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要赎我的罪，”聂赫留朵夫继续说，“不是嘴上说说，我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我决定跟您结婚。”
聂赫留朵夫走到靠墙的长凳旁边。
两位姑妈都盼望聂赫留朵夫，要求他顺ิ路来次，可是他回电说不能ม来，因为ฦ要如期赶回彼得堡。卡秋莎知道了这事，决定到火车站去同他见面。火车将在夜间两点钟经过当地车站。卡秋莎服侍两ä个老姑娘上床睡了，怂恿厨娘的女儿玛莎陪她起去。她穿上双旧ງ的半统靴，戴上头巾，把衣服收拾了下，就跟玛莎起往火车站跑去。
“看来点儿也不错，好姑娘，”她说，“真理让骗猪给吃了。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柯拉勃列娃大婶说他们会把你放了的，我说不会。我说，好人儿，我的心觉得出来，他们不会放过她的。可怜的姑娘，果然没错，”她说，得意地听着自己้的声音。
沙斐雅公爵夫人身边的矮沙发上坐着柯洛索夫，他正在搅动小桌上的咖啡。小桌上还放着杯甜酒。
“居然会有这样的巧ู遇偏偏排在我陪审的庭上审讯，十年不见，偏偏在这里的被告席上看见她这事将怎样收场啊？
“请您去吃饭，”她说。
“她胡说，我压根儿没有进去过”包奇科娃刚开口，就被制ๆ止了。
“要锻炼身体，再没有比洗淋浴和做体操更好的办法了，”他边想边用无名指上戴着金戒指的左手摸摸右臂上隆起的大块肌肉。他还要练套击剑动作他在长时间审理案子以前总要做这两ä种运动，这时房门动了下。有人想推门进来。
“喂，玛丝洛娃，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听见没有”看守长对着牢门喝道。
作为天才的艺术家，托尔斯ั泰以不朽的名著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名扬四海ร，赢得了全世界进步人类的敬仰。
五十五
薇拉身材矮小，又瘦又黄，头发剪得很短，生着双善良的大眼睛，步态蹒跚地从后门走进来。
“哦，您来了，谢谢，”她握着聂赫留แ朵夫的手说。“您还记得我吗？我们坐下来谈吧。”
“没想到เ您现在会弄成这个样子。”
“嘿，我倒觉得挺好挺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薇拉说，照例圆睁着她那双善良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瞅着聂赫留แ朵夫，并且转动她那从又脏ู又皱的短袄领ๆ子里露出来的青筋毕露的黄瘦脖ๆ子。
聂赫留朵夫问她怎么เ落到这个地步。她就兴致勃勃地讲起她所从事的活动来。她的话里夹杂着“宣传”“解体”“团体”“小组”“分组”等外来语，显然认为这些外来语谁都知道，其实聂赫留朵夫却从来没有听到过。
薇拉把她的活动讲给他听，满心以为ฦ他定很乐于知道民意党的全部秘密。聂赫留朵夫呢，瞧着她那细得可怜的脖子和她那稀疏的蓬乱ກ头发，弄不懂ฦ她为ฦ什么要做这种事，讲这种事。他可怜她，但绝不象他可怜庄稼汉明肖夫那ว样，因为ฦ明肖夫是完全被冤枉关在恶臭的牢房里的。她最惹人怜悯的是她头脑里显然充满糊涂思想。她分明自认为ฦ是个ฐ女英雄，为了他们事业的成功不惜牺牲生命。其实她未必能说清楚他们的事业究竟是怎么回事，事业成功又是怎么回事。
