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摸出钥匙，锈迹斑斑的铁链被拉开，铁门开了，一股霉腐气息扑面而来。
她迈开长腿穿过人群，坐上黄包车，车夫载着她一路来到码头上一座废弃的仓库前，将车藏匿好，车夫再次来到怀瑾面前：“人就在里面，我们几个兄弟看着。”
“国民政府……”浪人思索一番，“胡桑，我是冢本恕，近日刚刚从日本来到南京，我对贵国的文化、市井生活都十分感兴趣，我来南京也就是想体验这些，可惜我不会说中文，如果胡桑感兴趣，今后能否在闲暇之ใ余随我一起，将这里的吃、喝、玩、乐่都好好于我介绍一下？”
“哟西，你的日语说得很好。”浪人面露笑容，古铜色的脸上，一溜胡渣轻轻往上一扬。
董知瑜只觉他话中ณ有话，这一晚上他话里话外都是意思，也不知是真知道什么还是套自己的话，多说无益，省得让他套了去，“还能有什么用途，莫名其妙。”
董知瑜睨了他一眼，“黑市的？”
这个日妓究竟是谁？她会和组织有联系吗？董知瑜想着，随即几乎ๆ否定了自己，若是她们选择这样的方แ式碰头，别ี说是做资深卧底，恐怕就连谍参班的考试都没法通过，这种假扮加翻墙的接头方式，风险是最大的，她们完全可以选择其他方แ式联系。那么会不会是偶尔碰头交换或者买卖报呢？董知瑜在脑中ณ过滤着种种可能ม。
真纪仰起头看着她，仿佛并未听到对方的要挟，那么一刹้那，怀瑾觉得她的眼中简直就是留恋了，一定是妆化得太妖了，给人错觉，怀瑾想。
“谢谢，”怀瑾并无丝毫胃口，前前后后两万个名字，竟没有一个ฐ对上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又点起一支烟，“铭添，昨日押来的那个陆中宁，审得怎么เ样？”
不忍再看下去，心头压着沉沉的负罪感，怀瑾转过身，这一刻๑，她深深地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无能ม为力，走上车，演讲已经结束，动起车子，车外的人同时伸长脖ๆ子往城门外看去，掉头，身后传来熟ງ悉的机枪扫射声，泪水无声滑过，顺着唇角消เ散，苦涩的，她已๐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个滋味了。
怀瑾没有作声，从一开始，她就有种上面硬把这个女孩子塞过来的感觉，她是从来不赞成给自己找什么“马前卒”的，在她看来，这只是无谓的牺牲，但从古董商一事来看，这个女孩确实有些常人没有的技能，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不知为何，怀瑾自觉自己้的心竟倏地放下了，有种侥幸的喜悦，悄悄漾满全身，下一刻她便觉疑ທ惑起来，不懂戴笠的决定，更不懂自己的反应。
床离门口太远，听出对方话音中的吃力，怀瑾走近床边，“暂时没有。”
怀瑾跨进一步，关上房门，“是。”
门外传来刘妈的声音：“任大夫说一刻钟后便到。”
卧房里已经让刘妈准备得十分暖和，她将董知瑜小心放在床上，一会儿圣心医院的任大夫要来检查，她必须在大夫来之ใ前收拾好。解开大衣，连身工装裤上依旧一道血痕，怀瑾皱了皱眉，将大衣除去，又动手轻轻地去解那工装裤ไ，她本是爱干净之ใ人，自己的床上十分讲究，这一刻却顾不了那么多。
董知瑜简直想给自己来个ฐ击掌，可形势却不容她有半点分神，另一个ฐ日本兵后一刻即反应过来生了什么，边端起冲锋枪忙忙扫射边大叫着求援，董知瑜出第二枪，可惜因对方移动太过频繁而打了偏，一时从屋后又跑过来一个端着枪的巡ำ逻兵，两ä人一起对着董知瑜藏身的方向扫射。
二十米，她借着荒草和土堆尽量让自己贴近目标，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到เ两个日本兵的脸，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和另一个说着什么，另一个听罢猥琐地笑了起来，并且拿大拇指往身后瓦房戳了戳。董知瑜举ะ起枪，另一只手托着，瞄准一个日本兵的头部，她知道打中头部的几率小一些，但却可以一枪致命。
“呵呵，”伍乃ี菊笑得牵强，想了想又说，“哎，你说我这好好的，怎么เ就突然病了，大夫说是吃错东西了。”
董知瑜心里暗暗吃惊，这才昨晚生的事，伍乃菊消息也太灵通了，看来在自己之ใ前，已经有人来给她通风报信了。
来人瘦高个子，浅棕色的头，直挺的鼻梁，碧绿的眼睛，嘴角一抹坏笑，这可不是刚ธ才那ว一行人中的马修！
“铭添”、“知瑜”，好亲切的称呼，怀瑾在心里想。很好啊，就应该这样。
董知瑜不再作声，载着中国女人的卡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她却觉得，胸中那团怒火越烧越旺，仿佛要冲出这具无奈的形骸，冲出去，将五脏六腑、脚๐趾、头，将每个细胞的愤怒都燃得滋滋作响，从这辆渺小的车里燎原开去。
“这年头了，还干这种事！”董知瑜一边有些吃惊，南京政府都成立快一年了，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允许日本人干这种事，一边自觉屈辱不堪，这抓的，可都是自己的姐妹、母亲、姑姨……
怀瑾收回了手中那包栗子，“我送你回去吧，这都快十一点了，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说着便带头向那ว辆德军82式吉普走去，不容对方质疑。
