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系完纽扣之后，他俯身轻轻嗅了嗅白摩尼的乱头，然后直起腰，无声无息的走了。
霍相贞看画一样的欣赏着他，远观而不敢亵玩，因为ฦ白摩尼近日越来越娇了，吃饭吃不好要赌气，睡觉睡不安也要火。若是放到先前，凭着他这个ฐ闹法，霍相贞早ຉ用皮带把他抽老实了。但是现在，霍相贞没法再对他动手。
马从戎握了他的手，从手背开始往上搓：“那顾ุ承喜呢？”他一边使劲一边对着霍相贞一笑：“这一场大事干完，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他怎么办？要说赏，他没把连毅看住；要说罚，那ว连毅也不是一般人敢动的，他那一趟，真挺冒险。”
霍相贞人在北京，因为对于外界的战况心中有数，所以十分镇定。泡在他路易十四式的大理石池子里，他朦朦胧胧的隐没在了满室氤氲的蒸汽中ณ。马从戎穿着汗衫短裤ไ，赤脚蹲在岸上，手掌缠了毛巾给他搓背，搓得咬牙切齿：“大爷这一招真够厉害，我从头糊涂ิ到尾，直看到今天才算明白过来——大爷抬抬胳ฑ膊！”
小林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承喜，你说什么呢？你当团长了？”
小林看他看呆了，因为ฦ他竟然满脸都是眼泪，又像很悲痛的哭，又像很狂喜的笑。攥了拳头一捶心口，顾承喜濒死似的向后一仰，直着脖子换了一口气。攥着拳头的手高高抬起来，他又响亮的一拍大腿，终于从喉咙中出了声：“小林，我当团长了……”
元满笑道：“他跟那ว帮新兵一起训练呢！我还教了他半天的射击。他挺聪明的，一教就会，比那帮新兵强多了。”
元满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答道：“见过，昨天您让我去营里拿枪，我见着他了。”
他越想越是悲愤，顶着爆炸激起的飞沙走石往深处走。末了在一片废墟前，他猛然收住了脚๐步。
“我操……”他哭丧着脸爬起身，四脚๐着地的继续往前跑，心想自己要是死了，可是便宜了小林那个兔崽子。自己这半年攒了成千上万的大洋，够那兔崽子活到老了。所以不能死，死了就太吃亏了！穿过硝烟绕过花厅，他一边跑一边祈่祷：“老天保佑，我还想再跟平安好一次呢！”
顾承喜蓬头垢面的出了屋，蹲在一丛花木前刷牙。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是卫生，所以现在格外的讲卫生，像和牙有仇似的，吭哧吭哧刷出满嘴白沫子。刷出一口白牙齿了，他起了身，一头扎进水盆里开始大洗。正是满院子里水花飞溅之时，大门被人敲响了，却是赵副官长来访。
顾承喜又打了个撕心裂肺的大哈欠，同时抬手对着小林挥了挥：“去给我倒盆洗脸水，连着好些天没去处里了，今天我得过去打个卯，顺ิ便再去马家看看。”然后他低头往床下一瞧：“我鞋呢？你吃啦？”
他越说越细致，说得头都不抬：“屋里没人了，我就跟着白少爷出去了。那ว个ฐ瘦子躺在地上不动了，个子大的爬起来了还要骂街。白少爷让我往死里打，我就又动了手。我一脚踢了他的大腿——”他抬腿，在霍相贞的大腿上蹭了一下：“把他踢跪下了，然后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子——”他抬手一碰霍相贞的鬓角，连头带面颊全触摸了：“可能是把他给开瓢了。”
霍相贞低头看着他，眼珠子将要瞪出眼眶。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顾ุ承喜是如此的大不敬，他简直不知从何骂起！
小王披着褂子出了门房，睡眼惺忪的问道：“三爷，都半夜了，您还去？”
思及至此，他一挺身起了立。不能坐在家里多愁善感长吁短叹了，趁着自己้还是秘书长，趁着自己在霍相贞面前还能ม说上话，自己得把霍相贞重新哄回来。霍相贞在人生前二十年中，被白灵机管成了感情方面的呆子。所以要说哄，也好哄。
白摩尼把双臂环抱到胸前，双腿交叉踮了一只脚尖，做好莱坞明星状：“嗯……是个野鸡大学，没什么เ名气。”
白摩尼啼笑皆非了：“我去年进了大学读一年级，你忘啦？”
顾承喜在马宅做了一阵子监工，晚上又吃了一顿ู不饱不饥的丰盛宴席。及至天色黑了，搭在里院的戏台下面扯出一溜电灯，照得满台通亮。这些日子十分和暖，入夜之后风也不凉，足可以让人安安稳稳的看场露天好戏。马从戎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本在听连毅说话，听着听着他被一名副官叫起了身。原地一个向后转，他双手抱拳迎向了院门：“安师长！”
