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在帐内里里外外地足足转了三圈，热着的脑袋才慢慢冷却下来。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阵子，每一下心跳都像是跳空了似的，整个胸ถ膛都跟着没上没下起来，这叫长安有些喘不过气来。
“长安……”他闭了一下眼，脸上的表情好像皲裂了一下，随即似乎ๆ又是本能勉强牵扯开一个笑容——长安出事的消息被他瞒下了，并未向所有人言明荆楚的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เ，“长安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身的狗脾气，软硬不吃，谁能ม拿得下？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在，怎能落到别人手里……”
当年，南大陆城郭林立、行人入水曾叫他们羡慕不已过，如今算来，他却俨然也有了将近南大陆一半的领土。
“你想，有时候你实在没事做了，就可以想那些人。”华沂贴在长安耳边，轻轻地说道，“猜猜他现在人在哪了，猜猜他是不是又醉得像条死狗一样啦……行啦行啦，我没故意骂他，瞪我干什么？也说不定有一天你在城门上往下一看，哎哟，那ว老不死的又滚回来啦！可比我强多了，我活了二十多年，始终没人可想。”
长安：“我……”
他看得分明，那ว只托着酒壶的手背上筋骨分明，绝对不是一只女人的手。
于是他没话找话的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男人卖了出来，指着他对长安说道：“这是海澜，说话和棒槌一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就是一只鲛人，找他做什么？你还要吃奶么เ？”青良的思考显然没有得到เ路达的赞许，他瞪了青良一眼，推搡着他的肩膀道，“带路，我跟你看看去。”
他没了心情在林子里玩耍，闷闷地往回走去。心里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不知道自己应该“偏向”谁，是师父他们，还是他的亲爹。
长安就垂下眼皮，露出被眼皮勾勒出的清晰好看的眼形，遮住了那ว过于纯粹的眼波，便更像是画上的人了。
随后他充满嘲讽地看了卡佐一眼，又铿锵有力地补充了一句：“你懂ฦ个屁！”
长安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来，脸红脖子粗地对他说道：“滚蛋。”
那一边的兽人因而被迫闪开，而另一边的那ว一位却趁机绕到了长安身后——高高跳起，笔直下劈。
陆泉一个眼色，便有一个守卫小跑着下去，隔着城门上开的小洞与外面的人喊话。
只见长安退后一步，义แ正言辞地指着他说道：“你不讲道理。”
只是如今大陆上百废待兴，会在这时候出大价钱买女人的色令智昏的货色，大约是活不到เ此刻的，老行商心里明白，因此果断割肉，干脆用这两个“宝贝”做了人情。
长安怕他吵着别ี人，无可奈何地给了他一脚๐，想让他闭嘴，可鲛人“啊啊啊”给鼻子上脸，还厚颜无耻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长安的眼角顿ู时跟着抽了抽。
在山洞里生活的时间长了，索莱木头上的那ว根野鸡毛都变得光秃秃的，竖在头上，越发显得孤零零，可是此时，没有人会笑话他。
华沂伸长了双腿靠在墙上，高深莫测地笑道：“那怎么เ会呢？”
连近海的珊瑚都像水草一样，捡了一茬又一茬。只是眼下谁也没有人有心思摆弄这些平时也算价值连城的东西。
于是她放开了手上权杖一样的棒子，赤手空拳地伸开双手，用她们一族特有的轻柔的嗓音说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找地方躲过寒冷的冬天，如果误闯了你们的地盘，我们可以立刻๑离开。”
长安半睡半醒，周遭的声音只能ม听个ฐ大概，虽然平时也冷，但好歹是外面的冷，点一堆火便能驱散，这回却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太阳穴处也突突地跳着，跳得他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长安问道：“五色散又是什么เ？”
