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年过后阴历年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北方进入yi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在这些日子里，山乡圪崂有些不讲卫生的“懒โ大嫂”们，冷得不想出门，往往就让自己的娃ใ娃把大便拉在炕席片上，然后把狗唤过来给他“打扫卫生”，因此就有了那句著名的乡谚“三九四九，隔门叫狗”气候的确是寒冷啊！
唉，这个世事啊！这些年轻人啊
田福堂很快把金光亮和金光辉两兄弟找来，不是商量，而是把大队的决定通知了这两个人。两个地主成份的农民二话也不敢说，表示完全服从大队的决定；什么时候让他们搬家，他们就什么เ时候搬。
这计策太好了！田福堂惊叹玉亭脑瓜子越锻炼越灵敏。他说：“这是个好办法！先从金光亮弟兄下手！我亲自和他们谈话！”
他好奇地把这两条丝线解开，翻开笔记本的破皮，突然从里面掉出yi张折起来的纸片。
孙少平这才想起，他还yi直没接到เ侯玉英回赠的毕业礼物；原来她在最后的yi刻，才把这么เyi个漂亮笔记本送给他——这个心眼很稠的人，送东西都是三等两ä样。少平见她前几天送给别人的笔记本根本不如这个好。
兰香是第yi次到县城来。她第yi次目睹“大城市”的风光，感到เ无比新า鲜。她心想，明年下半年，她也要到这里来上学了！
她们两ä个便很快给学校请了假，和哥哥们相跟着回了双水村。下午，接到长途电话的金波他爸，也开着汽车从黄原回来了。
周文龙脑子里乱哄哄地思考着，鼻子嘴里喷着热气。由于气愤，他把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咯巴巴๒价响。他想，他应该马上给冯主任报告田à福军和张有智在柳岔的所作所为！这是明目张胆地破坏农业学大寨运动！
他确定无疑地认为：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在原西县的严重反映！田福军yi贯搞右倾机会主义，和张有智yi唱yi和，与坚决执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冯主任对抗。他在上大学之前就知道县上两ä条路线斗争的严重性。现在看来这斗ç争更加尖锐了！
孙玉亭念着按报纸上的格式写成的这篇悼词，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只有田à二例外。这位长着伟大额头的“半脑壳”，正在肃穆的人堆里走来走去，把掉在地上的那ว些纸花纸片捡起来，装进自己衣襟上的那个大口袋里。他yi边捡这些东西，yi边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嘟็囔说：“世事要变了”有些人已经被田二逗得偷着笑了。孙玉亭不时停下来，气愤地瞅yi眼人群中的田二。金富和金强立刻走过来，把这个捣乱ກ分子从人群里拉出来，yi直把他扭送过东拉河。田二yi路囔叫着说：“世事要变了！世事要变了”
追悼会由金俊山主持。第yi项脱帽致哀。庄稼人纷纷摸掉自己้头上汗渍渍的毛巾，把头垂下。
少安听见他父亲的哭泣声，才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
孙玉厚半天才咄讷地说：“我就在你后头走着我让兰香先回去了。我怕你万yi想不开”
“让顾ุ养民告去吧！他小子挨了打，官司也打不赢！他yi张嘴，我们七八张嘴，他说不过我们。”他对少平说。但孙少平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顾养民不会受这口气，肯定要向学校反映。如果真相yi旦ຆ查明，学校可能要把金波开除的。但他又不能过分指责金波，因为他这行为完全是为他的呀！
顾养民yi瘸yi拐出了这个ฐ宿舍。他也没回他自己的宿舍去。他走到校园东南角的那yi片小树林中ณ，抱住yi根杨树杆，无声地啜泣起来
“你看你老说的！你老栽培了我大半辈子，我常忙得顾不上来看望你老。你老过生日，我表示ิ自己的yi点心意嘛！这蛋糕是我专门吩咐向前从省城里买的，名字就叫个ฐ‘生日蛋糕’。听说外国人过生日就兴吃这东西，还在上面点蜡哩”
“好好叫爱云给你看yi看！”登云关切地说。
“那就这样！我还要主ว持批判会，先走了”玉亭喝了yi口茶水，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走了。
金俊山抽了两口烟，又改变口气说：“不过，你看能ม批就批吧。我对你的决定没什么意见”