马从戎一拍他的臂膀：“没事，他瞄也白瞄。不用大帅话，凭我一个也能保得住你。你往里走吧，去给我检查检查戏台。我今天没空招待你，要是渴了饿了，自己去找吃找喝，听见没有？”
然后马从戎独自进了楼下的小浴室，严肃的、虔诚的把自己洗刷了一通，从上洗到下，从里洗到外，仿佛是预备要去献祭。
霍相贞起了身：“早ຉ一点。”
顾ุ承喜没有笑，因为感觉白少爷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条通人性的好野狗。
顾ุ承喜晕头转向的往外走。房门一开，他听到后方แ的霍相贞喊道：“马从戎！”
霍相贞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然后向下溜进了水中。抬手摘下了白摩尼头顶的毛巾，他扯起了对方的一条胳膊，开始从手背往上慢慢的擦。
霍相贞似乎是略感意外，低头望向了顶着小毛巾块的白摩尼：“你是怎么听来的？”
正在此时，白摩尼又起了高调。弯腰扯着霍相贞的裤脚๐，他大惊失色的喊：“大哥你怎么不穿鞋？你要冻死吗？”
霍相贞猛的抱起他转了个圈，随即转身面对了大敞四开的房门。通过房门往里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炕。炕上堆着个臭烘烘的暖被窝，暖被窝里睡着他……照ั理来讲，应该还有一个顾ุ承喜。
顾承喜伺候着他的吃伺候着他的喝。等他吃饱喝足了，还找出一副破纸牌给他解闷。平安有了精气神，捏着纸牌自言自语：“我是谁呢？”
顾承喜刚蒸了一大锅棒子面窝头，蒸得一屋子水汽氤氲，带着新า棒子面的甜香。骤然听了平安的声音，他立刻把一碗凉开水端到了炕上。平安睡得都没人样了，接过大碗咕咚咕咚喝了一气，他抬手一抹嘴，又道：“饿了。”
白摩尼察言观色的换了话题：“哎，你别睡了，我要向你告状。”
白摩尼用手背轻轻摩擦着他的掌心：“怎么想起要御驾亲征了？不去不行吗？我不想让你上战场！”
顾ุ承喜听出了他语气的变化——这句话让他说得很平淡很家常，可见自己在他眼中，至少不是个刺目的存在了。
抬手又敬了个军礼，他笑着答道：“白少爷总说是闷，让我常来陪陪他。我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白少爷找没找到เ新的伴儿，所以今天就又来了。”
霍相贞抬起手中的旧ງ书，低头重新盯住了书页，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刚看电影去了。”
顾承喜试探着向前走了一小步：“那ว……我等一等白少爷？”
霍相贞一点头：“嗯。”
顾承喜看他是个心不在焉的模样，便大了胆子，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大帅有没有什么เ差事？有的话就派给我吧！横竖等人也是闲着，我看秘书长在前头忙得要命，要是我能帮点儿忙，也算没白来一趟。”
正在他连说带走之时，霍相贞回身抄起了白摩尼留在写字台上的手杖，向前一杵顾承喜的胸膛：“立正。”
顾ุ承喜当即停了脚步，脸上不傻装傻：“啊？”
霍相贞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年根底下，你的染坊生意也该歇几天了。”
顾ุ承喜登时笑了，笑得同时还微微低了头，怕自己้的眼睛会露出贼光。浑身的关节一起做痒了，他抿着嘴咬着牙，强自镇定着保持端庄。不这么着不行了，他现在每根神经都在跃跃欲试的要向霍相贞耍贱。
缓缓的侧过了身，他用胸膛贴了手杖，屏住呼吸横着走，一直走到了霍相贞身边。也靠着写字台半坐半站了，他和霍相贞并了肩。双手狠狠一抓军裤，他蹭去了掌心的热汗。
霍相贞没拦住他，也没往心里去。放下手杖单手拄了，他侧过脸去看顾承喜，忽然现顾承喜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不是说他眼神纯洁，而是说他这双眼睛黑白分明，长得干净。平时总看他是嬉皮笑脸，一副贱相，如今他难得的双目炯炯没有笑，霍相贞仔细审视了他，感觉他这样子倒是比平时正经了不少。一正经，就显得有一点上等了。
霍相贞现在对他没意见，也没话说。他想把这个开染坊的东西撵出去，好让自己清清静静的继续读几页书。然而未等他开口，顾承喜忽然张开双臂，狠狠的拥抱了他。
只是拥抱，抱得很紧，霍相贞顺着他的力道侧了身，甚至能ม感觉出他手臂的颤抖和心跳的激烈。灼热急促的呼吸烫了耳根，让霍相贞不由á自主ว的一皱眉头，随即抡起手杖，一杖敲上了顾ุ承喜的后背：“松手！”
