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理会这神神叨叨的吉普赛人,然而心情无端地忐忑,也十分不悦。
她回过神,重新掩低了帽子。“是的。”
直到闻见咖啡的香味,她狐疑地瞅了一眼,继续演奏。
“琳达,为我奏一曲吧。”他大声道。
列ต普宁娜医生垂首写着什么,琳达敲了敲门。女医生偏头看了一眼,命令护士叫她进来,然后继续忙碌,使她坐在长椅上等待。
“叛徒!”她说。
“还有一个人要求探视你。”
然而这副鬼样子,她绝不肯让汉嘉瞧见。她愿意永远是他心目中ณ纯洁甜美的小姑娘。况且她知道,自己半死不活的生活叫他知道了,他会多么忧心不已。
“可恨的日耳曼人!”她咬牙切齿道:“到เ现在还要祸ຖ害我们。”
尽管只有自己一个ฐ人,昂贵的食品却不能ม浪费,琳达拧开了收音机,一面做着knedliky(一种面皮包肉馅的洋水饺)。
“是的,是的。”琳达也难抑激动。“亲爱的戴拉,祝你今夜开心!”
阿戴拉激动万分,说:“琳达,我一定得同这些可爱的俄国人跳舞。没有他们的迅速拯救,布拉格一定会变成德国人的屠宰场。”
“可我唯一想嫁的人是,琳达的爸爸。”
“你是说,我应该结婚?”
她单纯得无法发觉别人骂自己的言论是什么意思。“野种”,这和面包店的马克西姆大叔与自己的胖老婆互揍时骂的——“下贱货!”、“死鬼!”、“杀人犯!”有区别么?
他丝毫不想探寻什么真相,他只在乎她会多么难过。
“对不起……”她的沉重的头猛地往下一坠,恍然发觉这样下去只会更加困乏,于是强打起精神想要正起身。但是他紧紧圈住她身体的胳ฑ臂不放开。
“我想象不出。……纳粹是这么说的:伟大的德意志,伟大的元首,诸如此类。”她有点儿意识模糊地沉沉地笑,却又那ว般咬牙切齿:“我希望一切伟大的都去死……”
第四章
下一秒,她看见他与手拿床单的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她立刻๑便认出,是汉嘉曾送给自己的那款。或许由于是两年前的旧款,被店主摆在了不起眼的位置。软羊皮,半高跟,优雅小巧ู的鞋尖,无比引人回忆。
可是自己的那ว一双放在小剧场里早已不见,被捕后的琳达一无所有。
“琳达,你看中了它?”
瓦弗拉夫人有些奇怪琳达会喜欢旧ງ的款式。年轻女人应该打扮得时髦一些,战后潮流早已跟迭。这是个ฐ与过去彻底决离的时代。一切的一切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变得面目全非。旧欧洲不复存在。
她执意要像对待女儿一般打扮琳达融入新生活,甚至比对待自己的儿子更心疼一些。因为汉嘉已经介绍她去布拉格民族剧院做事,不日就要上班。
一个一无所有的,正依赖于朋友生存的姑娘,除了谦虚地接受盛情难却的好意,别无多少选择。所以琳达感激万分地接受了这双红色鞋子。
又是在新า生的开始,她遇见了同一款鞋。她不无期盼地想,但愿它是童话里能ม带来幸福的魔鞋。
从鞋店出来,瓦弗拉夫人一直记挂着刚才孩童鞋柜里的那些可爱小鞋子,忍不住絮絮感叹。
“我总觉得汉嘉ล小时候的可爱模样还在眼前,却原来一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连那场可怕的战争也熬过来了。他曾有个兄弟,没长大就死了。所以他从小带着一股忧郁,又特别重情。……若不是那个ฐ可恨的日耳曼女人狠狠地重伤了他,他一定早ຉ就愿意结婚了。唉,你知道的。我和他父亲都是从奥匈帝国时代活过来的人,原先并不排斥日耳曼人。可没想到正是他的未婚妻子差点害他失去性命。可恨的日耳曼人!可恨的德国人!还有那些卖国贼,叛国者!但是,直到เ现在还有人惦记他那些可怜的事,做检查官并不容易,和纳粹罪犯订过婚这点总是被人提起翻查。尤其现在的世道,某些人整日地寻找‘人民的敌人’,告密与诬告数不胜数,我倒情愿他从事的是别ี的职业,不那ว么容易受影响而且自由。可是,能有什么เ办法?人人都喜欢盯着可能存在的污点……”
或许是敏感,琳达一直沉默地倾听,并不做评论。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欢迎有严重污点的儿媳妇。她非常清楚与理解。