“这是谁家的娃娃ใ？”田主任指着他问润叶。
当他们走到县革委会大门口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回家的田主ว任。少平认识润叶她二爸——他有时路过常回村子里来。“你还没吃饭哩？”润叶问她二爸。
在田福军回来的前三天，他就抓紧时间住进了地区医院——如果田à福军到职后他再去住院，个ฐ人意气恐怕就太有点明显了。与此同时，他也给省委写了信，要求请假到省上去看病；当然，他内心深处还有yi种隐隐的希望——希望省委不批准他请假去看病。如果不批准，那ว就说明省委还是信任他的，黄原地区离开他还是不行的！但省委同意了他来省城看病。并且明确指示他治病的这段时间内由田à福军主持黄原的工作。
看来yi切都明朗了。这更证实了他对省委意图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内心顿ู时产生了yi种沉沉的悲凉感。是呀，他五十四岁了，政治生涯看来要走到เ了尽头但苗凯又感到自己对目前的局面采取的方式还是聪敏的。田福军yi回来，他就激流勇退，也许会给省委造成yi种他尊重上级决定，并且已改变对田福军的看法，支持和信任他放手工作的印象。
不管怎样，看来这住院看病，实在是个ฐ万全的应急办法！再说，他也的确累็了，休息几个月也好现在，苗凯yi个人安安宁宁住在办事处的套房里，很悠闲，很自在。
当然，有时候，他又希望有人来和他谈点什么话。他yi辈子和人谈话谈成了习惯——似乎成了生活的主要内容：yi旦yi个人悄无声息地呆着，就好象脱离了世界或者说世界脱离了他。他心里油然冒出了两句古诗：众鸟高飞，孤云独自闲
跟他yi块来的秘书白元，这几天也很少到他房间来——他讥讽地想，他大概坐着他的小车到处跑“政治”去了。这小伙子三十来岁，大学毕业生，原来在黄原中学教语文，在报刊上曾发表过几篇小说哼，如今写小说的比驴还多，是高凤阁给他推荐来当秘书的。自当秘书后，这小伙子再不写小说了，而看来对搞政治倒蛮有兴趣。这几年他也不多写材料é，主要是跟着他跑，帮助照料éyi下他的生活。白元初来时精精干干的，这两年跟他吃宴会，喝啤酒，肚子已๐经明显地凸起来；身体肥肥壮壮的，走路迈着点八字步，已经把首长架式摆下了。他每次跟他到省里，都利ำ用他的关系，在政界到处结识“有用”人士，撑棚架屋，看来在政治上要大展身手。年轻人！不要急，得慢慢来，yi口吃不成个胖子！这天午饭前，白元照例到他房间来，问他出去不出去，有没有什么事要办？
他说他不出去，出去没什么事要办。
小伙子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给他削了yi个苹果。他吃苹果的时候，白元支支吾吾说：“苗书记，我跟你也几年了，你能不能把我放到基层去锻炼yi下呢？”
苗凯敏感地支愣起了耳朵。他知道秘书要求到基层“锻炼”是什么意思——这是叫他提拔哩！按过去的常规，给地委书记当几年秘书后，yi般都会提个科级处级干部。
但苗凯敏感的是，为什么เ白元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去“锻炼”呢？
嗯，他明白了。是的，这小伙大概也感觉到他在黄原已๐经成了强弩之末，因此想在他滚蛋前谋个yi官半职——要是他走了，小伙子担心把他撂在空摊上！
苗凯也能理解秘书的心情。小伙歪好侍候他几年了，总得提拔yi下。再说，又是个大学生——现在当官不就是讲究有文凭吗？
但他有点气恼的是，秘书这时候提出这问题。几乎等于公然地把他看成个ฐ已๐经大势已๐去的老汉了。他由此进而推想，大概黄原地区的所有干部现在都这样看他苗凯。
尽管他对白元此时提出要去“锻炼”不愉快，但还是忍着没有表示出来。他盘腿坐在沙发里，和气地问秘书：“那ว你想到เ什么地方去呢？”
白元突然变得象个十八岁的害羞姑娘，两只手互相搓着，先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想下到县里去。”“想去哪个ฐ县？”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到เ原南县去。”
哼，倒会挑地方แ！原南是黄原最好的县，不光产煤ศ，还有yi片森林，粮食和钱都不缺。工ื作很容易搞出成绩。地区有几个领导都是在原南县提拔上来的。黄原的干部说那是个ฐ出专员书记的地方。哼，yi口倒想吃个白菜心！那你下去想干什么เ工ื作有考虑吗？”苗凯问yi脸羞涩的秘书。
“如果县委副书记不好安排，那我就当个县革委会副主任，但最好能挂个县委常委”白元毫不害羞地说。
苗凯瞪大眼半天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秘书竟然不要脸地向他直截了当要这么重要的职务！