顾承喜一点一点的收了力气。放下手后又抬了手，他眼巴巴的望着霍相贞，想要去揽对方的肩膀。
结果，霍相贞把手杖当成了木刀，一刀向后击中了他的手臂。这一下子实在是疼，让顾承喜立刻垂了胳膊。捂着痛处揉了揉，他像条大癞皮狗似的，锲而不舍的又转向了霍相贞。
霍相贞依然皱着眉头，倒要看他能玩出什么เ花样。哪知道他怯生生的用双手握住了霍相贞的一条手臂，然后凑上前去一歪脑袋，竟是枕上了对方แ的肩膀。
霍相贞不肯依靠他，那ว他就只好去依靠霍相贞了。山不过来，他就往山的方向走。
枕了片刻，他又挨了霍相贞的手杖：“怎么？赖上我了？”
顾承喜枕着他的肩膀，心里暗道：“你刚知道？”
霍相贞用手杖一打他的肋下：“起来！”
顾承喜不敢不起了，他心满意足而又意犹未尽的直了腰。距离霍相贞太近了，他可以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气味——是雪白浆硬的衬衫下，的气味。
顾承喜认为这气味很芬芳，简直要勾得他垂涎三尺。目光闪烁着又掠过了霍相贞的侧影，他垂下眼帘ຈ，缓慢而有力的一舔嘴唇。
霍相贞根本没有留แ意他的小动作。对于他来讲，顾承喜是个ฐ滑稽的染坊掌柜，有点意思，有点本事，也有点麻烦。他深谙人无完人的道理，所以并无意要查封顾ุ承喜的染坊。
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霍相贞放下书本，走去衣帽架前取了西装上衣。顾承喜连忙跟上问道：“大帅要出门？”
霍相贞一点头：“嗯。”
顾承喜接了西装，伺候他穿：“那我下楼ä去等白少爷回来。”
霍相贞把手伸进袖子里，系好纽扣之后，又在外面披了一件厚呢子大衣。推门向外走了出去，他带着顾承喜下了楼，迎面正好遇到了马从戎。
马从戎又冻出了个粉红色的小鼻尖，但是腰身挺拔，精气神十足。对着霍相贞一笑，他开口问道：“大爷，是不是该去总统府了？”
霍相贞停了脚๐步，却是问道：“我记得我有一件黑色的大衣——”
不等他把话说完，马从戎就又笑了：“是有一件，让我收起来了。那件大衣的样式有些怪，大爷穿着不好看，以后别穿了。”
霍相贞素来没觉得那ว件大衣样式怪，不过也懒得在穿戴方面多花心思。马从戎说它怪，那就算它是怪。
马从戎脚步不停，嘴也不停：“大爷，刚ธ才我看您的汽车全是泥和雪，这趟去总统府，换辆汽车坐吧！”随即他回头对着身后随从说话：“小李，马上去汽车房，给大爷开林肯。”
话音落下，他对着门口一伸手：“大爷快走吧，走完总统府，回来就等着明天过年了。”
顾承喜站在后方，颇有眼花缭乱之ใ感，同时心想：“这他娘的才叫真有权呢！平安连个屁都没放出来，他一个ฐ人说了一车话！”
霍相贞跑了一趟总统府。于他来讲，与大总统谈话毕竟是桩严å肃事情，令人不能不紧张；而大总统对待这样一位军阀式的人物，也不能不打起精神。所以一场不咸不淡的会面结束之后，双方แ都是松了一口气。
霍相贞出了总统府，很轻松的上了汽车。车门一关，全副武装的卫士登上车门踏板。霍相贞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汽车走得不容易，因为接连下了几天大雪，路面结了一层凹凸不平的冰壳子。汽车夫绕了远，睁大双眼挑着好路走。霍相贞在车内坐不稳当，索性也睁了眼向前望。汽车上了崇文门大街，街边有辆汽车停得挡了道，急得汽车夫连摁喇叭。而那辆汽车有了知觉，立刻动了要走。霍相贞静静的望着那辆汽车左右为难的乱ກ拐，望着望着，他忽然一挺身坐直了——这不是白摩尼的汽车吗？
当即下令停了汽车，他一推车门跳了下去。大步走到那辆汽车一旁้，他伸手一敲车窗，同时现车中只有汽车夫，并无白摩尼。而汽车夫冷不防的看到เ了他，竟像是见了鬼一样，坐在车中ณ大叫了一声。
这附近并没有游乐่的场所，本不是白摩尼该到เ的地方；尤其霍相贞此刻又未见到白摩尼，越感觉疑惑。见了汽车夫的反应，他直接变了脸色：“下车！”
汽车夫怕他，乖乖的真下了汽车。而霍相贞问道：“摩尼呢？”
汽车夫深深低头，支支吾吾的开始打哆嗦：“少爷他……他看电影去了……”
霍相贞立刻把他骂了回去：“屁话！这周围有电影院吗？”
汽车夫年纪也小，吓得几乎快要哭了：“我……我……”
霍相贞一拎他的衣领：“说实话！”
汽车夫差ๆ一点就双脚一起离了地。慌里慌张的抬手一指，他指向了前方的德国饭店。hellodbຘa!!!ำ!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