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桐妈叹了口气，感觉儿子大了，自己心里很失落，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副扑克牌，屁颠屁颠地跑去一边，找人打牌去了。
“晚安宝贝，要是害怕可以跟妈妈睡。”
黄瑾琛飞快地反应过来：“于是你的意思是，在这里挂了可能真的就要从此上墙了？”
黄瑾琛说：“那不更好了么？咱就能出去了。”
黄瑾琛斜眼瞄了他一眼，心想，真的不算什么。
寇桐就现黄瑾琛那张脸，活像指南针在不明磁场里一样，一会扭曲成这样，一会扭曲成那样，于是略微有些尴尬地解释说：“谁都有燃烧的岁月，你说是吧？”
黄瑾琛被桐桐惊吓了一下，于是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寇桐一脚๐。
口若悬河、废话上车拉的寇桐却在此刻呆若木鸡，哑口无言，像个上课溜号突然被老师拎上讲台的小朋友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
寇桐这个ฐ人看起来就叫人容易放松，会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好感，再加上他高的同化技术，总让人能在开始交谈的几分钟以内，就把他视为和自己是一条板凳上的，这要是用在泡妞上，简直会无往不利。
他看着老姚的表情，就知道这位精明的中年人很可能已经猜到เ了些什么，之前受到เ了这个场景的某个东西的刺๐激，导致了姚硕的意识投影和上次一样的不稳定，现在显然是已๐经冷静下来了。
然后回过头来和窦连青说：“不要紧，我的助手。”
寇桐这才转身对钟将军说：“这交给我吧，你去忙。”
寇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监控系统拍下来的所有镜头重新放了一遍，一边看一边随手在纸上做笔记，平光的眼睛挂在胸前，前额上有些疏于打理的头垂下来，最长的一缕居然已经能搭在鼻梁上了。
等他笑完了，现寇桐早就不知道钻哪去了，黄瑾琛这才想起来，寇医生居然把那ว个关键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别人很难想象，他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有的时候寇桐甚至忍不住怀疑，他真的分得清眼睛看到的人，和瞄准镜里看到的人么？
乍看之下，黄瑾琛是个很会自来熟的男人，比较好说话，识逗识闹也颇็为识趣，但是当有人坐在他身边，即使大家凑在一起很放松地磕牙打屁，当别人把不小心把杯子往他那ว边稍微推一点的时候，他也总会无意识地同时挪一下自己的杯子。
四下除了海就是天，只有一个放个屁都能砸着脚后跟的小岛，也没什么好看，两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奔着当中的高塔来了。
看来这货果然不但是个人才，还是个ฐ大人才。
黄瑾琛：“林弟弟！”
黄瑾琛睁大了眼睛，再次打量寇桐，感觉这个人身上有种特别ี的熟悉感——分明比自己还怪胎嘛！他这么想着，简直觉得相见恨晚，于是含情脉ำ脉一样地看了寇桐半天，憋出一句：“这个兄弟，我以前是见过的。”
“游医”一般有一个ฐ更加脍ื炙人口的同义词，叫做“骗子”，寇桐这个游医比普通的游医还要更像骗子一点，因为他是个心理医生。
中年女人骤然捂住自己的嘴，压抑地呜呜哭起来，她走进屋子，少女轻轻地叫了声“妈”，然后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抱头痛哭，寇医生站在门口，对着千恩万谢的男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停留过、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一样。
“……更妙的是这只鹅从盘子里跳下来，背上插着刀和叉，摇摇摆摆地在地板上走着，一直向这个穷苦的小女孩走来。”
“这时候，火柴又灭了，她面前只有一堵又厚又冷的墙。”
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大概只有一堵又厚又冷的墙。
很小的时候，当他被送到เ一个ฐ秘密的基地里训练的时候，这个偌大的国家里就没有一扇他可以推开的门了，每天都是冰冷的器械和严酷的训练，他变得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不像人。
后来接到一个又一个ฐ的任务，开始在无止无休的猎杀生涯里变得无坚不摧，他活在一块瞄准镜后面，这使得他的世界从此无穷大，也无穷小。
他触目所及之处，永远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楼顶，或者一个空荡荡的旧屋，一把枪，和别人的生活，别ี人的车水马龙。
而现在，当他终于有了这么一扇门，推开以后听见那些曾经设想过的对话和喜悲，却现那些再难以触动他了。
他们在外面哭哭笑笑，他面前，依然只有一堵墙。
在小女孩张开细瘦的双手，要求他一个ฐ拥抱的时候，黄瑾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愤怒了起来。
柔弱的人没有资格活下去，即使她只是个小孩。
你们有什么好委屈的，你们都有什么好委屈的？他想，这世界ศ上不幸的人有那么多，每一秒，都有无数的人不能再听见下一秒的钟表声，你们抱着这样微不足道的痛苦，有什么理由那样歇斯底里地要求别人去给一个拥抱？
二十分钟็以后，寇桐推门进来了，他默无声息地在黄瑾琛对面搬了把椅子坐下。
两个人谁也没理谁，寇桐在打量着黄瑾琛，黄瑾琛在擦着他的枪，过了不知多久，黄瑾琛才低着头问：“寇医生是不是突然之ใ间觉得我很帅，对我产生兴趣了？”
寇桐笑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叼起一根，另一根递给了黄瑾琛，凑过去替他点上。
这两ä个货生活习惯都非常不好，比较共同的一点就是很没节操，并且烟瘾都很大。
淡淡的烟草味顺着火苗传过来，寇桐的影子重叠在黄瑾琛的枪上，枪口好巧ู不巧地，就顶在他的小腹上，他却毫无顾ุ忌地点着了黄瑾琛的烟，又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子上。
黄瑾琛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锐利，眯了眯眼：“寇医生，你身上为ฦ什么有股硝烟的味道？”
寇桐说：“嗯？”
黄瑾琛表情严肃下来，上下打量着寇桐，顿ู了片刻๑，才说：“你怎么称呼钟็将军……叫他教官？”
寇桐笑了笑，“啊”了一声，翘起二郎腿，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靠在椅子背上：“如果你注意到的话，在我们围剿乌托邦的那场战役中，钟将军暂时失去对基地的控制，那个时候，我的权限是最高的。”