“糖炒栗子，你要吃吗？”怀瑾说着便将手中那包递出去。
“哎，哎，”叶铭添点头称是，酝酿了一下，“那ว除了这点，您觉得其他方面呢？”
怀瑾觉得这问题饶是可乐่，一方面有些“阴谋”得逞的畅ม快，另一方面却觉得这是一个尤为有趣的问题，她怎么เ样？从何说起呢？
怀瑾沉默了片刻，手中钢笔再次落下，“如此，你一会儿给翻译科打个电话，就说我请这位董翻译吃个饭聊表谢意，你也一起去，也要谢谢你。”怀瑾说完转头对叶铭添笑了一下。
那边周碧青“唰”地站了起来，酒也醒了，“怀……怀参谋……”
正伸手递给周碧青，打后面让一截修长的手臂一拦，一只素白纤丽ษ的手遮住了她递出去的烟，同时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捏了一下，这一捏外人看不出，却足以给自己个警醒。
暮色降临，董知瑜一身鸽子灰绣暗花云锦旗袍，盘上秀，涂上红唇，直奔夜金陵而去。
那边徐记老板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模模糊糊一个闪念，又觉得不大像，这乱世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锁好门，径自往家走去。
怀瑾放下筷子，“伯母，我不是外交部的，也不是知瑜的上级。”
董知瑜本夹住自己碗里一块桂鱼，筷子悬在空中ณ，又落回碗里无意翻了一翻。
“那怀小姐在哪个部ຖ门高就？”
“小小陆军作战处参谋，无足挂齿。”
桌上人神色都明显一愣，大伯母还想问什么，让董若昭拦住话头：“怀小姐尝一尝这四喜烤麸，吴妈的拿手菜，知瑜你多照ั顾着点。”
董知瑜赶紧ู拿起那烤麸砂锅一旁的公用勺，小心掂起两块，放入怀瑾碗中，怀瑾道了声谢，夹起一块尝了尝，“果真是美味。”
大家都呵呵笑了起来，吴妈尤是开心，“烤麸，靠夫，这是阿拉上海人的说法，姑娘家还是要靠着夫家，也要旺起夫家才是。”说完呵呵笑着。
怀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笑得有些尴尬。
“姑姑，怀参谋在饮食上可是讲究，董叔的豆菹舫当初还是她带我去的。”董知瑜岔开话题。
怀瑾却心中ณ一惊。
“对了，托真纪找我的，董家的老管家，正是豆菹舫的厨子呢，你说巧不巧ู？”董知瑜转向怀瑾，“我们董家原先的厨子，是做淮扬菜的一把手，董叔吃了几十年，背后又偷偷学了艺，现在开起餐馆，竟开成南京城最好的淮扬菜馆了！”
怀瑾看着董知瑜，眼中在笑，心里转着心思，“巧，这倒是真的巧，如此你可要常常过去与老管家叙叙旧ງ了。”
“正是呢，董叔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说起来和亲叔叔都没什么两样，是吧姑姑？”
“可不是，知瑜，过两日我该回趟南京，和你一起董叔。”
“怀小姐老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吗？”大伯母刚才没问出的话，终于找了个机会塞了进来。
问题已出，无法再挡回去，董知瑜凝神，她是哪里人？当年为什么孤身逃到上海？便是自己้，也不曾敢问过。
“我原籍北平，幼时家中遭受变故，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在世。”怀瑾路上早知会有此一问，准备好了最简易的一句回答，既ຂ是事实，又可以将来龙去脉模糊应付过去，若不是无礼ึ之人，理应不会继续探究下去。
众人乍听有些骇然，“也是个命苦的孩子，”董若昭接道，“日后在南京，和知瑜多多相互照顾。”
“姑姑……”董知瑜觉得姑姑这句多嘴，本就不是平级，何谈互相照ั顾，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董若昭看了眼侄女，见她吞吞吐吐，也就作罢。
“她……”怀瑾接道，“我自会照顾好她。”
“知瑜，你看怀小姐多懂事，你今后也要多多照ั顾怀小姐，生活上有什么好吃好用的，多想着她些，节假日多和怀小姐聚一聚，你们都是孤身一人在南京。”
“姑姑……我这不是正照顾她呢……”董知瑜整张脸已经埋到เ碗口，声音越来越小，说到เ最后，竟像蚊子哼哼。
怀瑾睨了她一眼，“多谢伯母好意，知瑜她已๐经很照顾我了，这不过年将我带回家中守岁。”
“董知瑜，你今晚很热吗？”曾嘉黎盯着董知瑜那张涨红的脸，不解地问。
董知瑜抬起脸，老实不客气地冲曾嘉黎瞪了一眼。
董若昭笑了出来：“你们姐俩，从小就开始斗！”
怀瑾也忍俊不禁，这一笑不打紧ู，董知瑜脸上又红了一层，将这无名火气一股脑儿都撒在曾嘉黎身上：“哎？你原本说今天要带来的那位准姐夫呢？”
问完了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自己的思路是怎样转到这里的？类比吗？傻透了，简直想找个ฐ地缝钻进去。
怀瑾琢磨着这个问题，觉得饶是有趣，垂下眸，继续吃饭。
一时大家的注意力都抛注到曾嘉黎身上，婚姻ี大事总是节日饭桌上长辈们最最关心的话题，于是你一我一语开始盘问起曾嘉黎来。
董知瑜觑了眼怀瑾，对方眼中噙着一抹笑意，认真地吃那自己刚刚给她夹去的四喜烤麸。
“好吃吗？”
怀瑾将她看了一眼，“嗯。”
“那ว你以后每年都来我家过年，”说完又添了句，“直到你嫁人。”
这回轮到เ怀瑾的脸微微红了，“尽胡说，”想了想，“如果我能活到เ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