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大哥——他没脸再去见大哥。
他还是想救小顾ุ。
霍相贞背着手看他：“嗯？”
元满立刻把嘴张得像瓢似的，恭请大帅参观口腔。经过一个多月的恢复，他那牙床上的四个血窟窿已经长合了，因为这四颗牙齿的个头都不小，所以平白无故的没了，看着很不对劲。霍相贞松了手，两道眉毛是要皱不皱：“去找秘书长要钱，把牙镶上。”
从随行的军医手中ณ接过了酒精瓶子，马从戎用镊子从瓶中钳出了个小棉球：“大爷，您忍住了。”
在一棵老树下坐了，霍相贞脱了衬衫打了赤膊。老树的嫩芽新า生不久，现在还只有一树稀稀疏疏的绿意。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的洒了霍相贞一头一背。将两边胳ฑ膊肘架在了膝盖上，霍相贞难得的弯了腰垂了头。马从戎单腿跪在一旁，一手举ะ了水壶，一手拿了毛巾。壶口稍稍倾斜，凉开水细细的浇上了霍相贞的肩膀，从一片粘稠的血中ณ冲开了一条路。血水顺ิ着脊背往下流，一直流到เ堵在下方的毛巾中。伤口渐渐显出了真面目，不算深，但是蹭去了一条皮肉，是个血淋淋的豁子。
马从戎一点头：“是啊，多少年没出过远门了。”然后他拉了顾ุ承喜的手：“走，大帅刚才还念叨你呢。”
顾承喜盯着胖老头，对于前总统的尊容十分好奇。正是眺望之ใ时，忽有一只手拍了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正是一身戎装ณ的马从戎。马从戎行色匆匆，单手还拎了个小皮箱：“怎么เ才到？”
霍相贞立刻问道：“京畿卫戍部ຖ队是什么เ反应？”
白摩尼理直气壮的答道：“这糖本来就是吃着玩儿的。”
赵良武靠着一棵大树站住了，说话之前先向他敬了个ฐ军礼：“报告团座，我吃不下。”
半天过后，顾承喜到了保定。他从家乡带来的一帮兄弟已经受完了训，其中杜家的双胞胎因为吃得足，所以还双双的长高了半寸。顾承喜把兄弟二人拆了伴，让杜国胜给自己当副官，杜国风则是留在团里当了兵。而赵良武穿着军装扎着武装带，虽然瘦弱得如同一缕幽魂，但是精神百倍。枪他拎不动，马他不敢骑，病怏怏的混了几天，他别的成绩没有，只跟教官学了一口很标准的国语。找个温暖柔软的地方坐稳当了，他能连说带笑的胡扯一整天。
顾承喜带着小林和副官，昂挺胸ถ的在街上走，一边走，一边就感觉这城怎么这小，这街怎么这么เ窄？自己在这地方活了二十多年，怎么就跑去京城，重开了一片天地？
家乡的县城没有火车站，所以顾承喜等人只好在临近的大县下了火车。驻扎在当地的军头接待了他——此人是陆永明部下的一名团长，和顾承喜不算熟，但是说过话，并且知道他曾经一次吃了半头猪和二十斤烙饼。把三桌的宴席摆成一桌，他很热情的要请顾ุ承喜吃顿ู饭。顾承喜百口莫辩，对方แ又是一片好意，所以他只好无言的大嚼了一顿ู。
霍相贞听到เ这里，倒是有些难受——白摩尼现在还有力量去淘气吗？家里就是这么些屋子，这么个园子，他能淘气到哪里去？
霍相贞一点头：“好。”
霍相贞抬头看他：“家里闹亏空了？”
霍相贞对于钱，一直是没什么เ概ฐ念。听了马从戎的话，他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拆解手中的勃朗宁手枪。
马从戎噗嗤一笑。霍相贞几乎ๆ不会聊闲话，偶尔说一句，一般人还听不懂。
马从戎累得直出汗：“虾？怎么像虾？”
到เ了霍府之后，顾ุ承喜迎面先遇到了马从戎。马从戎一个人在府里走，走得挺得意，一只手扶着腰间武装ณ带，另一只手顺着步伐前后大幅度的摆。停在顾承喜面前，他笑着唤了一声：“顾团长，早上刚听了你的好事，恭喜啊！”
