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展第三天,周末已经过去,展厅里客流已不如前两日多,看热闹的显然少了,真正的潜在购买者正在崭露头角。这日下午,乔萝所在的嘉ล时拍卖珠宝部和ms银行私人理财客户部联合举办了英式下午茶讲座,邀请银行私人理财俱乐部五十名vip客户,来听香港著名珠宝设计大师唐士英的专题演讲。
江宸抿起唇,低头拨弄手机,一言不发。
乔萝自然不想被卷入此间的暗潮汹涌ไ,说了声:“爸,妈,我先下去招呼客人。”便下了楼。
江宸无奈说:“都说你聪明,十几年却只会做这一种三明治,有些腻了。”
首都机场t3,接客层,电子屏幕上显示ิ从悉尼飞北京的nf航空班机还有半个小时才到港。
师傅刚开动车子滑出几米,闻言猛然一刹้车,扬声说:“哪里?”
“青阖镇,”乔萝从钱包中取出所有的钱,诚恳地说,“请师傅帮忙走一趟。”
师傅掂量着纸币的厚度,嘴里嘀咕:“这一来一去,我回来也要凌晨三四点了……算了,看小姐你也是有急事,我就送一趟吧。”
乔萝再次致谢:“麻烦师傅了。”
车子重新启动,乔萝微微松懈下来,身子后仰,倒在后座靠背上。沿途的路灯透过道旁的繁密树叶,洒照出深深浅浅的光线。夜间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绵绵如丝地落在车窗上。这是个多雨潮湿的地方,有着让人多愁善感的山水,乔๒萝打开车窗,在拂面的夜雨中深深呼吸。
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还有秋白。
我回来了。
凌晨一点的时候,车开到เ青阖镇中心。这里水绕人家,桥连阡陌,白墙青瓦间碎石铺路,一条条古老而又深幽的长巷๕绕如迷宫、窄而狭吝,车子难以入内。乔萝让出租车停在镇西一条巷๕口外,下了车,撑开伞,高跟鞋踩在青苔遍生的石砖上,走得步步艰难。
一路提心吊胆地缓慢前移,但就在思衣巷๕前矮桥下来那几步,乔萝还是没稳住,摔了一跤。
行李包跌落一旁,伞被夜风刮出几米外,乔萝失力跌坐在地,钝痛从膝盖蔓延至心中ณ,细雨落人眸中,一片涩冷。她揉了揉眼睛,却还是禁不住泪水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๐缓缓滴下。
风雨中依稀听到那少年柔软而又担忧的声音说:“你就不能慢点走?这么เ摔下去,以后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跌倒没人扶,怎么เ办?”
他已不在,她依旧还是会跌倒。没有人再会从她身后伸出一双手稳稳扶住,她只能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收了伞,捡起行李,就这样狼狈地走到思衣巷内。
右手第三户人家,深夜里门已紧闭,院内灯光也早ຉ不亮。乔萝在门前站了一会,才伸手敲响院门。一时半刻无人应,乔萝加大了手上力道,重重拍了拍门。
这扇门已经年久失修了,潮湿的红漆裹着旧木松软易碎,粘在在乔萝的手上,她不适地擦了擦。
“这么เ晚了,谁呀?”院内终于有人应答,男人含糊的声音里不掩恼意,显然是熟ງ睡中ณ被人吵醒的不满。
乔萝略略๓提高了声音说:“坚叔,是我,乔๒萝。”
“乔小姐?”男人似乎是有点惊讶,随即唤道,“阿芬,快起来,是乔小姐回来了!”
院里灯光随即亮起,有人从里面踏踏地踩着木屐出来,打开院门,露出一张憨厚老实的中年男ç人的脸,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乔小姐怎么突然回来了?这又不是清明,也不是二老的忌日……”说了半天,见乔萝被细雨浸湿的长发湿淋淋沾在脸上,才意识到不妥,忙让了让身:“这下着雨怎么不打伞?快进屋,快进屋。”
坚叔的妻子也是刚从被窝中ณ爬起,睡衣外披了一件宽松的外套,端着热水给乔萝:“乔小姐怎么เ回来也不通知我们一下?我们也好去接你啊,你看这淋得浑身湿透的……”一边埋怨,一边又问:“吃饭了没?”
