝廷中最高的文武官员主持，则被封的郑氏已非仅闺房之ใ宠幸而实为国家机构中的个ฐ正式成员。连带而及的则是皇贵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而在其他妃嫔之ใ上，那么来日她的儿子常洵可能继承皇位，就不能说是全在廷臣预闻之外了。
身为天子的万历，在另种意义上讲，他不过是紫ใ禁城中的名囚徒。他的权力大多带有被动性。他可以把他不喜欢的官员革职查办，但是很难升迁拔擢他所喜欢的官员，以致没有个ฐ人足以成为他的心腹。他对大臣们的奏折作出决断，可以超出法律的规定，但是他没有制订法律的力量，官僚之间发生冲突，理所当然地由他加以裁夺，但是他不能ม改造制度以避免冲突的发生，而且他裁夺的权威性正在日益微弱，因为他被臣下视为燕安怠惰。各边区的军事问题必须奏报皇帝，但是皇帝自己้不能统率兵将，在平日也没有整顿ู军备的可能。他很难跨出宫门步，自然更谈不上离开京城巡视各省。连这点选择的自由都没有，居于九五之尊还有什么趣味？
张居正的不在人间，使我们这个庞大的帝国失去重心，步伐不稳，最终失足而坠入深渊。它正在慢慢地陷于个“宪法危机”之中。在开始的时候这种危机还令人难于理解，随着岁月的流逝，政事的每下愈况，才真相大白，但是恢复正常步伐的机会却已经去而不复返了。
这种办法，即以“责任”二字为交代。个地区发生了问题，府县官自然责无旁贷。例如三千亡命之徒，丛聚为ฦ盗，当地地方官必受检举。他可以被指责为因循贻误，缺乏胆识，以致事态不可收拾；有时被检举的罪名，也可以完全相反，而被论为浮躁轻率，以致迫使亡命之徒铤而走险。这样，凡是发生事故，中枢之ใ是否能ม作深入的调查研究已无关宏旨，上级总可以归罪于下级地方官。周密的调查既费周折，而如果受罚者又提出证据为自己辩护，如所出事情，在他到任之前滋生，或者其差错在于邻๑府邻县，或者由于上级指示错误，则法庭也无法结案。案悬不结，责任不明，必将破坏全部ຖ文官机构的规律，失去以后赏罚的标准。
第，高拱坚持他在隆庆皇帝ຓ驾崩以前就已看出了冯保的不端并决意把他摈斥ม。冯保贯卖官鬻爵，但最为不可忍受的是，当12年皇太子接见百官时，他竟利用扶持之便，站在宝座旁边不肯退走。百官向皇太子叩头行礼，也等于向阉人冯保叩头行礼。这种做法充分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书中接着说，当著者摈斥冯保的行动尚未具体化之ใ前，冯保抢先下了毒手，和张居正同谋，骗得了皇太后的懿旨ຈ，把自己逐出朝廷。著者承认，他当时确实说过皇上只有9岁，但并没有任何不敬的话，而只是说新皇帝年轻，怕为宦官所误，有如正德皇帝1้4岁登极后的情况样。张冯二人却把他的话故意歪曲，以作为ฦ诬陷的根据。
经过这种种争论，加上年事日长，每天攻读史书也可以从中借鉴前代的教训，万历皇帝终于逐渐理解了问题的症结。
在上述前提之下，对具体历史人物的具体评论，就难免有与国内外明史研究专家有出入之处。例如万历皇帝ຓ，历来均以为昏庸，读者在读毕本书以后，也许会认为笔者同情这位皇帝。如果真有这样的批评，笔者将不拟多作无益的辩解。因为本书论述万历，本在于说明皇帝ຓ的职位是种应社会需要而产生的机构，而每个皇帝又都是个个ฐ人。又比如海瑞，这也是个容易惹起是非的题目，15年前的段公案，至今人们记忆犹新า。在本书中专设海瑞章，并不是要在这段已经了结的公案再来画蛇添足，而意在向读者介绍当日地方政府的些形态。有关16世纪地方行政的资料不多，沈榜ึ的宛署杂记所载，为ฦ京师的情形而非般概ฐ况，顾炎武的天下郡ຉ国利病书过于琐碎，唐鹤征的叙南直隶归有光的叙浙江长兴县，也都有欠完整。相形之下，海瑞的遗墨，涉及当日地方政府的各个方面，最具参考价值。研究海瑞其人其文，可以使我们对当日的情形有更具体的了解。当然，问题还远不止此，比如何以万历的立储问题业已解决而争执却绵延不断ษ？何以岛国日本可以侵犯中国而中ณ国却不能远征日本？何以当日的西欧已经用火器改进战术而中ณ国还在修筑万里长城？