长安果然就没站稳，随着船跌了下去，华沂将船桨放在一边，这才好整以暇地张开手，刚ธ好便抱了他个ฐ满怀，嘴里还笑嘻嘻地说道：“在船上跳上跳下的，你是猴子变的么？看，摔了吧。”
长安定住脚步，转过身，一只手将马刀横过来，端到路达面前：“你想试试么เ？”
他喊得脖子上青筋凸起，简直在用他最后的生命嘶吼。吉拉拼命地抬起头，尾音嘶哑到เ了极致，接着便发不出其他的声音来，于是两ä行浑浊的眼泪，就顺着他布满灰尘的脸颊上淌下来。
原本低声和华沂说话的索ิ莱木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停止了说笑。
索莱木却在这欢快的歌声中ณ扭过了头去，忧心忡忡地望着山洞外面的大雨，心里想道，哪能是好兆头呢？
山坡那头的战斗也毫无悬念，他们赢得十分漂亮，这一边只损失了三个兄弟，还有几个ฐ人轻伤。
华沂站了起来，把大马刀扛在肩头，“呸”一声吐出了嘴里的草，说道：“咱们的旗子就在山头那里，瞎子也看得见，他们连个人脸都不露，显然是没打算多说，就是为了抢地盘和抢东西来的——你来问我该怎么办？”
长安听了似乎ๆ有些苦恼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不行，没有白吃白住的道理。”
卡佐问道：“臭味？”
说话的兽人守卫从腰间解下皮囊，不管不顾地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吐出来的气仿佛都带了火星一样灼热，他在一片混乱中扯着嗓子大声道：“阿兰姑娘还在整天跟她阿爹吵吵着要嫁给你哪！说真的兄弟，我不服气啊，我也有的是力气，要是当时我在那里，我不用拿女人的餐刀，赤手空拳便能轻而易举地就宰了那个ฐ家伙，可惜我阿妈没给我生出一张漂亮的小白脸，不讨姑娘喜欢啊，哈哈哈！”
长安一愣，他知道这些事都是所谓“部落里的大事”，虽然看不出它们“大”在哪里，但别ี人都是极重视的。从没有人找他商量过什么“大事”，长安心里突然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有人把一个ฐ摇摇欲坠又极重要的瓷碗交到他手里似的。
长安这才扑棱了一下脑袋，把华沂的手甩下去，然后把那个脆弱的芋蛋长条用小刀卷着放进了盘子里，说道：“我师父说是天生的，阿妈那里带来的。”
他第一次品尝到了这种来自权力的滋味，说什么เ就是什么，一句话能ม让人脑แ袋滚到เ地上，一句话能让人从普通的侍卫变成长老，大起大落，随心所欲，比任何一种力量都来得叫人心驰神往。
于是华沂将声音放轻柔了些，问道：“你平时除了跟索ิ莱木玩，还干什么เ？”
长安扫了他一眼，觉得华沂忘太大，刚ธ说完的话，都叫他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但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还是不温不火地又重新说了一遍：“我去打猎。”
阿兰泼辣得要命，步步紧逼，她往前一步，长安便往后退一步，退到人堆里，又被起哄的汉子们给推了出来，阿兰的阿爹跺脚๐呵斥ม道：“阿兰，你给我过来！不嫌丢人现眼么เ？”
索莱木却不理会，接着说道：“它是九天之外飞落地面的神铁所制，确实不凡，但也确实易断ษ，执拿的人，力气小一点，刀刃送不出去，然而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折断ษ他自己的刀，下手之力必须ี垂直，否则刀会崩成两ä截。它脆弱极了，可也因此锋利ำ极了。它能把一头发丝纵向劈成三瓣，能将人的脑袋整个砍下来，人却要走出十步以后才感觉到เ自己已๐经身首分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都是刀神告诉我的。”
然后他又火速换了一副温和嘴脸，挑了挑，递给长安一串最嫩的，像哄孩子似的，眉开眼笑地说道：“来，拿去吃。”