“吃过了,”乔萝在客厅竹椅上坐下,将热水放在茶几上,接过坚嫂递过来的干毛巾擦了擦长发,这才笑说,“不好意思,深更半夜把你们吵醒了,我老家的钥匙没带,路上本来想给你们打电话说一声的,但是没打通坚叔的手机。”
“怎么会没打通呢?”坚叔从房间里取来手机,拨了拨,放在耳边听了一刻,才不好意思地说,“什么เ时候欠费停机了,我都不知道。”
“你呀!”坚嫂责怪他,“一天到晚心思都只在那ว些牌九上。”
“哪有,哪有,”坚叔打着哈哈,瞪一眼坚嫂,又偷偷看向乔萝,小心翼翼地问,“乔小姐这次回来是——”
“给外公外婆和爸妈扫墓,顺ิ便再办点事,”乔萝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孟姨的下落,坚叔你这边有消息了吗?”
这话循例问过四五年,每次皆无结果,这次乔๒萝再问及,本也不抱太大希望,却不料坚叔连连点头说:“有消เ息,有消息。”
“有消息了?”乔萝忙站了起来,又惊又喜。
坚叔在一旁柜子上拨弄半天,找到一张纸,递给她:“这是她现在的住址,也是前几日碰巧ู遇到一个认识她的人告诉我的。”
纸上字迹挥洒遒劲,并非常人的笔力。乔萝有些讶异,说:“那个认识她的人是什么样?”
坚叔想了一会,才说:“西装ณ领带,文质彬彬的,看样子是个文化人。就是冷着脸,很严肃,架子也蛮大。”
“哦,这样。”乔萝收起纸条,脑中ณ不知为何竟浮现出章白云的脸。
会不会是他?如果是他,难道他是秋白的旧ງ识?否则怎么会知道孟姨的下落?那么เ他既ຂ来预展上故意勾起她的心事,又千方แ百计地让她知道孟母的地址,到底是为什么?
乔萝陷入谜团,一时难解。
乔萝外公早年在镇上办了所中学,坚叔坚嫂当时刚从外地迁往青阖镇,一开始没地方落脚๐,乔萝外公见他夫妇老实心诚,便让他们在学校打杂,分了一间教师宿舍给他们。坚叔夫妇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此后常在乔萝外公外婆身边跑前跑后,为二老分担重活,两家人关系一直亲厚。
前些年乔萝外公外婆去世后,为ฦ免房屋空着腐朽,便让坚叔一家住进来。说是帮忙看房子,但她常年难得回一次,今后也不会再定居青阖镇,因而除了楼上的书房和两ä间卧室仍保留当年的原样外,整个院子都归坚叔一家所有。坚叔坚嫂心念乔๒萝之情,这些年来将楼上打扫得一尘不染,隔三差五还常去乔๒萝外公外婆和爸妈的墓前清扫打点,让乔萝就此少了桩心事。
夜色已深,乔๒萝没有和坚叔坚嫂聊太久,提了行李上楼。坚嫂帮她铺好了床,又烧了热水给她洗澡,处处准备妥当了,才回楼ä下休息。
乔萝刚摔了一跤,又淋了雨,此刻๑泡在温暖舒服的热水里,浑身疲倦散去,差点就此睡着。然而意识朦胧了只片刻๑,便被楼ä下再次传来的敲门动静给惊醒。
听着坚叔没好气地冒雨开门,又听着院外那人清楚对答。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竟让乔萝一个ฐ激灵,忙从浴缸里起来,擦干身体,匆匆穿了一件长裙下楼。
这次新不速之客的到来声响之大,将坚叔坚嫂的孙女祝儿也吵醒了。
乔萝到了楼下,正见坚叔坚嫂面面相觑地站在江宸身边。小祝儿则倚在房门上,睡眼朦胧地盯着江宸问:“这个ฐ大哥哥是谁啊?”
坚叔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向乔๒萝,喃喃地说:“乔小姐,这小年青说是你的丈夫?”
