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晶晶的这种表现，不是爱又是什么？可她是女孩子，她不大可能先向对方启口。何况，她从未谈过恋爱。爱情在罗晶晶的感觉中，是个ฐ从未经验的新鲜东西，新鲜ຒ得几乎令她手足无措，令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步步地深入，怎么เ步步地进行下去。
尽管，龙小羽与罗晶晶已经有了段秘密的接触和牢固的友谊，但他们之间，还从未谈过“爱”字，连点试探影射和暗示ิ都从未有过。对龙小羽来说，他和罗晶晶之间悬殊的出身，使这种爱显得遥不可及，进而也使爱的念头愚不可及。
韩丁的话刚说了这么两句便被四萍的父亲冷冷地打断了：“我知道你，你讲好啦，你啥事情？”
好在四萍的父亲很快被那位出去报信的男孩带回来了，看上去他的头发还没剃๙完，后脑勺的发际参差不齐，脸上沾的发茬尚未擦去。他走进小院，上下打量韩丁，也不知是不是记起他与韩丁在去年年初平岭市法院那ว间简陋的会议室里曾经见过面。他进院子便板着面孔，粗声问道：“啊，你们有啥事情？”
这时龙小羽突然抬起头，开口打断了他：“律师，我也想先问个问题，可以吗？”
“同意。”
他脸色阴沉，心跳迟缓，重新回到地铁车站，他乘车到了复兴门，在上午十点之前，来到了事务所的办公室。
早ຉ晨的街头和昨天样嘈杂，地铁车站和昨天样拥挤，惟和昨天不同的是，罗晶晶搭了相反方向的车。她今天的方向是往西。韩丁和她挤在同个车厢里，车厢里人很多，罗晶晶很难发现他。罗晶晶低头坐着，目不旁视。车子过了复兴门，过了城乡贸易中心，罗晶晶始终动不动。车到เ五棵松，她突然站起来，下了车。
两ä人笑了半天，之后，韩丁突然问了几乎被他们共同遗忘了的最后个问题：“你还记得你最伤心的事情吗？有没有什么事曾经让你痛不欲生？”
韩丁笑了，续完了这个ฐ女孩的人生大志：“后来你梦想成真，终于当了模特，离世界名模只差步了。”
韩丁不敢放大声音，继续呼唤：“罗老板，我是律师韩丁！”
观察室里，罗保春仍然双目紧闭，面色灰白。他们走到他的床前，韩丁随即开口，呼唤罗保春：“罗董事长，罗老板！”
车子开动起来，路无话。谁都无话。
车子开到เ罗家小院。罗晶晶还是言不发，自己开门下车，走进家门。龙小羽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掏钥匙，打开门，看她低头捡地上的什么เ东西，他突然对司机说了句：“我有点事，你等我下。”说完打开车门下去了，在罗晶晶还没有关上家门的刹那挤进了院子，然后随手把院门关上。
罗晶晶没有料到他会跟进来，先是吓了跳，然后故意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客厅里走去。龙小羽追上她说：“我想和你谈谈，晶晶，我们谈谈行不行？”
罗晶晶爱搭不理地，皱眉问：“谈什么呀？”
龙小羽说：“谈谈四萍，那天你见到的是四萍。”
罗晶晶说：“噢，你的女朋友。跟我谈什么เ？”
龙小羽急急地否认：“她不是我女朋友，她不是”但罗晶晶直视的目光让他的否认戛然而止。
罗晶晶问：“她不是吗？”
龙小羽低了头，低了声，说：“过去是。”
罗晶晶又问：“她知道你总到这儿来吗？”
龙小羽说：“不知道。”
罗晶晶说：“噢，她和我样，也被你蒙在鼓里。”
龙小羽说：“她和你不样，她蒙在鼓里，你没有。”
罗晶晶说：“我怎么เ没有，我直以为你只有我个ฐ。”
龙小羽说：“我是只有你个，我是只有你个！”
罗晶晶说：“这话应当是我说！你没资格说！”
龙小羽说：“四萍和我是过去的事了，我们的缘分早就到头了！”
罗晶晶冷冷地说：“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你们的缘分才到เ头的吗？”
龙小羽没有否认，可也没有承认，他没有勇气承认他和四萍的缘分到头是因为他见异思迁，是因为罗晶晶比四萍好，比她漂亮，比她有钱，比她有文化有品位他不想承认。因为这个事实不是事实！事实在他的心里，他心里知道他是因为爱，是因为他没法无视拒绝和逃避这个爱，才发生了这切。他爱罗晶晶！哪怕她不漂亮，没钱，点文化也没有甚至，他想，哪怕她是个残疾人，哪怕她缺胳膊断腿，甚至，成了植物人，他也爱她！他敢发誓，罗晶晶无论成了什么เ样，他都爱她！
可是，她信吗？