黄瑾琛等着他往下说。
寇桐的话音停了片刻，好像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他垂下眼，想了很久，才突兀地问：“你其实是想问我，关于‘种子计划’的事吧？”
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的黄瑾琛陡然坐直了，他整个ฐ人就像是一张拉紧ู了的弓，仿佛含着利箭呼之出，抓着枪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地问：“你说什么เ？”
寇桐犹豫了一下，把烟灰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捻了，在屋里走了两圈：“今天不是好时机，我们的情绪都不大稳定，这个问题我们或者可以明天再讨论。”
“你……”黄瑾琛好像想说什么เ，过了一会，却又奇异的忍住了，他重新放软了脊背，靠了回去，“有道理，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出去说。”
寇桐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一个狙击手而言，最不缺的，永远是过硬的心理素质和耐性，然后他俯身抱起自己的枕头，转身离开卧室，留แ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整理笔记。”
寇桐当天晚上是在书房过的夜，他的卧室已经让给了黄瑾琛，自己干脆就和一堆破破烂烂泛黄的文件就和了。
他把两ä把椅子拼在了一起，还是不够长，只能ม又把桌子横过来接上，虽然参差不齐，但是勉强能躺人。
半夜三点钟，寇桐才把原来写得乱笔记整理出一点眉目，刚刚ธ躺下，书房的门就被人轻轻敲响了，他只得在一片“乒๐乒乓乓๑”桌椅碰撞的声音里爬起来，扒了扒乱糟糟的头打开门，一看，却现是他妈站在门口。
“怎么还不睡啊？”寇桐压低声音问。
“我看你书房的灯一直开着，在做什么要紧工作吧，”寇桐妈往里看了一眼，端过一小盘水果，“熬夜要多补充水分，你那里能不能ม睡，不如去妈妈那里？”
寇桐往嘴里塞了一瓣苹果，险些喷出来，皱起眉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就像小时候她要抱着他一起睡的时候那样，脱口而出了一句：“那ว怎么可以，你是女的！”
寇桐妈无语：“哎呦大哥，你可真是纯爷们儿。”
寇桐翻了她一眼，她就笑了起来，轻手轻脚地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床被子，垫在了他那张异常简易的床上，又伸手按了按，还是觉得不够软：“行不行啊？”
“行了行了，别折腾了，一会把大家都弄醒了。”寇桐枕头下面一堆不能给别人看的文件，虽然明知道她看不懂，却还是忍不住有点慌张，急急忙忙地伸手把她往外推，“妈你快走吧，睡太晚会长皱纹的。”
寇桐妈被他硬是推了出去，回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把：“白眼狼。”
寇桐回身靠在门框上，默默地把一盘水果吃完，然后躺回他的临时床上，却突然之间了无睡意，软软的被子是真的，吃下去的水果也是真的，书房的墙壁上贴得那张已经很有些时日的蓝精灵也是真的。
自从他叫了第一声“妈”开始，寇桐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他已经融入了这个空间里，能在这里面长长久久ื地生活一辈子似的。
不知不觉中ณ，寇桐把枕头底下的文件袋拿了出来，那ว里放了整理了半宿的笔记，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在控制着他的身体似的，寇桐鬼使神差地想，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
这个空间仿佛是个ฐ心想事成的地方一样，所有那些他曾经无比崇敬、却不敢奢望的东西，这里全部都有，人活着或者努力，不都是为ฦ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么？在这里，所有隐藏的、真实的愿望都能ม实现，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不出去了，在这里变老，在这里死去，然后……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纸质的笔记几乎已经被他撕成了两ä半，寇桐猛地坐起来，椅子腿划在地面上，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嘶鸣，寇桐慌忙从书柜的下面拿出胶条，披着毛巾被坐在地上，把撕破的笔记重新粘好。
深夜总会让人丧失该有的警惕，寇桐垂下眼，书房里只有一盏被临时挪到เ地上的黯淡的台灯，映得他的眉眼好像一个挂在墙上的浮雕，冰冷深邃，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颓唐。
他卷起了一点的袖口露出几道深深的疤痕，看得时间长了，几乎让人生出某种错觉——好像那不是什么伤疤，而是一张人的脸，他永远那样面容扭曲地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跟着他，如影随形，无时无刻地不再提醒他，那些他千方百计地想忘记的事。
寇桐粘好笔记，把自己蜷缩起来，抱起他的两条长腿，一只手死死地扣住自己的小臂。他从未想过，原来有一天，自己้也能ม这样软弱，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被这个他亲手设计、参与制ๆ作的机器制造的巨เ大的困境困在里面。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阴影里，从星光黯淡，一直坐到地平线上升起鱼肚一般黯淡的灰白，然后晨曦点燃了清晨里传来的第一声吆喝，整个街道重新人来人往起来，漫漫长夜已经过去。
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เ是虚幻的？
寇桐听见门外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猜想大概是他在这个空间里依然活着的母亲，正打算为“全家人”出去买早饭。
他抬起僵硬的手臂，抹了把脸，心里想，如果老季也在就好了。
随后他拿过书柜上放着的有些蒙尘的镜子，对着自己那张苍白疲惫的脸看了一会，闭上眼好半晌，这才分毫不差地露出一个ฐ和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春风满面地准备好新的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