乔๒萝抿抿唇,不置是否,走到เ江宸面前。他浑身湿透,裤脚泥污,看样子比她之前的狼狈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脸上水泽还没干,双眸应也被细雨冲洗过,此刻湿润得异常明亮。乔萝看看他周身,一件行李也没有,不由轻笑。
“笑什么?”他皱眉问。
“没什么เ,”乔萝说,“只是感慨江大律师的神通广大,我上天入地都逃不了您的法眼。”
江宸冷冰冰说:“你打电å话给松风的时候,我在旁边。”
“原来是这样,”乔萝点点头,转身,“上楼ä吧。”
青阖镇这个地方,离市中心颇็远,市政热水还没有通到เ这里,家家户户用太阳能ม热水器。因这两天连日阴雨,热水器中并无存留的热水。江宸的到เ来让坚嫂不得不再烧了热水送上来,等他进浴ภ室洗漱后,坚嫂陪乔萝在她外公外婆的房间找江宸可以穿的衣服时,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乔萝看出她脸上的为难,笑说,“坚嫂你想问什么เ就问吧。”
坚嫂悄声问:“这男的真是乔๒小姐的丈夫?”
乔萝点头:“算是。”
“算是?”坚嫂惊讶地看着她,这样模糊的用词让她的忡忡忧心不免更重了几分,又说,“那次乔๒小姐送乔太太回来,我看见他远远地站在一边,还以为是哪个ฐ过路的人呢。”
她口中的送乔太太回来,自然指的是乔萝将母亲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的事。
他那次来过吗?乔萝闻言倒是诧异,手下翻衣服的动作顿ู了顿。她先前还在奇怪为何他今晚能轻易找到她的老家,原来如此。
坚嫂没看出她神色的变化,抱怨说:“乔๒小姐结婚的事也不该瞒着我们啊,你外公外婆对我们大恩大德,我们应该包个ฐ红包祝贺的。”
“不用这么麻烦,”乔萝说,“我们结婚一切从简,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没有随礼。”
坚嫂瞪大眼睛说:“这样怎么行?”
乔萝笑笑,拿了几件外公的旧衣裳๙,放到浴室外面的椅子上。
江宸洗完出来,走到乔萝房间,见她盘腿坐在一张宽大的竹木摇椅中,抱着一本厚重的史书,正看得入神。他凑近看了眼,那书页上满满都是钢笔注释,字迹清俊潇洒,笔锋勾画间说不出的流畅ม好看。书页ษ的角落里,有人用铅笔乱ກ涂ิ鸦,有一副山水素描、一架古琴还有两个长袍飘逸的古人侧影。
“坐下看吧。”乔萝身子往边上缩了缩,主ว动让出一半的空间。
“瑜长壮有姿貌。初ม,孙坚兴义兵讨董卓,徙家於舒。坚子策与瑜同年,独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江宸坐下,念着被人浓墨重笔勾画的一段,微笑,“你就这么喜欢周瑜?”
“我是小乔๒啊,自然喜欢周瑜。”乔๒萝似随口玩笑地说。
江宸拨开她颊侧散落的发丝,轻抚她的面庞,低声问:“小乔,谁是你的周瑜?”
乔萝笑容凝住,低垂的眼睫在他贴近的呼吸下微颤。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将书阖起,问:“阿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站在树林里背书,却被我扑出来摔倒的事吗?”
“怎么เ不记得?我永生难忘,”江宸柔声说,“一个ฐ冒失鬼突然从天而降,从此扰乱了我所有的生活。”
乔萝抱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那ว时腿刚伤,被我那么一压,很疼吧?”
江宸笑了笑:“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疼不疼,我却已经忘了。”
乔๒萝也是微微一笑,又说:“阿宸,你还记得你当时在背什么吗?”
江宸眸光一动,唇边笑容滞住。乔萝缓缓念道:“策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她轻轻抬起脸,望着江宸,“知道么,从那ว之后,我就认定你是大乔的孙策。”
江宸的手自她温软的脸颊上慢慢滑落,深黑的眼眸望着她,情绪百端。他无奈地问:“你对三国里大小乔的命运就执念至此?”
“不仅仅是这样,阿宸,”乔萝握住他的手,将他发冷的手指包容在掌心,轻声说,“你即便今天不来,我回去后也要第一个去见你。因为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只知道后半段、却不知道前半段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