那幽灵部ຖ落后面的追兵带着几种不同的旗子，看起来是几个部ຖ落的联盟，巨山首领ๆ洛桐走上前去，对那ว些追兵郑重地弯腰行礼，口中说道：“从我的部ຖ落里出的叛徒，惹来了贪婪的豺狗，我不知道说什么เ好。”
乐师的鼓点越发快，被围在中间的女人在兽人的动作下口中发出高亢的声音，潜伏在暗中的杀手形成了一个ฐ包围圈，越来越靠近。
老瞎轻声道：“别慌，往前六十里，有个山坳，我算了算，以我们的脚程，正好可以赶在秋狩节的时候到那里，去弄些美酒，再买些漂亮女人回来，咱么叫银牙好好地过一个节，绝不让他离开那个谷地。”
他这样得意着，又不自觉地哼起了那ว不知是什么意思的有翼族小曲，大步走在前面，越想，越觉得带上长安上路真是好，比以前的同伴都好——打架的时候能帮手，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消遣糊弄着玩，这样看来，连他可恶的袖手旁้观行为都能被原谅了。
就在此时，少年突然开口问道：“哲言说你那时候年纪还很小，一个ฐ人在路上，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食物救他、还给他打了一头鹿呢？”
“你还有别ี的问题么？”长安耐心地询问道。
此时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从云层中露出头来，少年站在那里，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既ຂ柔和又漂亮。一个ฐ距他最近的巨兽突然往后退了十来步，骤然化作人形，口中叫道：“妖怪！”
他声音软，伸出来的手却一点也不柔软，五指尖端不自然地勾起，像爪子似的，指甲â上闪着寒光——谁也不会怀疑，这东西能轻易捅穿一个ฐ人的口。
小小的迎屋里一时间悄然一片，只有男人压抑的、重的呼吸声，以及地灶坑里面受了潮火柴的发出的“噼啪”声。
他的话没能说完，华沂猛地抬起手，一大把白烟扑向了老兽人的眼睛。
他这样想着，便又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倒也没什么เ别的意思，只是左右没别ี的事，看见了好看的人，总要忍不住多瞧几眼的。
片刻后，“娇花”从水中游了上来，背着他的大马刀，身后留แ下了一只双头蛇的尸体，以及两ä个ฐ被砍烂的脑子。他随意地挤了挤身上的水，就这样汤汤水水地光着脚๐，轻车熟路地穿过一片林子，跑到เ了半山腰上北释的小院里，叫道：“师父，我砍了一条蛇。”
雪越下越大，大团大团地打在长安身上，快要把那小个子的孩子给埋起来了。
总有一些事是天资所限，不能ม强求的，就算他真的练成了，十年二十年以后，那些厚重的刀锋迟早ຉ会压坏他的手腕，给他的骨头造成难以修复的伤，原本就一副活不长的模样，这是跟谁较劲呢？
华沂道：“被他们绕了这样一个大来回，追得气喘吁吁上去被人打么？不要跟着敌人的步调走，也不用担心，守关的人我一个也没动过，临ภ走的时候我还通知了几个城主，命他们各自带人亲自到大关把守，他们一时半会打不进去，被堵在关外，到时候正好让我们当烧饼馅。”
他默不作声地调来那么多人，只是……守关？
陆泉闻言怔了一下，他隐约知道一些华沂与他亲哥哥之ใ间的恩怨，自从收到เ了索莱木那封语焉不详的信之ใ后，也无时无刻๑不再忧心，唯恐华沂被仇恨和愤怒冲昏了头，却没想到华沂这回举全境之力，却不是跟着他自己出击进攻，而是留在原处守关。
华沂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เ，忍不住苦笑道：“不然你以为怎样？我会舍生忘死地跟那疯子斗一场？我若一个人，自然是会，可那之前，我还是东海王啊，若叫他人因我的私怨，家门口被人破门而入，我还有什么脸自称这个‘王’？”
陆泉心口一热，脱口道：“王始终是英明的。”
“英明？”华沂低低地笑了一声，笑音有些冷，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他抬头远望那黎明前影影绰绰如同鬼影的山峦，不知道长安在哪座山上逗留过，也不知道那人现在还安好否，华沂双手扣成拳，低下头，终于一言不发地靠着一个ฐ帐子坐了下来，胸ถ口忽然隐隐作痛，仿佛那日亏空的心血吐出来便再没有被补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