她不信！龙小羽看到了罗晶晶脸上的轻蔑和不屑，他有点绝望。他叫了她声，想唤回她对他的感觉，但没用。罗晶晶转脸拉开客厅的门，步跨进门坎，门随即“砰”的声，关上了。
龙小羽站在院子里，院子寂静极了。寂静中回响着阵阵空灵的笑声，他和罗晶晶的笑声和喃喃不清的低语，在这院子的上空，在每个亲切的角落此起彼伏，让龙小羽留แ恋不已，让他有入梦的幻觉。当他突然醒悟到เ这切都是真的，当他从梦的幻觉中跳出来的那ว个瞬间，那些笑声和低语也戛然而止，快得令人不寒而栗。在年半之后龙小羽向韩丁谈到他那时的心情时，他说他除了心碎之外，还感到了恐惧。
“为什么เ呢？你为什么เ会感到เ恐惧？”韩丁问，“你是担心罗晶晶旦不爱你了就会让你失去你的前程，甚至失去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呢，还是仅仅担心失去爱情？”
龙小羽没有马上回答，他也许需要回忆下当时的确切心情，也许需要时间在真话与谎言之间徘徊犹豫。他说：“是因为罗晶晶，我害怕我真的失去她了。”
“害怕失去她对你的爱情？”韩丁紧追了句，“仅仅是爱情吗？”
龙小羽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突然问道：“你知道，自从我爸爸去世之ใ后，直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什么เ吗？”
韩丁摇头：“是什么เ？”
龙小羽说：“是没有工作，是饥饿！”
韩丁定定地看他。
龙小羽又问：“你知道饥饿吗？”
韩丁摇头。
龙小羽说：“饥饿，这是任何个人最本能的恐惧。在饥饿面前，切都是次要的，都不能和它相提并论。”
韩丁说：“包括爱情吗？如果你全心全意爱上了个人，究竟是吃饱肚子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龙小羽停顿ู了声音，但韩丁知道他并不是在想，他知道他早有结论。
龙小羽开了口，说：“不饿的时候，爱情重要。”
韩丁问：“这话你对罗晶晶说过吗？在你们相爱的时候，在你们爱得死去活来，爱得可以为对方แ牺牲切甚至牺牲生命的时候，你对她说过吗？”
龙小羽摇头：“没有。对个从没挨过饿的人说这些，她会生气的。人可以为爱情献出生命，但没法抵抗饥饿。”
“你是说，你是个挨过饿的人，对吗？”韩丁问。
“对。”龙小羽点头，“我小的时候，有段时间我爸他们找不到演出，那段我老是吃不饱。长时间吃不饱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它能让你每天不想别的，什么都不想，每分每秒，只想能到哪儿弄点吃的。我爸去世以后，我退了学，没有工ื作，就算早ຉ上起来能吃上碗大米饭，中ณ午饭就又不知道去哪里吃了。我到เ平岭以后也有很长时间没找到工作，钱花光后就只有去找大雄，大雄能养着四萍，但不可能养我，所以他让我带着四萍到路边去敲诈那ว些过路的汽车，我就去了。也许是缘分吧，也许是上帝不让我作恶太多，所以我碰上的第辆汽车，就是罗晶晶的”
龙小羽的这些话在韩丁的心里留下了层别ี样的滋味，这也许是因为龙小羽原本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接近于个ฐ完美的爱情至上主义者，个ฐ为爱献身的情圣。但从龙小羽的这段人生剖白中ณ，韩丁又看到了个非常现实的，具有典型生物本能的龙小羽。这真是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滋味，就像在触摸到เ样东西的实在时，又突然发现它并不如虚幻时那么เ完美，就是这样的感觉。
也许龙小羽的话确实是个真理，谁也不能更改自己的经历，谁也不能ม去掉历史留แ在自己身上的印记。挨过饿的人和没挨过饿的人辈子都会有种心理上的差别ี。他们样恋爱，样工ื作，样社交，样生活，看起来可以毫无二致，但是，当个机会突然出现，当场灾难突然降临，当个重要的十字路口突然横在面前时，他们的反应会样吗？选择会样吗？表现会样吗？从小挨饿的和从小饱食终日的，是殊途同归还是南辕北辙？龙小羽和罗晶晶，会是样吗？
还有祝四萍，会和他们样吗？