何以人人都说海瑞是好官而他却偏偏屡遭排挤？这些具体问题，无疑和上述总的症结密不可分，然而却各有其特殊的原因。笔者写作此书时，虽已不同于过去的暗中摸索ิ，但下笔时仍然颇费踌躇。书中所提出的答案，均属得之见，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我这几十年在海ร外得到的个重要经验，则是西方文化有个重要长处，即是在犹太教及基督教传统里面承认人类有经常做错事的根源，其称为r，也不能说它就是“性恶论”，和儒家的“性善说”相反。孔子说：“观过，斯知仁矣。”孟子说：“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也都是不待外间逼迫，自己้承认过失。有这种认错的精神，也就表示ิ人类有向善的趋向。这中外共通之点，我觉得今日很可以做广义道德观念的基础，也可以做世界历史的中心思想。狭义的道德观念基于狭义的宇宙观，就是武断地说出世界ศ的根源如是，它的结局也必如是。这往往明为真理，实际带有自私的见解，并且预ไ先摆下了个蛮不认错的想法，其容易走极端，可以以希特勒的人种学说窥见之。
我现在所说大历史的观点，方面从小历史方面积结而来，方面也受了德国思想家康德的影响，已经在198๖2年于上海出版的李约瑟博士80寿辰论文集稍稍提及。如果用图解，则下面图中ณ实线部分代表我们可以以经验证实的知识，即我自己所称大历史，虽包括中国商周到人民共和国已三千多年，在人类历史上讲，仍不过长弧线上的个小段落。我们所认为的真理，也是在这小范围切身直觉而成。我们也还不能够知道宇宙结构的真原因和真目的，也很难预知今后的真结局与真趋势。用虚线表示这弧线的过去和未来，也仅仅是凭实线作根据，揣测而成。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样，都只能假定自然法规r会要逐渐展开。下代的人证实我们的发现，也可能ม检讨我们的错误，也就等于我们看到前代的错误样。
图上向外的箭头表示我们的道德观念，都有突出环境，创造新环境的征象。可是我们又无法脱离站住脚跟的基点。况且我们自己้也有继续做错事的根性。这根性以向内的箭头表示之。所以我们所走的路线也只能ม在内外之间，亦即希望与现实之中ณ的弧形路线，半出于我们的志愿，半由于其他条件推演而成。只是因为今日科技发展之故，旅๓行于弧线形的速率越来越快。我们只好把向外的箭头画长。这也是本文的宗旨，所以不惮再三解说，要把道德的范畴放得远大，历史观点代表人生哲学，不能受短时间的政策所掩蔽，尤其不能闭户造车，不顾外间情势的单独决定。
这篇已经写得很长，我感谢编者及读者的耐性，知道我所谓大历史包涵种大而化之ใ的精神，作者无意自高自大，或是大而无当，或是尾大不掉。这文章今日能在中国发表，即是中国革命业已成功，全国已经能在数目字上管理。如果中ณ国历史过去全靠自辟门径，今后则ท可以像太空的人造卫星样，和其他人造卫星在空间联系，虽有所谓资本主义及社会主义的差别，也无妨大局。
我个人方แ面，不但希望中国与西方แ各国家有这样的联系，也仍希望把中ณ国历史开诚布公的写好，可以促进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了解。据中猜想，今日很多国家外间称之为独裁或极权，其实其内部都还有很多不能在数目上管理的原因，历史家虽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从侧面分析，至少可以逐渐窥测这些问题的真貌。我因为ฦ有了这些宏愿，才胆敢自称为大历史观。“登高自卑”，万历十五年英文版书名中ณ译则为无关紧ู要的五八七年，也可以说是实行愚志的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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