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莱木说道：“你是要把狼养在我们的后院里么？”
“你在想什么？”他吃得眉开眼笑，口气却冷冷地问道，“你想我们地势高，所以打算接纳他们么？”
然而他觉得此事滑稽荒谬，卡佐却不觉得，他见了这番阵仗，二话也没有，从后腰上拔出弯刀，突然往前迈了一大步，毫不留情地向没有防备的巴长老砍去。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长安在门口站了一会，他没有什么เ地盘的意识，只是觉得屋里多了个人非常别扭，便走到เ床边，弯腰提起自己的刀，转身要离开，然而路过桌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又顿了一下，端起那碗洒得只剩下一半的水，两口牛饮进去，这才走了。
“路达。”
被晒在那里的长安对此实在不知该作何评论。
他还没来得及揉开眼，索ิ莱木便又急慌慌地一把放开了他，口中道：“哎哟，这么大的事，我还没通报给树神知道呢！”
可怜大长老一把年纪了，不过眨眼的光景，心里大起大落几次，已经快要找不着北了。
大长老这才注意到，那ว人骨旗子的长度不大对劲，竟然是已经折了一半。
洛桐急了，医师都说没办法，却没想到那小崽命不该绝，此时正好赶上了神草开花的季节。
洛桐跟着他的老婆死去活来了一番，从此再也看不上别ี人，于是便和他小儿子相依为ฦ命。可惜他的儿子处处随了那ว死去的阿妈，生来带病，情与长相也柔弱得像个ฐ小姑娘一样，整天被他的阿爹娇生惯养着，还是三天两头地闹病闹得要死。
这正是夏末秋初的时候，无论是人们种的还是野生的芽麦都该要丰收了，许多果子和菜也都可以采摘，天气不冷不热，林中的动物们也没都跑远，打猎不在话下，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是不会的到เ活不下去的地步的，一般这种时候，大家都在自己的部落里准备食物准备过冬，哪个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别ี的部ຖ落里打仗呢？
“是求救牌，”华沂变成人形，只扫了一眼，便说道，“他是使者，被派出去向附近的部落求救的，可能ม是部落战争。”
有翼兽人与周围同伴对视一眼，指着华沂道：“把命留下。”
“等等，站住！”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了，树上的有翼兽人“唰”一下收敛了翅膀，瞬间变成了一个ฐ面色郁๗的小脑袋男ç人落了地，小三角眼冷森森地扫过长安，目光像是吐信的毒蛇似的，用鸟人特有的阳怪气的声调说道，“杀了我们的人，这便想走么？”
片刻，华沂眼中杀意渐渐消退了一些，大概是觉得自己跟这么一个ฐ年轻的亚兽大眼瞪小眼有点傻，他恢复了那ว种憨à厚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狡猾的笑容，用一种虚而不弱的声音，口气有些恶劣地问道：“怎么，你想跟我说什么เ？放心，你这样的亚兽还不值当我动手……”
少年将双手摊出来，放在身前，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然后他蹲了下来，目光直视着华沂略带血丝的眼睛。
男人终于轻咳了一声，调整面部表情，露出一个又诚恳、又憨厚的笑容，这使得他脸上那种深蒂固的冷意一瞬间就消เ失了，气质大变，简直像是眨眼间就换了一个人似的。
微微凸起的喉结表明他是个ฐ男ç的，四肢修长，显得有些羸弱。那人的手搭在一边，仿佛取暖似的悬在地灶坑上面，手背正好冲着门口，叫人一眼便瞧清楚——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他是个ฐ亚兽。
北释每日的生活内容，基本也就是打猎、采药，照料一下他园子里种的芽麦或者铸刀——铸刀要看他心情，有时候十天半月也不见他动一下，有时候三天五日不休息。
男人怔了半晌，终于失笑道：“小牲口。”
他看清了吃了他的东西——原来竟是一朵花。
终于，那东西先怕了，大概是从没有吃过这样到เ了它肚子里还一通大闹的猎物，在极度的胃疼中，把长安给吐了出去。
长安看着他被人从帐篷里抬出来，脸上生长着古怪的斑，头发脱落了不少，双目大睁，却浑浊得吓人，蛆虫在他的身体上爬来爬去，浑身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
长安没敢动，他突然无师自通地冒出了一个想法——哲言是要死了吧？
得，河水一泡，这回洗得彻底了。
结果大个ฐ儿笨手笨脚๐，一直让他低头，长安低得过了头，扑通一声，就自己翻进了河里。
等他的对头们一哄而散，长安才绕到大树后面，“哗啦”一声，把胃给吐了个ฐ翻个，嘴角的淤青火辣辣的疼，然而他心里仍然觉得很痛快……只是有点怕被哲言骂。
脖子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割断的，可那窝窝囊囊地被他压在地上的小兽人就是觉得，这家伙真干得出来。
这名亚兽随从才刚刚成年不久，显然把这当成了天大的事，谁知帐子里却半天没人出声，他忍不住抬起头来，试探着又叫了一声：“首领？”
“要么功成名就，要么不得善终。”首领并没有被安慰，仍然愁眉苦脸，“你看他的窝囊样子，像是能功成名就的么？要是……”
从他懂ฦ事以来，家里每次来“人”，长安都会被哲言赶出去，而慢慢地，孩子也明白，这仿佛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
回家的时候，他看见木屋的门上着几长草，长安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他知道，这是哲言叫他走开的意思。
老人费力地把手伸进难以遮体的衣襟里，掏出一块小小的骨牌，对着婴儿的方向丢了过去。