薇拉要对聂赫留朵夫讲的是这样件事：她有个女朋友，叫舒斯ั托娃ใ，据她说并不属于她们的小组，五个ฐ月前跟她起被捕，关在彼得保罗要塞，只因为ฦ在她家里搜出别人交给她保管的书籍和文件。薇拉认为ฦ舒斯托娃ใ被拘禁，她要负部ຖ分责任，因此要求交游广阔的聂赫留แ朵夫设法把她释放出狱。薇拉求聂赫留朵夫的另件事，是设法替关押在彼得保罗要塞里的古尔凯维奇说个情，让他同父母见次面，并且弄到必要的参考书，使他可以在狱中进行学术研究。
聂赫留朵夫答应他回到เ彼得堡以后努力去办。
薇拉讲到她自己的经历时说，她在助产学校毕业后，就接近民意党，参加他们的活动。开头他们写传单，到工厂里宣传，切都很顺利ำ，但后来个重要人物被捕，搜出了文件，其余的人也都被抓去了。
“我也被捕了，如今就要被流放出去”她讲完了自己的事。“不过，这没什么。我觉得挺好，自己觉得心安理得，”
她说着，惨然笑。
聂赫留แ朵夫问起那个生有双绵羊般眼睛的姑娘。薇拉说她是个将军的女儿，早ຉ已加入了革命党，她被捕是因为ฦ主动承担枪击宪兵的罪名。她住在个秘密寓所里，那里有架印刷机。天夜里警察和宪兵来搜查，住在里面的人决定自卫。他们熄了灯，动手销毁罪证。警察和宪兵破门而入，地下党中有人开了枪，个宪兵受了致命伤。宪兵队审问是谁开的枪，她就说是她开的，其实她辈子没有拿过手枪，连蜘蛛也没有弄死过只。罪名就这样定下来了。如今她就要去服苦役。
“真是个利他主ว义的好人”薇拉称赞说。
薇拉要说的第三件事是关于玛丝洛娃的。她知道监狱里的切事情，也知道玛丝洛娃的身世和聂赫留แ朵夫同她的关系。她劝聂赫留朵夫为ฦ她说情，把她转移到政治犯牢房，或者至少让她到医院里去当名护士。现在医院里病人特别ี多，很需要护士。聂赫留朵夫谢谢她的好意，并说要努力照她的话去做。
五十六
典狱长站起来宣布，探监的时间到了，必须ี分手。聂赫留แ朵夫同薇拉的谈话就这样被打断了。聂赫留朵夫起身同薇拉告别ี，走到门口又站住，观察着眼前的种种景象。
“各位先生，时候到了，时候到เ了，”典狱长说，会儿站起来，会儿又坐下。
典狱长的要求只是使屋里的犯人和探监的人更加紧ู张，他们都不想分手。有些人站起来，但还是说个不停。有些仍坐着说话。有些在那里告别ี，哭泣。那个害痨病的青年同他母亲的会面特别叫人感动。他直摆弄着那ว张纸，但脸色越来越愤激。他竭力克制感情，免得受他母亲情绪的影响。他母亲听说要分手，就伏在他肩膀上，放声痛哭，不住地吸着鼻子。那个ฐ生有双绵羊眼睛的姑娘——聂赫留朵夫不由得注意着她——站在哀哭的母亲旁边，劝慰着她。那个戴蓝眼镜的老头儿，拉住女儿的手站着，面听她说话，面连连点头。那ว对年轻的情人站起来，手拉着手，默默地瞧着对方แ的眼睛。
“瞧，只有他们两ä个才开心，”穿短上衣的青年，站在聂赫留朵夫身边，也象他那样冷眼旁观着，这时指着那对情人说。
这对情人——穿橡胶上衣的小伙子和浅黄头发模样可爱的姑娘——发觉聂赫留朵夫和那个ฐ青年在看他们，就手拉着手，伸直胳ฑ膊，身子向后仰，面笑，面旋舞起来。
“今儿晚上他们在这儿，在监牢里结婚，然后她跟他起到เ西伯利亚去，”那ว个青年说。
“他是什么เ人？”
“是个ฐ苦役犯。就让他们俩快活快活吧，要不在这儿听着那些声音实在太难受了，”穿短上衣的青年边听着患痨病青年的母亲的啼哭，边又说。
“各位先生请吧，请吧别逼得我采取严厉的措施，”典狱长再三说。“请吧，是的，请吧”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这算什么呀？时间早就到เ了。这样可不行啊。我最后次对你们说，”他没精打采地重复说，会儿点上马里兰香烟，会儿又把它熄灭。
那些纵容些人欺凌另些人而又无需负责的理由，不管多么เ冠冕堂皇，由á来已久，司空见惯，典狱长显然还是不能ม不承认，在造成这屋子人痛苦上他是罪魁祸首之，因此心情十分沉重。
最后，犯人和探监的人纷纷走散：犯人往里走，探监的人向外道门走。男人们，包括穿橡胶上衣的，患痨病的和皮肤黝黑头发蓬乱ກ的，都走了；玛丽ษ雅·巴夫洛夫娜带着在狱里出生的男ç孩也走了。