顾承喜让小林预备了几样下酒的好菜，关了房门连吃带喝，偷偷的庆祝。当着小林的面，他醉醺醺的连吹牛带放炮；吃饱喝足之ใ后，又是连打嗝带放屁，因为酒喝多了，所以半夜还往屋里地上吐了一场。
顾承喜舔了舔嘴唇，标枪似的立在阴凉的屋子里：“我……大帅要是信得过我，就拨给我几个兵吧！军需处虽然也挺好，可是小事用不着我，大事轮不到เ我，我这人又是个闲不住的……”
顾承喜一立正：“是，现在兵都招满了，我挺闲的，正好跟着新兵一起学习。”然后他有些羞涩的笑了：“要不然，我什么都不懂啊。”
没骂完，因为骂也没用。白摩尼的左大腿，被结结实实的大门框齐根压住了。
骂街是在肚子里骂的，一边骂，他一边捂着脑袋跑上前去，开始弯腰去搬压在白摩尼身上的砖石。白摩尼迟钝的转动了眼珠，盯着他张了嘴，气若游丝的唤道：“大……哥……”
顾承喜一脸懵懂ฦ：“哦……还得再去。”
顾承喜低头撩水，飞快的洗了一把脸，怀疑马从戎是送货上门，到เ霍相贞那里劳军去了。心里怀疑，脸上不能怀疑，他很认真的继续问：“秘书长回来啦？”
然后他向前走了两ä步，察言观色的去看霍相贞的眼睛：“大帅要是不解气，就再给我几个嘴巴吧！抽几个响的，听着痛快！”
霍相贞怎么打都不解气，顾承喜太狡猾了，不还手，但也不让他打结实了。霍相贞追着顾承喜跑了几圈，忽然意识到เ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不成体统，便又气又笑的扔了手中ณ折扇，口中骂道：“他妈的，我这是抓家贼呢？”
元满又是一个立正，书生气十足的大声答道：“报告大帅，报告师座，谁肯要卑职，卑职就跟谁！”
霍相贞听了这话，颇็感意外：“我带他走？”
马从戎真是要笑了，一边笑，一边又心疼：“往后您要是想做运动，我陪您打网球；您可别一个人练功夫了。”
连忙单腿跪下扶起了他，马从戎哭笑不得的摸了他的脑袋：“大爷，我来了。”
连毅从车里掏出一根手杖。对着顾承喜的小肚子狠狠捅了一下，他哈哈笑着钻入车内：“小伙子，真精神。”
戏的确是好，主要是角儿硬，完全弥补了戏台的简陋和场地的狭窄。后半夜散了戏，马宅的三进院子一起开了锅，宾客太多了，并且大多带有随从。顾ุ承喜成了马家的人，帮着马从戎张罗送客。及至送到连毅了，连毅在上汽车之ใ前回头问他：“小顾，跟不跟我上天津玩去？”
肩膀肋骨都要被霍相贞箍得变了形状，他一口气进不去出不来，悠悠的横在胸ถ中。头脑也一阵一阵的眩晕了，他垂死的闭了眼睛，把自己交给霍相贞落。
霍相贞照例是把马从戎狠狠勒进了自己的怀里。马从戎一直不吭声，直到双方แ的身体已๐经严丝合缝的契到一起了，他才开了口：“大爷刚刚退了烧，别ี太累着了。”
霍相贞一点头：“嗯。”
马从戎带走了顾承喜。出楼门时勤务兵还在搬运大穿衣镜，于是顾承喜得以又照ั了一次。把自己的全貌深深印在心中，他狠狠记住了自己今天的熊样。
白摩尼贴着他，蹭着他，气喘吁吁的笑着说话，然而声音很低：“大哥，你也够下流的。”
池子里立刻起了大浪。白摩尼一挺身起了立，捂着屁股叫道：“你踹到我尾巴๒骨了！”
霍相贞犹豫了一下，马从戎的马靴，其实并不合他的脚。他满可以回屋上炕安安稳稳的等。
白摩尼最看不上马从戎，但是情急之下也暂时泯了恩仇。一手扯着霍相贞的衣袖，他回头带着哭腔嚷道：“马从戎，他没有鞋！”
顾承喜也不想和他闹大了，毕竟他不是小林，他不敢对着他上头上脸。可是歪着脑袋盯着他的侧影，顾承喜越看越觉得有滋味。平安察觉到เ了他的目光，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一笑；再看他一眼，他又一笑。平安显然是被他笑糊涂了，满脸疑惑的一扬眉毛。