“我亲爱的琳达,你妈妈从前多么优雅迷人。你要是不这么เ瘦,脸色红润一些,一定比伊莉莎更漂亮,准有不错的小伙子追求你。别泄气,没人会知道以前的事儿。你就像我们的女儿,我们都盼望你能获得幸福。”
她笑了笑,伸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前面多家食品店已经闭了门,买不到面粉的人依旧满面愁容地等候在外。
她吸了口气,挺直腰,振作起精神。
“谢谢。我现在并不想这些。重新在布拉格上班一定需要很多全部精力。”
她想不到,上班第一天竟然碰见意外。
琳达不记得那一天究竟是谁先看到เ谁。
当她走进民族剧ຕ院经理办公室的那一刻,便莫名感到一股异样的视线。
她环视良久,本来面对即将决定这份工作的经理就已๐经很紧ู张,而里间半开的门内站着一个奇怪男子,似乎ๆ片刻不停地将目光探向自己,就更加令她心慌。
“罗莫娃小姐,我对瓦弗拉推荐的人当然满意。请代我向他问候。”
说毕,经理从长方桌背后站起身来笑着握手。
她想不到如此容易,对方แ甚至没有问及她的过去,握手的时候她不禁欣喜得发抖。
然后,她看见那半扇门推开了。自里面走出的男子戴着圆框眼镜,衣着是现在颇流行的苏联式样,深灰色扣领直筒上装,胸兜上别着钢笔,很干练很革命。
不得不说,这个人很有干部气质。走路的姿势异常……熟ງ悉。
“琳达。”
她惊了一下。
“怎么,您认识罗莫娃小姐吗?费宁同志。”经理并不是共产党员,但是很随和地尊重这个党派的人的称呼习惯。
她瞪大着眼,毫无疑问这个正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棕发男ç人不是曾经的游击队长杰吉·费宁又会是谁?!
只不过从发型到衣着与过去相比全部不同了,又加了一幅斯文的眼镜,她几乎ๆ认不出。
琳达简直惊喜得忘了暗示对方不要提起小剧ຕ场。而杰吉早已想到,只对经理简单介绍说是朋友。
不论是否他的故意,熟悉完民族剧院的工作之后,琳达从剧院后门出来,又一次不经意地碰见也刚ธ好谈完事情离开的杰吉。
他去莫斯科学习了一年半,回到布拉格不久便在国家内务部门做事。
她情绪很愉快,没有拒绝他送自己回家。尽管,有些莫名地游移不定。
杰吉与过去相比成熟ງ了许多,气质大不相同,只是看她的眼神依旧执着,甚至偶尔掩饰不住镜片后面棕色眼眸的炙热。
她屡次避开他的视线,不过重逢旧友还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到集中营的那ว次探访。当时,杰吉教育琳达不要反苏,然后又被激向身为劳改犯的她示爱。
“我很抱歉回来后没有早点去探望你。工ื作实在是……太忙碌了。等到终于有空的时候,你却已经获释。我不知道满世界能去哪儿找你,我简直形容不出我那ว几天的失落。真的,琳达……”
她假装ณ听不出他的矛盾和迟疑ທ,素闻共产党对于党员的思想控制是非常严格的,杰吉差点儿受到那ว件事的影响没有去成莫斯ั科,不过很显然,当时监督他们谈话的另一个人并没有由此在政审上难为他。
而那个人……
却那ว样热烈地、沉重地吻了自己。
然后,一去无音。
第四章
这一天,整条聂鲁达大街又停了电å,窗外满是静谧的月色。一家子人伴着安宁的烛火吃晚餐,仿佛有种回到上个世纪般的怀旧气氛。
然而琳达却感到如坐针毡。瓦弗拉夫人在餐桌上很是兴趣地不停询问她关于杰吉的一切事情。
她并不想邀请杰吉到家中来,却不想被他送到เ公寓门口时正碰上瓦弗拉夫人,后者极热情地招待杰吉喝了杯咖啡。因为——“琳达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么说,你们也算情投意合?”瓦弗拉太太简直兴奋。
她喝汤的勺子差ๆ点儿没惊得扔掉,发出轻碰的一声响。
汉嘉自餐桌对面抬起了头,烛光在他幽深的眼廓周围洒下大片阴影,衬着古希腊气质的宽额高鼻,看起来异样地深沉和……忧郁๗。
“从没有的事。”她只能这么说。
“但那个小伙子是你唯一的朋友,不是么?”
“我有很多朋友,只不过大多不幸。”
“琳达,我觉得这个青年不错。谈吐举止彬彬有礼ึ,整个人也显得十分精神干练,尤其是,我敢说他看你的眼神绝不寻常。”
她不知该说什么,终究只淡淡地道:“杰吉是内务部的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