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周遭是茫茫一片的旷野，是面容疲惫而呆滞的人群。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这把刀，它那么长，刀刃所向，连宇峰山上的双头蛇都要退避颤抖。然而此时，长安却感觉自己已๐经快要信不过它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贱得鬼迷心窍，连那种话、那种事也干得出来。
笑得华沂也停止了跟索莱木交流正事，回过头来。
随后，长安双手抓住弯刀的刀柄，使用臂力面无表情地往上一提，巨兽的脑แ袋都被他掀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染红了他的裤腿。
幽灵部落的巨兽一口咬上了陆泉的肩膀，两人一同滚了出去，险些撞翻人们煮汤用的大锅。就在这时，陆泉的兽身一爪子刨了下去，敌人吃痛，飞起一脚蹬开了陆泉，两个ฐ人气喘吁吁地短暂分开。
但是怎么可能？
那长安……是真的有病么？
他们两ä人虽然共处一室，相互却都当对方不存在，十天半月也说不了两ä句话。以至于长安现在看着他，依然觉得有点陌生。他对路达说道：“不怕死，你就跟着我。”
长安本想把路达扔进女人们负责照看着的小崽子们中间，见了这情景，目光闪了闪，一低头，正好对上那路达的目光。
这些东西都是散布的流浪行商们兜售的，要价很高，里面的炭火也非常珍贵。
长安屋里飘来一股甘草的香气，他从来不关门，因此华沂掀了帐子便直接走了进去。
索ิ莱木拍拍屁股爬了起来，指着华沂没好气地道：“让他吓跑了！”
华沂本意想问问索莱木要不要给他当大长老，结果瞧见了这样一出猴戏，连想说什么都给气得忘词了。
落下来的兽爪再没了力量，被长安一侧头便闪了过去，他觉得这个人简直是自寻死路、不可理喻。
他本意并不想下杀手，谁知这兽人囚犯发了狂，觉得自己这样便是豁出去了，压不顾惜自己的死活，还以为是这亚兽不敢杀人，抬起兽爪便向长安拍去。
索莱木就用这种迷雾蒙蒙的目光盯着长安看了一会，说道：“好刀。”
索莱木就着华沂的手，在地上细脚伶仃地转了大半圈，终于晃晃悠悠地停住了脚步，再一次转向长安。
女人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火光下她的皮肤如蜜，上面流淌着淡淡的光华，一双大眼睛半眯着，整个人缠在男人身上，腰肢和手臂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乐่师开始敲击起野的鼓点，人们纷纷往中间聚拢而去，长安与华沂两人便被挤在了人群中间，被推着往中ณ间走去，只见火堆包围圈中间，三个男ç人围着一个女人随着鼓点跳起了舞。
以前没人跟他说过这样复杂的事，长安听了，皱着眉思考了一会，觉得这件事很没有道理——有的人眼睛大，有的人鼻子长，有的人嘴小，人人长得都不一样，为什么เ别的地方แ大大小小都没关系，唯独脑袋小就是非我族类呢？
只要长安别愣头愣脑地问一些叫人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华沂是非常愿意和他说话的。他每次看见那ว双如同记忆深处的眼睛，心情总会变得很好。
就在这时，华沂的手无意间又往前伸了一两寸，谁知就是这不过一半个指头的距离，那ว枕着布包睡得晨昏不辨的长安却在这时骤然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反出一点冷光，这刚刚还在大梦春秋的少年身上流露出凛冽的杀意。
长安依然毫无反应。
翅膀扑打的声音传来，华沂在那大鸟当空向他扑来的时候迅速闪开，随即一步往前蹿出了三丈来远，躲过了一排的毒箭，而后一爪挥开那只胆大包天的有翼兽人，喉咙里发出一声警告的咆哮。
箭尖上的绿色，华沂只见过一次——他知道那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毒，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在十步之内浑身麻痹，毒要一天一宿才能消เ退，若是剂量大一些，中毒的人甚至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活生生地憋死。
少年却在这时候好巧ู不巧地看过来，华沂忙对他打眼色，叫他躲远一点，谁知他眼睛都快挤得抽筋了，那货竟然还没能领ๆ会神，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ว里，几次险些被两个ฐ掐得正欢的兽人波及，他也毫无危机感，还非常好奇地眨眨眼睛，竟然聚会神地研究起华沂脸上那多变的表情来。
华沂一边用双手抱住头，一边口中说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要出人命了，救命啊！”
然而不管怎么เ说，长安已经能拿得起两ä尺多长的大刀了。
等到这一年秋天，芽麦开始收割的时候，长安就终于有了自己的小木屋，他换的第四把刀也卷了口——长安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北释铸刀技术不的缘故。