探监的人也都走了。戴蓝ณ眼镜的老头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聂赫留朵夫也跟着他出去。
“是的，这里的情况真怪，”那个ฐ健谈的青年跟聂赫留朵夫起下楼ä时说，仿佛他的话头刚ธ被打断，此刻继续说下去。
“还得谢谢上尉，他真是个ฐ好心人，不死扣规章制ๆ度。让大家谈谈，心里也好过些。”
“难道在别的监狱里不能这样探监吗？”
“嗐，根本不行。得个ฐ个分开来谈，还得隔道铁栅栏。”
聂赫留แ朵夫同那ว个自称梅顿采夫的健谈青年边谈，边下楼。这时，典狱长带着疲劳的神色走到他们跟前。
“您要见玛丝洛娃，请明天来吧，”他说，显然想对聂赫留朵夫表示殷勤。
“太好了，”聂赫留朵夫说着就急急地走了出去。
明肖夫无缘无故饱受煎æ熬，真是可怕。但最可怕的与其说是肉体上的痛苦，不如说是由于他眼看那些无故折磨他的人的残忍，心里产生困惑，因此对善和上帝不再相信。可怕的是那几百个ฐ人没有点罪，只因为身份证上有几个字不对，就受尽屈辱和苦难。可怕的是那ว些看守麻木不仁，他们折磨同胞兄弟，还满以为是在做件重大有益的工作。不过，聂赫留朵夫觉得最可怕的还是那ว个年老体弱心地善良的典狱长，他不得不拆散人家的母子和父女，而他们都是亲骨肉，就同他和他的子女样。
“这究竟是为什么เ呀？”聂赫留朵夫问着自己้，同时精神上感到เ极度恶心，又逐渐发展成为ฦ生理上的恶心。他每次来到เ监狱都有这样的感觉，但问题的答案始终没有找到。
五十七
第二天，聂赫留朵夫去找律师，把明肖夫母子的案件讲给他听，要求他替他们辩护。律师听完聂赫留朵夫的介绍，说要看看案卷，又说事情要是确实象聂赫留朵夫所说的那样——这是很可能的，——他愿意担任辩护，而且不取分文报酬。聂赫留朵夫顺ิ便给律师讲了那百三十人冤枉坐牢的事，并问他这事该由谁负责，是谁的过错。律师沉默了下，显然在考虑怎样作出正确的回答。
“是谁的过错吗？谁也没有过错，”他断然说。“您去对检察官说，他会说这是省长的过错。您去对省长说，他会说这是检察官的过错。总之，谁也没有过错。”
“我这就去找玛斯ั连尼科夫，对他说去。”
“哼，这没有用，”律师笑嘻嘻地反对说。“那个家伙，是个ฐ他不是你的亲戚或者朋友吧？他呀，我不客气说句，是个笨蛋，又是个狡猾的畜生。”
聂赫留朵夫记起玛斯ั连尼科夫讲过律师的坏话，言不发，跟他告了别ี，坐车去找玛斯连尼科夫。
聂赫留朵夫有两件事要求玛斯连尼科夫：件是把玛丝洛娃调到医院去，件是解决那ว百三十名囚犯因身分证过期而坐牢的事。去向个他瞧不起的人求情，虽然很难堪，但要达到เ目的，这是唯的途径，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做。
聂赫留朵夫乘๖车来到玛斯连尼科夫家，看见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有四轮轻便马车，有四轮弹簧马车，有轿车。他这才想起今天正好是玛斯连尼科夫夫人会客的日子，上次玛斯连尼科夫曾邀请他今天来他家。聂赫留แ朵夫到达这家公馆时，看见门口停着辆轿车，个帽子上钉有帽徽身披短披肩的男仆正扶着位太太走下台阶，准备上车。她提着长裙的下摆，脚穿便鞋，露出又黑又瘦的脚踝。聂赫留朵夫在停着的排马车中认出柯察金家扯起篷的四轮马车。头发花白脸色红润的马车夫毕恭毕敬地摘下帽子，向他这位特别ี熟识的老爷致意。聂赫留朵夫还没来得及问门房主ว人在什么地方แ，玛斯连尼科夫就出现在铺有地毯的楼梯上。他正好送位贵客出来，因为ฦ那人的身分很高，他就不是把他送到เ梯台上，而是直送到楼下。这位显要的军界客人边下楼ä，边用法语说市里举办摸彩会，为孤儿院募捐，这是太太小姐们做的件有意义的事：“她们既可以借此机会玩番，又可以募捐到เ钱。”