这倒使苗凯yi时产生了yi种愤慨的情绪。他想他如果还回黄原工ื作，他就不要专职秘书了；自己要走哪里，办公室随便叫个人跟上就行了。白元他不要了，原南县的官他也当不成！叫这小子到เ哪个部ຖ门当个ฐ副科长就满行了！这种野心家还敢提拔！
他把吃剩的半个苹果搁在碟子里，仍然和气地对秘书说：“你的想法我知道了，罢了再说吧”
这时候，办事处主任武宏全进来请他们去吃午饭。苗凯就和白元起身去小餐厅。
午饭是刀削面。办事处主任武宏全知道苗书记是山西人，还给他准备了yi瓶清徐出的山西特别老陈醋。武宏全是地区劳动人事局副局长武得全的哥哥，是个门路广，会办事的人，多年来yi直担任驻省办事处主任。
当天下午，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张生民带着省委两ä位副书记吴斌和石钟来办事处看他。
省委领导在他的套间里坐下后，张生民先对苗凯说：“本来省委乔书记也要来看你，但今天下午要坐飞机到中央去开会，走前专门吩咐我尽快给你在省医院安排床位，让你安心养病我已๐经把床位联系好了，你明天就可以搬进省医院。”
吴斌和石钟็也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苗凯只好说他血压最近情况不好，整天头昏脑涨的。
两位省委书记看来主要是礼ึ节性探望他的病情，因此不谈工作方แ面的事。
说闲话的时候，张生民对苗凯说：“黄原办事处还空着yi大块地，你们为什么不搞个贸易中心，专门经营黄原特产呢？比如你们那ว里的红枣c木耳cນ黄花都很有名我家都说咱山西人会做生意，你老兄怎忘了咱们的拿手好戏呢？”生民也是山西人，他和苗凯是老乡，也是多年的老熟人。苗凯转而对吴斌和石钟็说：“你们两ä个知道我有多少钱！只要省上给钱，我们就可以盖座贸易大楼，可是我两手空空，拿什么盖楼？”
吴斌开玩笑说：“你山西人都是九毛九！我不信你连这点钱也拿不出来！”
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了。
省委领ๆ导临走的时候，石钟才对苗凯说：“关于黄原行署的领ๆ导班子，我们考察后，高凤阁同志在干部中ณ意见很大，根据民意测验看，大部分干部都拥护让田福军当专员。省委也认真考虑了你提出的意见。但根据考察的情况，还是决定提拔田à福军同志。省委希望你们能很好地配合，使黄原的工ื作尽快出现好的局面”
“我完全拥护省委的决定！福军同志是个ฐ有能力c有魄力的干部！黄原的工作现在我想让他多管yi些。我年纪大了，再说，身体也不太好”
省委领导们临走时，再yi次嘱咐让他好好安心治病。
第二天，苗凯就住进了省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yi个月以后，黄原地委副书记高凤阁借到省里来办事的机会，赶到医院来看望了他。高凤阁不是来汇报的，而是描绘了苗书记离开后这段时间里黄原地区风云变幻的形势。
高凤阁告诉苗凯，他刚yi走，田福军就大刀阔斧ร地干开了。目前，全区农村正在搞生产责任制，上上下下yi片混乱ກ。有的地方แ已๐经包产到เ户，走了资本主义แ道路，但田福军指示ิ不准拒挡。据他看，大部分县的领ๆ导还是不完全按田à福军的那วyi套来。他对苗书记说，不论怎样，黄原整个社会舆论都认为ฦ田福军就要当yi把手呀，而且都传说苗书记已经免了职，要调回省里
“那地区其他领ๆ导的态度呢？”苗凯尽量沉住气问高凤阁。“除过我，大部分人都跟上田à福军跑了。连冯世宽也积极为田福军卖劲使力，前不久ื已带着人马到四川ษ为田福军的做法找根据去了！”
苗凯听完高凤阁的汇报，沉思了半天没有说话。他根本想不到，田福军这么เ快就在黄原造成了如此大的声势；而且这么胆大，竟然刮ุ起了单干风！
高凤阁激动地对苗凯说：“你应该很快返回黄原去！省委又没免你的职，你还是黄原的yi把手啊！你怎么能把权力拱手让给田福军，让他随心所欲地瞎折腾呢？你要是回去，局面肯定会另有变化！田福军的这yi套做法尽管农民拥护——农民嘛，都是小生产者思想，当然愿意搞单干！可是县c社和yi些大队领ๆ导人都顶ะ得很凶！只要你回去，田福军的那วyi套推行起来就不那么顺当了我已经给黄原报写好了几篇评论员文章，是抨击这种危险倾向的，等你回去后，我就准备连续发表！”
苗凯考虑了yi下，说：“你先回去，让我自己想想再说”
高凤阁走后，苗凯想，凤阁说得对！他现在仍然是黄原的yi把手嘛！而且从吴斌和石钟上次来办事处，也看不出省委就要把他调出黄原。既然这样，他作为地委书记，怎么能装病放弃自己的领导责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