他的父母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取一个名字。
长安扶着他的刀站起来，他肩上的伤被包扎好，脸上的血迹也被擦干净，看起来就像是一点事也没有一样，他没有回答“能”或是“不能”，只是干脆利落地说道：“走吧，我跟你断ษ后。”
华沂突然莫名地心口一热，仿佛被人戳了一下，那滋味实在太难以言喻，似乎是放心，又似乎是回到了在山口时那ว个混战的夜里，刀枪剑戟，回过头，发现另一个人始终跟在身后时的那ว种触动。
林中的野兽往外跑，它们的方แ向十分一致——全都是向着南方的高山，最后一次清点人数之ใ后，华沂卡佐以及长安，带上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兽人才开始动身，当中ณ还缀着个小奴隶路达。
小奴隶是个小兽人，身上去了枷锁以后不到เ几个ฐ月的光景，就像吃了肥，长了足有七八寸高，他又没有喝过干兰水，常年干活，从没短过一口吃的，所以虽然看起来依然是没长开的孩童模样，身体却很好，起码能ม默不作声地跟上这群脚๐程飞快的人。
一路上遇到不少动物的尸体，有的是被前面的人杀了的，有的是互相踩踏死的，长安回过头去，发现那戳一戳连躲也不会的万年虫们仍然在奋力地爬，它们爬起来依然很慢，很快便被人甩在了后面，从地势稍高一点的地方แ远远望去，透明的大虫子层层叠叠，简直像是地面上冒出了无数的泡泡一样，软绵绵地往南涌动。
“万年虫生活在地下几丈深的地方。”长安听到一边的卡佐低声说道，“我阿爹说过，看见万年虫钻到เ地面上来，就说明要有大地震，从来被视为凶兆，可即使是大地震，爬出来的也只是一两只而已，我……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万年虫，这是要怎么了？”
卡佐肩宽背厚，乍ๅ一看，几乎ๆ比华沂还要高大些，往那里一站，便叫人感觉得到他身上的压迫力和悍，忍不住想要避让，然而长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山脚下那漫山遍野的万年虫一眼，突然感觉连卡佐也渺小了起来。
不要说人，哪怕是宇峰山上横行无忌的双头蛇，在这里都变得小得不能再小。
长安没有说话，再一次有了他七岁带着个破刀片上宇峰山，遇见骨翅大鹏和双头蛇搏命时的感觉——他是弱小的。
然而这些“弱小”的人毕竟代表着巨山部落的最强战斗力，他们匆匆行路，连最凶猛的野兽也会绕开他们，只有偶尔几只跑昏了头的没头没脑地冲进来，通常都是被一刀结果。
他们几乎ๆ没有停留，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就追上了部落的其他人。
索莱木带着人们越走越高，中间遇到เ了好几个部落七零八落逃难的人群，全按着华沂的命令接纳了下来，这一回不再有人提出异议，大小事宜全凭华沂一个人说了算。
人们整整走了一宿，没有一次停下来休息，华沂让实在走不动的老弱病残坐在化兽的兽人背上。
天已经该亮了，可是浓云遮住了太阳，周遭一如夜色，闪电和雷声整整响了一宿，响得人耳朵都要麻木了，然而没有一滴雨落下来。
他们一路走到了山顶，终于，最前面的索莱木停了下来，疲惫的人们同时低呼了一声，没打采地瘫倒在地上，互相靠着休息。
长安下意识地想去草药吃，但是又想起医嘱，于是探进怀里的手又顿ู住了，他实在是很想四仰八叉地躺下来昏天黑地地睡上一觉，可是犹豫了一下，他却连坐都没坐，而是抱着刀靠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他怕自己一放松，就再也起不来了。
有人支起了大锅，用路边打到的野味的加上提神的草药炖了一大锅，华沂端了一碗给长安，却见他捧在手里好半天之后，才艰难地皱着眉，咽药一样，一口一口地慢慢喝起来。
少年人消耗快，饭量也大，从来是什么都不能ม打扰长安的食欲，华沂印象里，他好像还没有这么斯文地吃过东西。
汤煮得鲜美，长安却尝不出来，温热的汤一进了肚子，胃里便仿佛翻了个个ฐ儿似的，几次险些呕出来。嗓子里漫上血的味道，又被强行咽下去——他压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可是无论如何得忍着，长安认为ฦ自己还没有履行完自己的职责。
华沂突然搭上了他的手腕，伸手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把，抹到เ了一把的冷汗，他忙问道：“怎么？”
长安没有多余的力气浪费在说话上，于是只是摇摇头，受刑似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汤，闭上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地等着翻滚的肠胃平息下来。
不能吐出来，不用多，吐上个ฐ两ä三次，人就能虚脱，到时候就彻底没力气了，这个他有经验。
就在这时，大地深处再一次传来新า一轮的震颤。
有人突然一声惊呼，瞠目结舌地指着北方。
人们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可不过片刻，又情不自禁地跪下。
从高处视野清明，那ว远处的几座山巅突然同一时间喷出了熊熊烈火，滚滚而下，仿佛大地都被撕裂，正在汩汩地流着滚烫的血，那动静将雷鸣和闪电全部遮掩下去，尘嚣顿时四起，轰鸣声传出千里不止，天空暗沉得像是再没有亮起来的那ว一天，整个人间都成了恶魔的领地。
一道雷劈上了一棵老树，秋天开始水汽渐少的森林很快便被点着，跟着烧了起来，没来得及逃窜的野兽被火舌卷进去，可能是因为太远，可能ม是因为声音微弱，连最后的哀嚎都叫人难以分辨。
那ว一刻万兽齐齐哀鸣，在场人无不屏息收声。
所有的雄图霸业都能ม被浇灭在这里，在那滔天的地火面前成为ฦ一线飞灰，天地广袤到没有人能看到它们的尽头，只是站在这小小的山巅，这样想着，便叫人心里充满了沉重而绝望的压抑感。