“让她们快活快活，愿上帝保佑她们啊，聂赫留朵夫，您好怎么好久没见到您了？”他向聂赫留朵夫招呼说。“您去向女主人问个好吧。柯察金家也来了。还有纳丁·布克斯海ร夫登也来了。全市的美人都来了，”他面说，面微微耸起他那穿军服的肩膀，让他那个ฐ身着金绦制服的跟班替他穿上军大衣。“再见，老兄”他又握了握玛斯连尼科夫的手。
“哦，上去吧，你来我真高兴”玛斯ั连尼科夫兴奋地说，挽住聂赫留แ朵夫的胳膊，尽管他身体肥胖，还是敏捷地把聂赫留朵夫带上楼去。
玛斯ั连尼科夫所以特别ี兴奋，原因是那位显要人物对他青眼相看。玛斯连尼科夫在近卫军团供职，本来就接近皇室，经常同皇亲国戚交往，但恶习总是越来越厉害，上司的每次垂青总弄得玛斯连尼科夫心花怒放，得意忘形，就象只温顺的小狗得到主人拍打抚摩和搔耳朵那样。它会摇摇尾巴，缩成团，扭动身子，垂下耳朵，疯疯癫癫地乱ກ转圈子。玛斯ั连尼科夫此刻๑正处在这种状态。他根本没有注意聂赫留แ朵夫脸上严肃的神色，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就硬把他拉到客厅里，聂赫留朵夫无法推辞，只得跟着他去。
“正事以后再说。只要你吩咐，我定统统照ั办，”玛斯连尼科夫带着聂赫留朵夫穿过客厅说。“去向将军夫人通报声，聂赫留แ朵夫公爵来了，”他面走，面对仆人说。那仆人就抢到เ他们前头，跑去通报。“你有事只要吩咐声就行。但你定得我的太太。我上次没有带你去，挨过顿骂了。”
等他们走进客厅，仆人已๐去通报了。安娜·伊格纳基耶夫娜，这位自称为将军夫人的副省长夫人，这时夹在长沙发周围的许多女帽和脑แ袋中间，满脸春风地向聂赫留朵夫点头致意。客厅另头有张桌子，桌上摆着茶具。有几位太太坐在那ว里喝茶，旁边站着几个男人，有军人，也有文官。男女喧闹的说话声从那ว边不断传来。
“您到底来了您为ฦ什么เ不愿意同我们来往啊？我们什么เ地方得罪您了？”
安娜·伊格纳基耶夫娜用这样的话来迎接客人，表示她同聂赫留朵夫的关系非常亲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เ回事。
“你们认识吗？认识吗？这位是别ี利亚夫斯ั卡雅太太，这位是契尔诺夫。请坐过来点。
“米西，您到我们这桌来吧。茶会给您送过来的还有您”她对那个ฐ正在同米西谈话的军官说，显然忘记他的名字了，“请到这儿来。公爵，您用茶吗？”
“我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就是不爱他嘛，”个女人的声音说。
“她只爱油煎æ包子。”
“您老是说无聊的笑话，”另个ฐ头戴高帽身着绸缎浑身珠光空气的太太笑着说。
“太美了，这种华夫饼干，又薄又松。您再给我们点。”
“怎么样，您快走了吗？”
“今天是最后天了。因此我们特地跑来。”
“春光可美啦，现在去乡下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米西戴着帽子，身上那ว件深色条纹连衣裙ำ紧裹着她那苗条的腰肢，没有点皱褶，仿佛她生下来就穿着这样的衣裳，显得十分美丽ษ。她看见聂赫留朵夫，脸就红了。
“我还以为ฦ您已๐经走了呢，”她对他说。
“差点走了，”聂赫留朵夫说。“因为有事耽搁了。我到这儿来也是有事情。”
“您妈妈吧。她很想见见您呢，”她嘴里这么เ说，心里明白这是在撒谎，而且他也懂得这层，因此她的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