“留神看着。”北释说到这里，从身后捏住了长安的小手，长安感觉到男人手上传来的那种无法违抗的力量，带着他的手将刀片挥了出去。
长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那ว玩意约莫和大蜥蜴一样长，长着长长的尾巴๒，细脚伶仃的四肢，有一口尖牙，身上反着五颜六色的光，走路却十分轻巧ู，一个个身子细如蛇蚁，却顶着一个ฐ极大的脑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堪重负，好像随时都有可能ม一头栽倒。
长安停住脚๐步，拿不准自己是应该跑，还是应该怎么样。
十四年来从未体会过的愤怒便这样从他的身体里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他瞠目欲裂，卡住蛇的命脉ำ，脸上青筋凸起，平素า温和好看的眉眼竟显得狰狞起来——骨至亲，也是能互相残杀的么？
华沂等着搜查他的人过去，大蛇等着他断气，谁也不肯先死。
这小孩是个不能化兽的亚兽人也就算了，身体竟然还非常不好。即使不贴在长安的口，男ç人也能感觉到他那剧烈得平复不下来的心跳，甚至带动得小孩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果然，看他的笑容还没从脸上消失，紧接着就喘不上气来似的咳嗽了起来。
他简直……天生就是为了这种凶器而生的！
长安已经被送到เ木匠那里当学徒两个多月了，木匠可不像哲言那样宠着他，每天就喜欢指使他干这干那，什么也不教他。
他懵懵懂懂，不大清楚这些人这是干什么，只是直觉感到对方แ不怀好意，便狠狠地盯着那ว些人逡巡在哲言腰间臀上的手，默默地被哲言护着往前走，心里想道：“要是给我一把刀，我就把你们都剁了。”
这事的起因，是华沂的工布朵。
华沂此时正是一脑门的汗，他这三哥很不是东西，除了欺软怕硬之外没别的爱好，向来张扬跋扈，大哥二哥他不敢打主ว意，但自从四弟华沂这个银纹兽人出生以后，老三就一直很讨厌他，就这么เ个傻大个ฐ，他也配长个银纹么？
哪怕给他们一口吃的呢？
要知道这里可是北方，山林里充斥ม着各种野蛮的部落，这种事是层出不穷的。
长安没吭声。
华沂却突然凑过来，在他的颈窝用力嗅了嗅，然后露出了一点心照ั不宣的坏笑，低声凑在他耳边道：“我好像闻到‘男人味’了，我说怎么大半夜地往外跑呢……唉，这是好事么，成人了，男人长大了都会这样。来，给哥说说，梦见什么了？”
长安依然没吭声。
华沂便亲昵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怎么，你还会不好意思了？”
长安脸上的那一点红晕很快就被寒风吹下去了，他的脸苍白得像个冰雪捏成的假人，眉毛长得格外整齐，仿佛用小刀修整过似的，一根杂毛也没有，长长地像是要没入头发里，原本脸上属于孩子的那一点圆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退干净了，成了个英俊的小伙子，可是从某个角度看上去，这种青年的英俊里又掺杂了一点说不出的美——是那种南方大陆的画ฑ师手里的美人图中ณ那种静止的、精细的美。
华沂的喉头悄悄地动了一下，看着他，胸ถ口里仿佛着了一团火，烧得他蠢蠢欲动。
长安却忽然叹了口气，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这动作是和索莱木学来的，索莱木大概是想得太多，总像是疲惫的人强打精神一样。
“我梦见阿兰拿着一件很好看的衣服过来，说是她做给我的。”长安低低地说道，“她直直地盯着我看，可是我一看见她的眼睛，就想起来她已๐经被大水冲走了。那时候她也是那ว么看着我，我总觉得她是要哭，但……”
他的话说道这里，越发低了下去，叫人听不见下面的话。华沂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心里那ว点邪火顿ู时灭得连灰也看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长安才低声道：“以后没人给我做衣服了，阿兰要是……”
他想说“阿兰要是不死该多好呢”，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说不出来，长安知道，人没了就是没了，再怎样舍不得，也是留不住的。他这几句话说得好像是平平淡淡，一如平时，是好养活到有点天真的无情，有吃有喝，便怎么都行，对什么也都不大上心的样子，却偏偏……能ม叫人听出其中那一点青涩的落寞来。
有些事在心里想的时候还好，一说出口，便如同火上浇油似的难过，长安察觉到เ了，因此闭了嘴，不想再说。他在寒风中搓了搓冻僵的手，对华沂道：“要是还有酒，我想喝一口，可惜……冷，我回去了。”
华沂顺从地放开了他的肩膀，然后坐在雪地上，一直目送着他转身回到了山洞里，这才低下头。那一刻๑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好像强行压抑着什么，压抑得有点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