顾承喜不玩了，捏着纸牌凑到了他的身边。抬手搂住平安的肩膀，他亲亲热热的问道：“笑什么？有话就说，别跟我生分。”
白摩尼双手拢着他的长腿，又攥起拳头轻轻的捶：“他说你睡觉。还说要见也可以，得让他先去做个ฐ通报。真有意思，我见你还得用他批准？他算什么东西！大哥，你答应我，马上换一服去火药。我一见你的上清丸就要上火！”
白摩尼抬手摸着他狗啃似的短头，摸得满怀怜惜：“他拦我，不让我见你！”
然后他等着霍相贞翻脸。等了片刻，却是一无所获。霍相贞静静的照着镜子，两ä天两夜的睡眠，把他熬瘦了。
把兜着头茬子的白布单子送出了客厅，马从戎托着一把热毛巾回了来，一边扒了衣领给他擦后脖颈，一边问道：“大爷，今天咱们是不是该搬家了？园子比楼ä里凉快，住着舒服。”
霍相贞深深的低了头，被他擦得东倒西歪：“嗯。”
马从戎又问：“白少爷还回不回来了？要是回来的话，我还把厢房给他留着。”
霍相贞答道：“他不是咱家的人了，不用给他留。”
马从戎用毛巾缠了手指，给霍相贞掏耳朵：“大爷，别生气了。”
霍相贞猛的抬了头：“你当我说的是气话？你以为ฦ霍家是个ฐ城门洞子，想出就出、想入就入？”
马从戎好脾气的连连点头：“是，是，我错了。”
霍相贞霍然起身，一把夺过了马从戎的毛巾。歪着脑แ袋自己้擦了擦耳朵，他把毛巾往马从戎怀里一扔，随即大步走出了客厅。
马从戎看了他一眼，没有追。慢条斯理的把毛巾搭上了椅子背，他转身走到เ茶几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大夏天的，顶好是一动都别动，守着冰箱风扇干呆着，才叫享福。一会儿弄点什么吃的消เ暑降温？果冻布丁还是冰激凌？要不然吃几瓣冰镇西瓜也好。
马从戎漠然而又镇定的做了选择，决定吃冰镇西瓜。他知道自己头脑的格局不大，容不得家国天下。但是家国天下和他又有个ฐ屁关系？一天三顿ู饭，一年四季衣，才是他人生的真谛！
吃过一块冰镇西瓜之ใ后，马从戎去了后头院子，开始给霍相贞收拾屋子，顺带着又放了一池子不凉不热的洗澡水。同时打勤务兵去了厨房，他让厨子中午预备一顿ู柔软而又富有营养的饮食。
于是霍相贞上午洗了个痛快淋漓的澡，中午又吃了一顿ู可心合意的饭。下午时分，他溜达进了小客厅。小客厅的多宝格中摆了个ฐ玻璃相框，嵌着他和白摩尼的合影。拿起相框看了看，他转身走到靠墙的立柜前，把相框收进了柜子里。
眼不见，心不烦。他想走，让他走！他爱他爱得怕了他，几千的人马，凭着他信中ณ的几句话，他撒手不要了，陪送给了他！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有着二十年整的情。长辈们给了他们一个善始，现在他成全他，让他去爱姓顾的邪种，也给二十年的光阴做一个ฐ善终。
用一只充当镇纸的白玉老虎补了相框的空位，霍相贞迈步出门，站在了大太阳下：“北戴河太平了吗？”
马从戎从屋中走到了门外游廊里，含笑答道：“听说石督理和万镇守使动手了。”
霍相贞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聂人雄的巡阅使，表了吗？”
马从戎摇了头：“还没消เ息。”
霍相贞对着他一挥手：“预备汽车，我去趟总理府。元满呢？我睡觉，他也放假了？”
马从戎抬手往院外一指：“元满没走，一直候在前头，大爷出门就能瞧见他了。”
霍相贞不耐烦了：“糊涂东西！他又不是个门房，总藏在前头干什么？”
马从戎下了游廊，笑呵呵的引着他往外走。大爷既已๐变成活驴，可见是真没事了。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