当四萍终于知道，龙小羽对她的冷淡和躲闪，并不是因为什么เ事业上的需要，而是因为个ฐ女人时；当她终于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制药公司大老板的宝贝女儿时；当她继而认为，龙小羽所得到เ的切，并不是靠了他的努力和勤奋，而是靠了这个女人的赐予时，她会怎么想？她会羡慕还是嫉妒，会悲痛还是憎恨，会失望地离去还是找上门来大吵大闹，会吵闹阵然后刀两断ษ还是全力争夺不甘失败，还是怀恨在心设计报复，还是你既不义我也不仁，还是我不成也不让你们成？也许这些都在龙小羽的意料之中，但祝四萍最终的选择，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ใ外。
祝四萍差不多是在第二天就找到龙小羽的办公室来了。她在制药公司还没下班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走进罗保春的办公室，把龙小羽吓出了身冷汗。幸好罗保春不在。王主任和公司的人事经理恰巧ู进来找文件，看到个年轻女孩大模大样走进来野调无腔地冲龙小羽直呼其名，都愣了片刻，幸而龙小羽解释得快：“啊，主ว任，这是我的表妹，来给我送东西的。”幸而祝四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未发言。王主任和人事经理都没有察觉出什么特别反常之处，他们在罗保春的办公桌上找到了那份要找的材料之后就走了。王主任只是事后单独提醒了下龙小羽：公司有规定的，上班时间亲戚朋友都不许往办公室带，你是董事长秘书更要以身作则云云。
龙小羽在王主任和人事经理取了文件出门之后，才发觉自己口唇发麻，四肢厥冷。他慌慌张张拉着四萍，连哄带劝地把她拉出了办公室，下了楼，走出了公司大门，他把她带到了离公司不远的护城河边。这里远离大路，人迹冷清，通红的夕阳倾泻在发亮的河面上，使整个河道像灌满了熔岩似的，让人的双目有被灼痛的感觉。
在这条“熔岩”的岸边，龙小羽所能预想的每个结果都出现了，四萍先是悲伤的哭泣，表示她将自动从这场爱情漩涡中抽身退出，个人回绍兴老家去，把自由á还给龙小羽。但在龙小羽满怀内疚好言抚慰时她又开始恶语相向，对罗晶晶满口恶毒的诅咒和仇恨，她扑在龙小羽怀里又哭又骂，发誓绝不将他拱手让出。龙小羽不得不用很明确的语言表明自己的态度：缘分既已到头不如好说好散。好说好散还能ม留下彼此的情分。这是龙小羽第二次正式提出分手，四萍重新า哭起来，龙小羽也不再劝她，让她哭。这次四萍哭得很短，哭声很快停止，继而口发毒誓，她对龙小羽说她决定去死，在死之前绝不会让伤害她的人好过，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吧！我这个ฐ人心要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四萍忽软忽硬，半疯半癫，几个回合下来就把龙小羽的阵线很轻易地搞垮了，他开始哀求祝四萍，他告诉她他真的爱上了罗晶晶，他为她可以牺牲切。他恳求祝四萍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给他自由，让他得到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这幸福是上天赐予的，他不能失去。
祝四萍在表现完悲伤绝望憎恨以及柔弱的啼哭和歇斯底里的吵闹之ใ后，突然平静下来，她的情绪转化之快几乎让龙小羽怀疑她先前的情绪都是故意的做作。而祝四萍平静以后所说的话让龙小羽马上意识到这才是她今天找上门来的真正目的，四萍选择这样的目的乍听来似在龙小羽的意料é之外，但他定神想似乎又尽在情理之中。
那目的依然是：交易！
四萍和龙小羽过去的关系，就是她现在手中的本钱，她凭了这份本钱，要和龙小羽做笔交易。
她说：“小羽，既然你不爱我了，讨厌我了，我强求你也没有意思。可我毕竟是你的女朋友，跟你好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过去没有工作是我帮你找到工作的，你刚到百年红酒厂那阵子除了身上穿的什么都没有，连你盖的棉被都是我从我家抱来的。现在你攀上高枝了，你搭上个有钱的女人了，你喜新厌旧了，总不能说把我甩了就甩了吧。你把我逼急了，我就急给你看，我就让你看看把我逼急了以后我会说什么做什么เ。你来狠的我也来狠的，你讲仁义แ我也讲仁义，反正主ว动权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